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的声音极为柔和,眼神却有着少见的侵略性。他眼中跳动的炙热的火焰,烧得她的心越跳越快。
空气似乎变得黏稠起来,将两人的视线连在了一起。
“我……”秦珩刚一开口,就被他轻轻一拉,人跌倒了他的怀里。她下意识去推他的胸膛,“哥哥,我……”
手被他松松握在手里。
“我,我们……”秦珩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一片空白,黑密的睫羽如蝴蝶羽翼一般轻轻颤抖。她定了定神,猛然抬起头,红唇在他下巴擦过。她一瞬间双目圆睁,心头异样,觉得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下巴上异样的触感,教秦珣亦是一震。他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就从他掌中溜走了。他随即出手,紧紧将那只手攥紧手心,深吸一口气:“瑶瑶……”
“皇上,叶太妃求见。”阿武刻意提高了的声音蓦然在远处响起。
秦珣闻言,似有冷风吹过,将他身上的热度吹散了不少。他薄唇紧抿,眉眼间的怒气隐约可见。他有些懊恼,又有些遗憾:“这个时候了,她来做什么?”
已经是戌时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秦珩早回过神,她从皇兄怀中跳出来,理了理衣衫,又整了整微乱的鬓发,不顾自己发烫的脸颊,急急忙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沐浴休息了,你也早点歇着。”
她匆匆退下,轻抚胸口。那里,她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她想,疯了,真是疯了。阿弥陀佛,叶太妃来的可真是时候。
她长长舒一口气,低头疾行。
途中,她瞧见了叶太妃一行。她知道叶太妃近来管理宫中事务,也不知忙些什么,都快过年了,还来找皇兄。她心里想着,不免多看了两眼。
章华宫灯火通明,殿外,叶太妃率众站立,等待着年轻帝王的召见。叶太妃身侧,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看其打扮却不像宫女。
秦珩心中好奇,又定睛看了看,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她正在记忆里搜寻相似之人,那厢阿武已经请了叶太妃进去。
她见人已走,没什么好看的,自己回去沐浴休息。
待叶太妃进到正殿时,秦珣面色如常,端坐于正殿。他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太妃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他这个“深夜”教叶太妃心生不安。她看一眼沙漏,现在戌时,虽然说不早了,可也不算是深夜吧?她笑了一笑:“没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要事就回去吧。”秦珣挥了挥手,“叶太妃处理宫务,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不忙不忙……”叶太妃忙笑道。她笑容微微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忙,皇帝也忙啊。她悄悄去看皇帝神色,见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有特殊的事情,她也不想这个时候来见他的。
她是先帝的妃嫔,若是有心人嚼舌根子,像什么样?不过她终究是记得自己的来意,指了一指身边的青衣女子:“是这样的,我那侄女儿进宫了,我就想着,让她给皇上磕个头,来见见皇上。”
“就为这件事?”秦珣冷眸微眯,似笑非笑。他摆了摆手:“不必了,既是太妃的侄女,陪着太妃就好,不必来见朕。”
叶太妃轻轻推了推侄女的肩头:“快,给你皇帝表哥磕头。”
“啊?”叶清呆呆地点了点头,很听话就往地上跪,“民女参见皇上。”
秦珣冷眼看着,待其行完礼后,才道:“头也磕了,太妃快回去吧。天寒地冻,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叶太妃看看叶清,又看一眼年轻的皇帝,心里头生出丝丝失望。她扯了扯侄女:“是,那我们就告退了。”
她携着侄女往外走,虽失望却不气馁。容貌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性格相同却需要天长日久的相处观察。不急不急,反正叶清人都在宫里了,又不是没有机会。她今日是太冒失了。
叶清被她拽住,心中甚是不安:“姑姑,我,我方才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笨,又胆小……”
“没做错。”叶太妃停下脚步,“你就照你平时那样就好。”她缓缓拍了拍侄女的胳膊:“不用怕,这皇宫也没什么可怕的。你别忘了,皇上还算是你表哥呢,不用怕他。”
“嗯。”叶清点了点头。她知道的。她姑祖母生下了先帝,他们确实是表兄妹。可是那是皇帝,怎么能不怕呢?她方才在他面前,可是紧张得腿都发颤呢。
今日午后,叶太妃忽然教人到叶家,点了名要她进宫一趟。到了宫里才知道,叶太妃是想让她在宫中小住。可她来得急,什么都没带。
这么一想,她有些苦恼。
姑姑说的是真的么?不过,皇帝表哥可真好看。
——她的皇帝表哥秦珣此刻按了按微微发痛的眉心。后宫里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多事。好在瑶瑶不是这样。
想到瑶瑶,他不免又想到方才的场景。差一点,就差一点。若不是叶太妃姑侄忽然出现,说不定早……
思及此,他对猛然冒出来的叶太妃姑侄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
——秦珩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浴桶中,不知是热的,还是水汽熏的,她的脸又红又烫。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红润的唇……很快,她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自己一下。
别想了,别想了。
洗好出浴,她自己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寝衣。刚一躺下,就隐约听到外边有动静。秦珩心念微动,高声问:“是小蝶吗?”
“不是,是我。”黑暗的夜里,熟悉的男声格外清晰。
秦珩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她提高了声音:“你有事吗?我睡了。”
“没事……”外面的声音低了一些,“只是想起来,忘了跟你说一声,‘好梦’。”
这一声“好梦”不高不低,像是远在天际,又像是近在耳边。秦珩深吸了口气,亦回了一句“好梦”。
原本平躺着的她,翻了个身,将头和脸都深埋在枕中。她小声嘟囔:“好梦,好梦,好梦什么啊?诚心不让人睡觉的。”
她翻腾了好一会儿,才决意好好睡觉。她将被子拉高,将头脸都罩住。但不超片刻,就又将被子蹬到了一边。她素来不宜入睡又浅眠,本来这一段时日,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她睡眠已好了很多,可这会儿没来由兴奋,就是睡不着。
她只得默默背诵《律书注解》,逮着最后一句反复背诵。她百试百灵的催眠大法终于起了作用,在不知道重复第多少遍时,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不好的,又何止她一个?
秦珣回想着她的眼神,她在他怀里时,眼中分明带着缠绵之意,又怎会有假?他很肯定,他的瑶瑶,心里是有他的。
这一夜,甚少做梦的秦珣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红,似乎是大婚的场景。龙床上端坐的人,眉目如画,鲜艳明丽,正是瑶瑶。他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腰肢柔软纤细,不盈一握。
醒过来时,天还未亮,他怀中空空如也。他下意识向枕边摸去,亦是空空的。他这才彻底清醒,那是一个梦。
秦珣坐起身,轻轻叹一口气,继而又挑起了眉。
没关系,这个梦很快就会成真了。
腊月二十八,苏方一家终于在年前赶回了京城。连日来的奔波,教苏方憔悴了许多。他一回京,就进宫谢恩。
年轻的皇帝在章华宫召见了他。
苏方心下惴惴,今年事情多,他们先是在京城,先帝忽然下令要他们去青州。刚到青州,还没安定好,新帝就又下旨,命他们回京。他想,也许是时候称病还乡了。再折腾几回,没病也给折腾出病了。
“苏大人请坐。”秦珣笑笑,面色缓和。
皇帝赐坐,苏方自是不敢拒绝,小心坐了:“皇上有什么吩咐?”
“朕有一桩旧事,想请教苏大人。”秦珣瞧了苏方一眼,只当没看出他的紧张不安,他神色不改,“还望苏大人能如实回答。”
苏方忙站起:“臣定然知无不言。”
“苏大人坐,不必紧张,一些陈年旧事,咱们只当是说些家常闲话。”
他这么说,苏方却是不信的。若真是家常闲话,何至于再将他从青州召回?
“朕记得,苏家有两位娘娘进宫侍奉了先帝,苏家二小姐被封为珍妃,三小姐被封为丽妃,是也不是?”
苏方点头:“皇上圣明,确实如此。”
“朕听闻当年珍妃娘娘奉召进宫时,似乎不大情愿?敢问珍妃进宫之前,可有婚约在身?”秦珣目光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方,“或者说,有个情郎?”
苏方心中一凛,一些久远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脸上慌乱的神色一闪而过。他连忙摇头:“回皇上,并无此事。”看了皇帝一眼,他又小声解释:“当时臣外出求学,对家中妹妹的亲事也不大了解。只听说当时三妹已有婚约,二妹却是没有的。珍妃娘娘不想进宫,约是姑娘家小性子,闹了一阵子,后来不就又好了么?至于情郎……”他摇头:“苏家家风严谨,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珣点头,口中却道:“是么?”他有些遗憾的模样:“竟是如此么?那倒是可惜了。”
苏方迟疑了一下:“不知皇上为何问起此事?”
“也没什么。”秦珣神色如常,“只是想起来了,就问一问。看来苏家的家风果然不错。”
得皇帝夸赞,苏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他更不安了。
皇帝并未多留他,略勉励了几句,教他先行离去了。
苏方一回苏府,来不及休息,就将府里的账房媳妇儿田氏给叫了过来。他劈头就问:“当年你伺候过二小姐一段时间。我问你,二小姐外头到底有没有人?”
田氏愣了愣,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她点头,继而又摇头。
“到底有没有?”苏方颇不耐烦。
“二小姐自己不愿进宫的时候,说有。可是当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说没有。”田氏又道,“究竟有没有,恐怕也只有小姐同碧荷知道。”她顿了一顿:“可这俩人都死了十多年啦。老爷怎么又想起这桩事了?”
苏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不要多话。这件事不是你该多管的。”
田氏行了礼离开,苏方默然松一口气。也好,不知道也好。不管皇帝想做什么,这件事都是死无对证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可眼前仍浮现出二妹苏云蕊那张脸。
二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姨娘早死,他的母亲虽然对他们几个慈爱,但是对庶出的女儿,并没有好脸色。下人有样学样,苏家的二小姐过得并不如意,她性子又软,连下人都能欺凌她。当时的皇帝看上了三妹,但三妹有婚约,且夫家显赫,退婚不得。后来苏家运作,皇帝也愿意,就叫二妹进宫。
大家都很欢喜的时候,一向软性子没脾气的二妹,忽然闹起来,说自己也有婚约,不能进宫侍奉。她闹的结果是她忠心耿耿的丫鬟碧荷被打了一顿远远发卖掉,听说没多久就死了。二妹大约是死心了,总算是同意了进宫……
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此事了?
真是奇怪。
那厢田氏莫名其妙,又忙碌了一会儿,才捶了捶腰,从苏家角门离开。
她丈夫在苏家做账房,他们在苏府外边有自己的房子。这回随着苏家回京,他们也得把自己家好好打扫一遍。
然而,她刚出苏家没多久,就有一个面目普通的后生拿出一块牌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田大嫂是不是?同我走一趟吧。”
田氏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她当时就软了腿:“官爷,民妇犯了什么罪?”
“没罪,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一问田大嫂。”
田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被带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有人问了跟苏老爷一样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将自己知道的,全都给说了,稀里糊涂的,知道多少,就说了多少。
田氏不知道她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秦珣沉默着听人讲完,他双眉紧攒:“所以,田氏也不知道苏二小姐当时定给了谁家?”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夏风。夏风点头:“皇上圣明,确实如此。据田氏所说,苏二小姐还未进宫时,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她,一个是碧荷。苏二小姐的事情,知道的人还真不多……不过,至少没有明面上的婚约。苏家还没胆大到将有婚约的女儿送进宫去。如果真有婚约,对方参上一本,苏大人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秦珣抬眼,眸色幽深:“是么?”
“所以,苏二小姐,应该是有一个情郎。”夏风很认真地道,“苏家二小姐十七八岁尚未有婚约,她就自己给自己定了门亲。”
秦珣神色古怪:“哦?”
“当然,这是臣的推断。”夏风一本正经,“臣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请皇上再给臣一些时间。”
秦珣挥挥手:“好了,朕知道了。朕相信夏卿,能早日查出真相。”
夏风施礼退下。
秦珣心里莫名烦躁。他想,不管珍妃当年有没有婚约,她未出阁而有孕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若查不出另一人是谁,他还真不好跟瑶瑶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