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神京城。
临近月末,年味渐浓。神京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鞭炮的动静,不少心急的商铺已提前挂上了彩灯,博游人眼目的同时也讨个亮堂的好彩头。
在古老的时代帝都的灯会曾经开在年后第十五天的元宵节。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帝国版图扩大,离开家乡劳务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没有太多时间回家团聚,往往在过年前后待上数日,就要急急忙忙地动身赶路上工。皇帝体悯平民难处,便下令将灯会由年后提至年前,如此一来来回奔波的老百姓们便无需那样遗憾,可一同过年,一并赏灯。
今年的神京城除了赏灯又多了一样新街景,不知谁在天枢区的擂台上办了个空中飞人,时不时就能看见有人一个箭步冲上擂去,而后嗖一下飞到宫墙上,一挂就是整十二个时辰。见多识广的神京市民们对此深表理解。看就知道是习武的嘛!多半脑子都有点楞,这八成是又琢磨出什么“秘籍”“妙法”了,至于在墙上挂一天更是没什么稀奇的,习武的,多正常。
“爷爷你看,他们总是不长记性。”秦芊柏说。
她坐在一座高高的石塔顶上,身边放着一方青石模样的武装。秦安的投影从石上投出,与她一并俯视着城中闯擂的人们。
“但凡习武之人,根骨里总有股不服输的意气。见到水准差不多的,便想上去一试身手;知道对方是高手高人,就更想看看高人离自己有多远,天究竟有多高。”秦安说,“你小时候若是遇见这样一方擂台,你去不去?”
“去。”秦芊柏说,“不过也就去一次。见到差距之后刻苦努力就是了,还没长出翅膀就挑战天空,反而显得愚蠢吧。”
“你倒一向聪明伶俐。”秦安笑,“这几日还真是辛苦你了,你若是不在神京,我恐怕连话也无精力说了。”
秦芊柏初到神京的那晚没有见到秦安,因为那时秦安还在月球的真正皇宫中借阵法协助皇帝稳定局势。这几日秦芊柏在帝都大展神威,吓退了一众蠢蠢欲动的武林中人,让神京城彻底恢复了平静。似乎连秦安的状态也随着神京城一起好了起来,能借助心相武装远程与众人交流了。
可爷爷的状态不该与京城的治安挂钩,他的压力大减该另有缘由。秦芊柏的直觉一向敏锐,她没怎么想就找到了理由。
“我做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神京城’。”秦芊柏说,“只要我们秦氏身在帝都周边,梵定界的封印就有所保障。”
秦安毫不意外,颔首笑道:“说得不错。小芊你现在已是最终境界的武者,你一人在此对局势的影响,就远大过我与你其他爷爷联手的力量。你幼时我与你讲过,习武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事情,其缘由就在于此。”
秦芊柏想起望向月亮时血脉中的呼唤,心中不由得升起困惑。
“可是,爷爷。我们修习回天术的武者,最注重的是自身的修行。我纵使抵达了最终境界,也难像阿策那样动辄轻易地影响一国之地。为何我们这一族的武者,反能影响到帝都的封印呢?”
“爷爷也不知道。”秦安说。
他瞧着女孩惊讶的表情,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小芊你想,爷爷到今日不过四百余岁,梵定界的封印却有两千又十年,我如何能知晓建国之初的隐秘呢?”
秦芊柏呆呆地说:“我以为爷爷的爷爷会与你讲的。”
“有些事情是长辈们不愿传下来的。”秦安摇头,“我的爷爷只与我讲过一个传说,说我们这一族的血液有一部分来自于曾经的灵央皇帝。因而普天之下,唯有秦氏一族生来长寿,秦氏的回天术福寿绵长。”
秦芊柏闻言静静思索了一阵,道了声别,像只碧色的飞叶般飘下石塔,融入帝都的天穹之中。
秦安望着自己的后代,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心照不宣的两人都没提起另一件事情,这几日月球的封印压力正日日减小,这说明另一个稳定封印的强者也正向他们靠近。
秦暝正在前往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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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得太慢了。”秦暝说。
“是你的错觉吧。”哈德良慢悠悠地回道,“我从年轻时就是个好赛车手!”
橙红色的加长轿车停在湖畔,枯草间未消融的白灰色星星点点。昨夜的大雪让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哈德良在冰上凿了一个小洞。他持着吊杆穿着棉衣棉袄坐在冰洞旁垂钓,像一个合众乡下的快乐小老头。
“我们在空桐省绕了五天了。”秦暝坚持己见,“我用走的都该到神京城了。”
“稍等!”老人紧张地说。
冰洞中的浮标动了一动,哈德良小心翼翼地等着,待鱼咬钩了才收线将钓竿一提。大鱼从冰洞中飞跃而起,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他很高兴地将鱼丢进一旁的小桶里,这是垂钓两小时以来的第一件收获。
“棒极了,我们今天中午有鱼汤喝了。”哈德良深感得意,“我们刚刚说到哪来着?没错我是在绕路,因为去太早了容易出问题。”
“为什么?”
“我们之前说过时间回溯的机理,无论表面上的时间回溯多少次,真实的世界都在一直向前。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灵光会随时光自然消磨,就像人的寿命会逐渐衰老。如果我们过早抵达神京城而皇帝仍有余力,那么他就很可能在我开战后不久发动时间回溯……”
哈德良用手指画了个圈:“我们又回到了湖畔,他们有了情报,而更重要的是我的生命又虚耗了一天。现在幻月尊在神京城,那是个鬼点子很多的姑娘,她有很大概率会鼓动皇帝不停地回溯时光直到我耐不住先老死。”
“那么你不去死不就可以了?”隐律主冷冷地说,“你有无数种手段延续自己的命,你随时可以离开实在界去往道路尽头,可你一门心思往死路上走。你甚至还在浪费时间钓鱼。”
他扛着一只野猪走到湖畔,将其丢给跃跃欲试的秦暝。帝都周边的野生动物少之又少,难为他能发现难得的猎物。
哈德良拿出小刀处理大鱼,办事时毫不焦急,一点看不出垂死的疲态。
“首先死期将至与生活态度无关,纵使明天就要断气也不妨碍今日享受生活。其次你的主意太差了,去道路尽头不过是和无限王一起坐牢,我更想在这儿快活地过。”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了?”隐律主皱眉。
“我想在死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虹翼卿答得很干脆,“为此我必须突破重霄皇帝的封锁,把月球和神京城的封印破坏。这样我就能飞跃太阳系尽头的障壁,看一眼外面的光景,死而无憾。”
隐律主深深叹气:“在永恒的世界中你有无限的时光……”
虹翼卿也叹气:“隐律主我知道你想让世界回归永恒年代,但我劝你要多有同理心……”
“我就是太有同理心才有这愚蠢想法。”隐律主沉声道。
“是的,是的,你是个好人。但你要明白不是人人都想长生不老,有些老头子觉得寿终正寝也很幸福。”虹翼卿慈祥地说,“你呢,秦暝?”
“唔……”秦暝想了想,“我觉得长生短命都有各自的活法,一样开心。”
“你把人生活明白了,你很通透。”虹翼卿赞赏道,“看看秦暝再看看你。别在那摆出臭脸了,难得大家同行一路,说点让老头子开心的事情不好吗?”
“你想问什么?”隐律主说。
“不是问题,是一个猜测。”
说到专业问题虹翼卿显得眉飞色舞,他一面处理鱼的内脏一面发言:“我们都知道隐秘律法能隐藏超自然力量,不过这系统建立的目的是什么呢?灵央皇帝建设了一个覆盖全国的系统却只用他做情报管制显然大材小用,结合文明战线的效果,我有了一个小小的猜测……隐秘律法的真正效果,是否是强化实在境界的稳定性?”
“对了一半。”隐律主闭目,“这系统的本质是靠引导集体生命的心意来维护秩序,只是历代皇帝都以它巩固实在境界而已。”
“我明白,因为人们相信世上没有超自然力量,所以实在境界的稳定性就会增强。”虹翼卿削着鱼鳞:“问题终于解决了。你们在两千年前就完成了对集体心意的利用,真是匪夷所思……”
说到此处老人声音一停,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哦,天啊。”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可有着更为激进的用法啊……”
“现在没有了。”隐律主漠然道,“它的主权限掌握在我的手中,我便不打算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你真矜持,那之前放出情报让武林人士进神京的是谁呢?”虹翼卿笑。
“是我。”秦暝说。
哈德良僵硬地转头,像发现新大陆那样瞪着秦暝。青衣男人正在烤猪肉。
“我拜托隐律主帮了个忙。我想着让他们聚在一起,小芊便能方便立威,这样爷爷他们的压力也会变少。”秦暝说,“快烤好了,鱼汤要多久?”
虹翼卿低头,鱼才刚处理完毕:“哦,我还没炖。”
“还是吃烤鱼吧?”
老人态度坚决:“不行,我想喝汤。”
于是三个人坐在湖畔啃着烤猪肉,掐着秒表等锅里的汤好。隐律主低低叹了口气,这帮奇相法使总让人无可奈何,他们分明有脑子有心却表现得像是无智的生物,好似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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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以前就想说了,小丫头那一家比什么超能力者都像龙种吧?”时雨零说。
“被秦芊柏听到当心被报复哦……”绮罗虚眼。
“不开玩笑我认真的,你想想他们家的回天术都是什么特征。水火不入刀枪不伤说直白点就是‘非超自然力量攻击无效’,百病不侵寿元绵长那不就是低配不死身吗?”时雨零说,“你自己说是不是,你们帝都秦氏根本是一帮人形巨龙嘛。”
秦氏大院里地方足够,仪祭厅也很乐意为各位援军提供专门的办公室,但挑剔的时雨零婉拒了大人物们的好意,找了家豪华酒店包下顶层客房当做临时根据地。眼下宽敞的客房被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区域,绮罗用一堆高精尖设备占满了卧室,艾兰迪娅的分身带着一堆白色工具占据了茶室,时雨零霸道地侵占了整个客厅,用魔镜、占卜阵和闹鬼的油画将周边布置得好似童话里巫婆的宅邸。
秦芊柏正从窗口溜进来,闻言回道:“我没意见,大家都说秦氏像是巨龙。”
“是吧?但秦氏现在再厉害当年也是凡人,我听秦老爷子的意思你们家的特异性要追溯到当年接受了灵央帝的血。”时雨零盘起腿来,“可我从没听说过赤帝皇族有长寿一说,我印象中历代皇帝的结局都差不多,该退位的退位该死的死。”
沙发上的绮罗吸了口冷气:“你一个零岛人不在乎我和秦芊柏可都是帝国人,能否请你不要在帝都说这种细思极恐的隐喻——”
“这屋里一个最终境界一个创界巅峰你怕什么!”时雨零满不在乎地挥手,“直接说结论吧,我怀疑血液的传递是一个大型象征术式,两千年前的灵央皇帝主动放弃了不死性,将它赠与了秦氏一族。”
“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秦芊柏问,“帝国不是王国,灵央皇帝没必要牺牲自己。”
当年的国王莫顿也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因为阿尔比恩岛小小弹丸之地封印了三位永恒王者的力量,他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保国家安宁。可永光帝国只封印了秩序王的梵定界,这应当不足以使那位手撕巨龙的无常法创始人做出如此牺牲。
“思维进入僵局时不妨换一个角度,尝试将手段与目的颠倒过来。”
艾兰迪娅端着热咖啡走进客厅,坐在绮罗身旁,在征得同意后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绮罗的脑袋陷入了公孙策最喜欢的位置,她弱弱地举手:“那个……在名推理之前能不能说一下为什么要抱我……”
“舒缓压力,你抱起来很舒服。”艾兰迪娅捏捏她的肚子。
“我从宠物降格成抱枕了哦!”绮罗使劲蹭脑袋,秦芊柏投以羡慕的眼神。
“错了,你从电视遥控器升级成抱枕了。”时雨零坏笑,“大侦探有什么想法?”
“帝都秦氏的诞生是手段,失去不死性才是灵央皇帝的目的。”艾兰迪娅说。
“你觉得他不想活了?”时雨零皱眉,“为什么?长生不死哎!两千年来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永恒他就这么随手丢了?”
“这不是灵央皇帝的第一次尝试,想想无限王的恒常法与我们修行的无常法。如果灵央皇帝真是无常法的开创者,那么他就是将一门本能成就永恒的技术拆分成了更易入门,但只保留攻伐内容的屠龙术。”艾兰迪娅指出,“我还有第三个证据,还记得太学的‘合一之谜’吗?”
“那块玻璃没人读得懂吧……”绮罗弱弱地说。
在公孙策进入虚拟历史后,留守神京的众人为了给他提供帮助而特意去搜集了情报,其中就包括那块神秘的“合一之谜”。绮罗怎么看都觉得那就是一块被划花的玻璃,的确那些划痕中含有惊人的信息量,但记录这些信息的人用的是一套只有自己知晓的“密码”。如果没有对应的参考文本或解密规则,那哪怕聪明如公孙策也没法从中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们有解密材料,全帝国最顶尖的智者在这块玻璃上花费了两千年,他们为信息的破译提供了40%的参考材料。”艾兰迪娅说,“剩下的60%材料中有20%来自严契,20%来自秦暝,13%来自司徒弈,7%来自刘忠武。我用真世界结合他们的笔记做出推理,得到了一个情理之中的结果……”
艾兰迪娅手中白光一闪,生成了一个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球体。
时雨零瞪大眼睛:“合一术式?”
“你认识?”秦芊柏问。
“废话!我今年二月份还用过它去夺舍琉璃之龙,时雨亘弥最后发疯时也是用的这玩意……”时雨零吸了口凉气,“我还以为时雨亘弥是从零开始构筑的……这是他完善的?他从司徒弈那里拿到了这东西的原型?”
艾兰迪娅点头:“结论正确,太学传承两千年的课题最终在时雨亘弥手中完成了。我认为合一术式具有两个效果:身体与心灵的合一,不同心相之间的合一。前者的体现在于你与时雨亘弥夺舍巨龙,后者的体现则是严契的自在仙曼荼罗……”
秦芊柏突然抬头:“不对。”
艾兰迪娅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秦芊柏抓住心中闪过的灵感:“不只是巨龙……前者的体现应该是另一个……是秦暝!秦暝同时抵达了创界巅峰与最终境界,他完成了身体与心灵的合一!”
“我的天啊……”时雨零呻吟,“你们秦氏的妖孽要不要这么多……你去求求你叔叔别来捣乱行吗?他要真来了我看你够呛打得过哎!”
“比起秦氏,更为可怕的是当年的灵央皇帝。”艾兰迪娅说,“如果我们的猜测为真,那么灵央皇帝就掌握了完整的恒常法,巨龙的不死身以及原本的合一术式。他的力量甚至可能超越了永恒王者,他是世上最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