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我的人!”青青的反应极大,这一句几乎是拔高了声音喊出来。
陆晟起先一愣, 随即却笑开了,眉眼温柔,捏一捏她细细尖尖的下巴,“这些事情今后都不必想了,朕倒是忧心你这下巴几时能长出肉来。”
青青嫌恶地把头一偏, 躲开他的手,但陆晟半点不生气,侧过身吩咐一句“进来。”喜燕身后跟两个宫女,前头端着药,后面端着传闻中的绍兴鸡粥,陆晟这回没让开,反而亲手端了药送到她面前,“药虽苦,但良药苦口,于身体有益,不可任性。朕知道你胃口不好,连蜜饯子都给你备下了,乖,把药喝了。”
他小心舀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可惜青青沉着脸,不抬眼睛不张嘴,半点面子都不肯给,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屋内气氛沉闷得骇人,喜燕低头垂立在一旁,连呼吸声都很不能隐了,唯恐陆晟要发大脾气。
但出乎意料,陆晟只是将小勺放回碗里,低头轻笑道:“你这么闷着生气,有火没地儿撒的,也不怕气死自己。”
青青嘴硬,“气死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
陆晟道:“那不成,你气死了,朕平日里还有谁的气可受?还能找谁还债?且先把身子养好,等有了力气再找朕撒气、发火、报仇雪恨。”
“你——”他话里轻轻巧巧,仿佛在他眼里,青青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干的也都是小打小闹的傻事,于他平常所见根本不值一提,“你就丁点不怕吗?”
“怕。”陆晟长叹一声,似乎累得很,“朕最怕你不吃东西叫朕担心,朕一担心便难免做出些不大体面的事情来,怕你知道了更要生气,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拧着眉毛,万一没长好,恐怕将来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话是玩笑话,但明白人都听得出弦外之音,青青一时又想起元安的话,‘但凡圣上要取的,莫不俯首称臣;但凡圣上要杀,绝没有苟延残喘……’
他和颜悦色,软硬兼施,但陆晟仍旧是陆晟,不打半点折扣。
青青咬了咬下嘴唇,心头一震委屈,陆晟却在这时半开玩笑地说:“不许哭。怀了孩子是喜事,有什么好哭的?有了他,你身边也总算有个贴心贴肉的人,也不至于动辄要与朕永诀。往后到了宫里,也算立稳了,有你庇护,你那几个弟弟妹妹也能活得体面些。若是在心里不痛快,便想着横竖我比那该死的老叔叔年纪小活得长,熬死他也不难,便更要吃饱喝足把身子养好,等有朝一日做了太妃娘娘,瞧着躺在西陵底下天天被蛇虫鼠蚁吃得只剩白骨架子的东西好一阵乐呵,那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日子。”
他这话把杵在一旁的喜燕吓得直哆嗦,琢磨着听了这话她恐怕活不长了,一连念叨好几个阿弥陀佛,站都要站不住。
而青青显是被他一面威胁一面诱哄的法子逼得没办法,陆晟正好趁她愣神的空档,顺顺利利地把一碗药喂完,又接过粥来,玩笑道:“朕上一回儿这么伺候人还是对小六儿……”他恍然间回忆过去,悲从中来,“罢了,不提他。”
青青还被药苦得双眉紧皱,心底里拱火,嘴上语气便不大好,几乎是发着脾气问,“我的蜜饯呢?”
陆晟先是一笑,“差点忘了。”
正以为他回身去找,却没料到他忽然迎上来,一手扶住她侧脸,吻上她花瓣一样的嘴唇。
大约是昨夜按捺得久了,大约是在她拔出簪子愿随他生死的时候,大约是她跪在他脚边孱弱地哀求那一刻,他的欲*望早已经澎湃袭来,无处宣泄。
因此便似茫茫沙漠中迷失方向的苦行者,濒死之时乍见水源,对甘露的渴求占据所有思绪,也早不记得什么叫温柔节制。
他离开她,自己的气息也乱了,朝她勾一勾唇,似走马迎春的公子一般风流,“好吃吗?你的蜜饯儿。”
青青愣在当场,陆晟一阵大笑,惹得她当真动起手来,捏着拳头往他身上捶,无奈一左一右让他捏住了往怀里一带,将个胡乱扑腾的小人儿紧紧搂在怀里,“好了好了,不闹了,这药可真苦,朕好些年没用过这么苦的东西了,也就是陪你……”
话说完,好半晌没听见回应,他无奈,“又哭了是不是?”
青青吸了吸鼻子,瓦声瓦气说:“没有,我哭什么哭,我又不是水做的。”
陆晟道:“你是玉做的,碰也别碰不得。只朕是石头里出来的,任打任捶都成。”他向后伸手,将热粥端过来,劝青青,“先忍忍,等吃饱了,有了力气才哭得有气势,否则小打小闹的,显不出恨来。”
青青撇过头,“我不要你喂。”
陆晟笑,“好,四叔不喂,叫喜燕姑姑喂。”
他这哄孩子的语气,把青青说得一时红了脸,正下不来台,他便说:“朕还有事,这会子耽误了,只能入夜再来瞧你。”
余下再嘱咐喜燕几句,这才转身走了。留得喜燕一面伺候青青用饭,一面感叹,“皇上对娘娘真是用了心的,奴婢在乾政殿伺候这么些年,可从没见过圣上对哪一位能这样耐着性子说话。”
青青仍然冷着脸,仿佛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你不必与我说这些,说了也没用。”
喜燕低头,从善如流,“是,奴婢晓得,奴婢以后不敢了。”
冬末初春的光景,太阳落山早,才用过午饭,事情还未交代完,眼见着太阳便往山下沉,留一个满天红霞映苍绿,美得粗犷壮丽。
陆晟才与于成双等人谈完撤换旧都统领、重新布防一事,西边红彤彤的落日便只剩下一丝丝光了。
周英莲从殿门口走出来,朝一旁等候多时的元安点了点头,“元总管,里边儿请吧。”
元安微微颔首,“多谢。”
周英莲叹声说:“元公公,圣上今儿心情好,您要真有什么事儿不如就捡着现在说,越拖越麻烦,择日不如撞日吧。”
元安拱手,“多谢公公提点,我心里有数。”
周英莲侧身让一让,做了个请的姿势,只守在门边,并不跟进去。
屋内空空荡荡,陆晟站在床边仿佛在看远处夕阳落臣,黑夜伏出。他身子高大,得余晖嵌出一道染着金边的背影,更让人觉着遥不可及。
元安正要行礼,还未弯腰便被陆晟叫住,“罢了,你与朕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元安答一句“奴才不敢”,依旧完完整整行完大礼。
陆晟仍未回头,只给元安背影而已,“俄日敦的落脚地都查过了?”
元安道:“查过了,奴才在王爷身上搜出一叠信,俱是王爷与宫中往来书信……”
说到这,陆晟才转过身略走两步,坐到一张黄花梨木罗汉床上,一手搭在小桌上,一手扶着膝盖,眉间阴郁之色未开,“全都搜出来了?这信是你为她传的,可不要漏了。”
元安道:“回陛下,都搜出来了,一封未少,全都整整齐齐带在王爷身上。”
“呵——”陆晟一声嗤笑,“俄日敦倒也是个痴情种。”
元安为难,欲请陆晟拿个主意,“陛下,这信当如何处置?”
陆晟反手敲了敲桌面,发出一两下咚咚声响,“都烧了,务必要一封不留。”说完自己倒先解嘲一般摇着头感慨,“信,朕便不看了,无非是诉一诉相思,再撺掇俄日敦抓紧时间起事,看也无益。”
元安再一俯首,“是,奴才遵旨。”
适才陆晟上下打量他,觉着青青所言非虚,元安这脸孔生得实在俊俏,女儿家见了没有不动心的,又想到她说那话时的刻意叼毒,突然想笑的很。
“小十一今日说的,是真话?”
元安低着头,看不见陆晟脸上神情,拿捏不住分寸,但到底他在陆晟面前从不敢扯谎,便老老实实答道:“娘娘所言非虚。”
“哦……”他这一个字拉长了音,听在旁人耳朵里能有千万种解读,一半好,一半歹,足够令人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这大约就是权力的魅力,根本什么都不必做,一声感慨,便能引出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明天那章可以嘿一下
☆、第55章 55章
青青第五十五章
接下去屋子里便没声儿了, 元安心中擂鼓, 焦灼不安。
从青青说完那句话开始, 他便知道情势有变,自己命在弦上,摇摇欲坠。本打算向陆晟请辞, 周英莲在门外提点想必也是为此,只不过陆晟是何等人?从来只有他负人,绝没有人负他的。
因此几次三番话到嘴边, 都让他生生咽下去, 全然无力地等待宣判。然而等来等去, 却只等来陆晟一句, “她——现如今身子重,心思也重,你该避着点儿。”
元安即刻应承,“奴才愿留在旧都, 追缴逆臣。”
陆晟略想了想,“也好, 你留个三四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回去, 她大约也该消气了,你不必多说,回是必定要回的,宫里上上下下许多事离不得你,也不要与朕谈请辞一事, 你正在壮年,前途无量,情之一事不应看得过重,朕亦不与她计较。”
最后一句将元安说红了脸,十余年来头一回在陆晟面前磕磕巴巴讲不出话来,他一挥手,“去吧。”元安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亡一般退出偏殿。
一出来,周英莲还好心问:“元公公,谈得如何?”
元安道:“圣上令我留守旧都。”
周英莲神色一僵,低头叹了口气,“也罢,圣上到底是离不得元公公的。”
这到底,他的愿望落空,白欢喜一场了。
山上风大,入夜后风吹树影,一面沙沙响,一面左摇右晃在窗前落影,又因昨日伏尸千里、血流成河,更多几分阴森诡秘,那山风呼啸,若侧耳去听,仿佛能听见孤魂野鬼呜呜咽咽的哭声。
青青心里装着事,吃不下睡不着,等陆晟回来时,她一本书从头翻到尾,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陆晟手头上还有奏报未批复,到了屋子里也就坐在她对面罗汉床上,一张小桌铺满了各地来的奏章密报,他提起笔来凝神查阅,自进门起便一个字也不与她说,全然无声无息。
她心中忐忑,故意将书页翻得哗啦啦响。
陆晟笔下不停,只抬起眼皮瞄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去看西南局势。青青眼瞧着他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也不知怎么的,胸口一阵一阵拱火,倒像是有人催着她发脾气,一甩手“啪”一声把书摔在小桌上,绷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拧着眉毛就等他抬头。
陆晟仍是慢悠悠的,好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把细长的狼毫笔搁下,自顾自再读一遍朱批,觉着妥当了,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她,“原太医与朕说,女人怀了孩子脾气要坏些,朕还不信,如今是……眼见为实了。说吧,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娘娘惹得发这么大火气?”
陆晟这个人,如不是他已然是皇帝,青青简直要把天下第一会吵架的名头封给他。她原本气势十足,竟就让他这么明知故问的一句话全拆散了,现如今恹得很,憋着嘴窝着火开口,“我怎没听见元安的消息。”
陆晟皱眉,很是纳闷模样,“他是奴你是主,你要听他的消息做什么?有事,召来问即可。”
又是明知故问,他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在惹人恨。青青这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问他死了没!”
她语调拔高,清晰地穿到墙外周英莲耳朵里,把外头一圈伺候的人吓个够呛。
陆晟看着她,方才一点点笑容也收敛起来,全然是个冷肃模样。
青青的气焰瞬时便散了个干干净净,她自小的教养,绝不允许她这样高声又尖刻,讲的又都是皇家最忌讳的字句,即便从前在隆庆面前她也绝没有如此放肆过,眼见陆晟面孔冷凝,她一时间竟后悔起来,再是如何,她也不该如市井泼妇一般丢了自己个的脸面。
陆晟好半晌没开口,料想是酿着大怒,但谁知他看她一会儿便又笑开了,伸手捏一捏她脸颊,“你这狗脾气,火气大,胆子小,说错了话自己害怕,还偏要说。记吃不记打!”最后一下手头使力,捏得她叫疼,忙不迭往窗下躲。
“罢了,朕长你几岁,合该抽空教教你如何算计人。”他合上奏章,当真打算关门授课,“白日里你故意挑拨,无非是想借朕的手处理元安,但拐个弯儿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朕不会对有功之人动手,以免寒了人心,你这一面打一面拉,实在矛盾得很。下一回要动手前,自己个儿先把决心立定,优柔寡断终究难成大事。”
“我……你猜错了,我就是要他的命,他死了我才能安心。”
“嘴硬。”陆晟拿朱笔点一点她眉心,给她眉心多添一抹红,趁着姑娘家白玉无瑕的脸庞,娇俏中透出些浑然天成毫不伪作的媚意来,不经意间一个嗔怒眼神,更将粉红添做朱红,艳得不可方物,似春日里丹红花烧成一团火,能将男人的心都燃尽了。
陆晟放下笔,走到她身前来,捏住小妮子滑腻腻的下巴,令天下第一等的殊丽颜色尽展眼底,他左右看一看,淡笑道:“这一看,倒真像是观音下凡了。”
“我哪是什么观音。”
青青抬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腕子往身前带,“确不是观音,是山上修了千年的妖精,化了观音的形,来诱惑山中枯坐修行的僧人。”
他声音素来低沉,不往下压已有蛊惑之意,眼下故意在她耳边说,更仿佛磨得人心都痒起来。
她红了脸,扭着身子挣扎,“你……菩萨你也敢说,你%你好不要脸。”
“没礼貌,什么你你我我的,叫声好的来。”
“四……四叔……”一声娇软欲滴的四叔,令他体内的血都沸起来,一低头攫住红唇,带着茶香的舌头钻进去,缠紧了她的,大约是这些天素得久了,当下便很不等将她一口吞了,连她舌尖上一点云枣糕的甜,都仿佛吃不够一般,吮了又吮,吸了又吸,将她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分不清何时何地,只晓得一睁眼她已然被陆晟挪到床上,那位前一刻仍在教训她“做人做事大道理的”老夫子,现下正一边吻着她,一边拆她的衣裳。
青青不停推他,混乱中好不容易找出一丝清明,“不成的,我刚怀上,肯定是不成的……你……你这坏人,你不能这样……”
他听见“坏人”两个字,心情忽而沾上一抹酸甜,嘴角的笑也掩不住,“你放心,四叔知道分寸,咱们不进去,只亲近亲近。”
“你都说的什么……那也不成……咱们的帐还没算清,我心里恨死你了!”青青耳根子滚烫,翻过身就往床里头藏。
陆晟一笑,“那好吧,待会儿你就并拢腿,可着劲地折磨朕吧。”
终于散了。
他与她汗涔涔也抱在一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她,“朕方才替你想了个报仇的好法子。”
青青累得狠了,根本没精神搭理他。
他径自说下去,“你在床事上多花些心思,叫朕死在你身上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