凉玉一惊,一扫袖将拨月带到身边,她心神一乱,幻境便碎了,衣裳的血全部消失了,那一柄钢叉还好端端地躺在地上。
——原来刚才紧要关头,她双手合十,临时造了个境,蒙骗鬼妖放人,她这颗心是凤桐千辛万苦补全的,要是再碎了,她拿什么找温玉复仇去?
鬼妖浑身戾气暴涨,黑云翻涌,藤蔓像是地毯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你骗我!”
“奶奶?”拨月有些蒙,脸上还挂着泪,又很欢喜地笑了,“太好了,奶奶没死,我就知道秦沅是变戏法逗我的,我们快回家去吧!”
凉玉带着她迅速后退了一步,将她安稳地藏在自己背后,她现在再无后顾之忧,笑容毫无温度:“我就骗你了,如何?”
“奶奶……”拨月有些胆怯地拉住她的手,她一直热的像个小火炉,此刻小手却凉得像是冰窟里捞出来的,“秦沅不杀奶奶了,奶奶也不要杀他好吗?”
这孩子竟然敏锐地明白了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气氛。她回过身去,飞快地哄着:“你别怕,奶奶不会……”
忽然眼底一道碎光闪过,像一道流星。
那一瞬间,拨月的眼睛瞪得很大。
她宛如秋水的一双眼里,倒影出袭来的狰狞的枝干的虚影,她的小手像泥鳅一样从凉玉掌心里滑出去。
凉玉感到腹部一阵刺痛,叠在先前的伤口上,剧痛使她头脑空白了片刻,下一秒,她才感觉到一个软而重的身子靠在她怀里。
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刚才老三冲过来挡在她前面,如果自己都被藤蔓刺到了……
“不许你……伤害奶奶……”拨月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肚子,粘稠的血液滴到了脚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现在好像一个被串起来的糖葫芦,她有点想吃糖葫芦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鬼妖像被定住了似的僵立在原地。
她的眼神有点涣散,自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啊,为什么感觉不到疼呢?得吃多少糖葫芦才能补回来?
凉玉一记眩光爆出,藤蔓被炸得粉碎,她一把抱住拨月,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手在剧烈颤抖,一把止血符贴了上去。
“年画儿!”凉玉的眼泪落在她额头上,她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奶奶。”
凉玉喉咙中不住地发出艰难的哽咽,仿佛心中用心守护的什么东西碎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手上的血腥而温热,她整个人坐在一汪血水里,手足无措。
拨月慢慢闭上眼睛,“奶奶别哭,你……真好看……拨月也想……这么好看……”
鬼妖杀人,不是止血符能救得了的。
云拨月今年十三岁,豆蔻梢头二月初。她若是有机会长大,一定也是个美人。
“嗯。”凉玉的手摸摸她的头发,整个人有些脱力。
拨月又睁了眼,声音很虚弱:“奶奶,我画的花花活了吗?”
“活了,你看……”凉玉手上幻化出一朵莹白的玉簪,映着圆圆的小姑娘纸一样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唇。她贪恋地看着,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就小心地收回手去。
“奶奶,我饿了……我想吃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嘟囔着,像是无数次在香甜的梦中呓语一样。
“拨月……”秦沅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像老旧的纺车,喑哑而艰难,一动,就要粉身碎骨。
最后的迷离中,拨月听见秦沅在叫她的名字。
在家里,爹爹叫她老三,奶奶叫她年画儿,旁人唤她三小姐,唯独秦沅一个人坚持叫她拨月,要不是他,她险些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在那个满月的晚上,他的吻从发顶到她胸口,他一声一声地在耳边唤着她:“拨月,拨月……”
那声音如此温柔缱绻,她这才晓得,原来自己的名字可以这样好听。
“拨月!”
凉玉将年画的尸体轻轻放平,拾起地上的钢叉,将自己血抹在刃上,迅速念动口诀,钢叉猛地幻化做几十柄,她手上一把火,沿着地上的藤蔓迅速蔓延。
秦沅让钢叉钉在墙上,凉玉浑身发出淡淡光晕,将他一把扯下来,重重摔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火烧枝干,发出噼里啪啦的烧焦声。
秦沅头上的枝干迅速褪去,眸色由紫变黑。满天的黑气慢慢散去,露出地牢墙上斜插的火光,煌煌的一团晃动的光亮。
凉玉浑身都是斑斑血迹,脚踩着他的胸口,眩晕下晃了晃,勉力站稳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沅苍白的脸。
他眼眸破碎,露出祈求的神色:“让我带她走。”
凉玉冷笑一声,“你休想。”
她松开脚,冷冷道,“我暂时不杀你,你去解决掉你的主人。”
他的眼神仍然停留在拨月身上。
凉玉弯腰,吃力地将拨月抱起来:“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带走她,她不是傀儡,便成了妖魔,活死人一个,你忍心这样对她?”她的声音忽然放轻,“我带她回家。”
凉玉的衣裙早已狼狈不堪,回头看着秦沅,她眼里恨意弥漫:“你最好快去,跟你一根线上的,一个都不要留,你要是再多话,我会忍不住现在就杀了你。”
她抱着拨月踢开一地的尸体往出走,在地牢口,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被绑着,歪头不省人事。她额上有一条镶着珠宝的发呆,身上穿着颇有异域风的皮裙,坠满宝石和铃铛。
贺兰多勒。
作为郑贵妃怨恨的对象之一,她也卷涉其中,只是尚未来得及被郑贵妃单独报复,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她伸出手替她松了绑,单手覆盖在她额头上,白光一闪,消去了她的记忆。
“多勒,好好当你的天子宠妃,一辈子……都别经历这些事情。”
她迈腿跨过多勒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