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珣点头:“好。”他换了姿势,一只手撑着头斜躺着,借着洒入帐中的月光看着她。从她光洁的额头,到她明丽的眉眼,再到她菱形如花的唇瓣。他目光下移,渐觉口干舌燥。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秦珩察觉到他眼中的炽热,忙咳了一声开口道。
“什么梦?”秦珣随口问。
“我梦见,我梦见哥哥了。”秦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夜里,她这声叹息格外清晰。
“梦见我为什么要叹气?”秦珣不解。
“没有,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恼。”秦珩深吸一口气。她想,也许是深夜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方才她又做了这个梦,也许是她不想那么累了,她忽然想将一些事情给说出来。
虽然她并不知道说出来会怎样。
秦珣“嗯”了一声,他想不出她说什么事能让他恼怒。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她打算离开他。——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到哥哥知道了我是女人,还要杀我。”秦珩轻声道,“我梦到你对我说‘四皇弟,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四皇妹?’”她在黑暗中看不清秦珣的神色,也不想去看他的反应,自顾自道:“后来,我就一直跟你好了。”
她虽然说的含蓄,但是已经道明了大部分真相。她接近他,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也不是因为她心里想亲近他,而是因为那个梦。
她自己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十岁的她,因为一个几乎以假乱真的梦,就刻意同皇兄交好了数年。后来遇着机会刻意假死,多年的亲近说斩断就斩断。
秦珩轻轻闭上了眼,她不知道皇兄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勃然大怒,是失望,抑或是不信……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希望他是什么反应了。
黑夜很安静,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秦珩低声道:“哥哥,你恼了我么?”她缓缓伸手,试图去捉他的手,自己胡乱摸着,摸了个空。她心头莫名一急,又略微生出些悔意。
她干嘛要把这些说出来?没有任何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的真正想法,她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但她今夜说了出来,就得全力承担后果。
忽然,她的手被人包裹住,手上的暖意一下子涌入了心间。她一惊:“哥哥?”
“你那时候,做过很多这样的梦吗?”秦珣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秦珩微愣,随即醒悟过来,她摇摇了头,“没有。姨母过世的时候,我做了这样的梦。”她在黑夜的遮掩下,身形微动,悄悄靠近他,将头倚在她怀中,轻声道:“我姨母临终前,把我叫到跟前……”
想起旧事,她心中略酸,声音也有了些哽咽。她将丽妃病重时承诺她讲明真相护她安全却又临时反悔的事情缓缓说出来。她声音极低:“哥哥,那时候,我又气又怕,然后就晕倒了,就做了那样一个梦……”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或许她自己不曾注意到,她的热泪,一点点浸湿了他本就不厚的寝衣,一滴一滴流进了他的心里。
秦珣心想,或许在一开始听到她亲近他的缘由时,他心中确有惊怒失望,满满的不可置信,但是听她说完丽妃的事情,那惊怒渐渐被心疼和怜惜所取代。
那时候她十岁,十岁的孩子被自己嫡亲的姨母所欺骗,偌大的后宫中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他想,她亲近他,讨好他,与其说是相信了那个不明所以的梦,不如说是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所以,你就开始跟我走得近?”秦珣低声问。
算算时间,她开始主动向他示好,确实是丽妃死后的事情。只是他少年时期一直以为是四弟孤苦伶仃,所以对他生出了孺慕亲近之意。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吗?竟是一个梦吗?
他们一直纠缠,竟是因为一个梦?
秦珩看皇兄的反应,并不像是着恼的样子,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是啊,我怕有朝一日梦成真,你真会杀了我。我想着,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那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舍得杀我了……”
秦珣哭笑不得,轻轻“唔”了一声。他心念微转,又想起一事,不由皱眉:“如果你梦到是别人发现你的秘密,你也会去跟那个人亲近?”
想到那种可能,他心生不快。
他这话说的四平八稳,可秦珩心里一咯噔,敏感意识到这问题不能胡乱回答。于是,她小声道:“不是啊,我梦到的就是皇兄啊。”她笑了一笑:“没有别人,就是你啊。”
她说的笃定信赖,秦珣心里的不快稍微散去了一些,轻哼一声,心头有点酸涩,亦有点庆幸。幸好是他。
秦珩小声道:“不过皇兄对我很好,我也是真的想对皇兄好。”说这话时,她稍微有那么一些心虚。
然而秦珣却听得舒坦了不少,他“嗯”了一声:“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近的。”
——秦珩听这话有点莫名其妙,轻轻问了一句:“什么?”
秦珣伸手拨了拨她靠在她胸前的脑袋:“好歹是个皇子,向我示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为什么跟你走得近,你心里没数?”
初时的惊怒失望过去,他发现他对她接近她的缘由并没有多在乎。她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就行了。她真正让他看重,不是那一碗冰雪冷元子,而是在危急关头替他挡危险,是两人多年相处。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年少势微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用笨拙的方式竭尽全力地对他好。无论她是什么目的,她都是他在这冰冷的皇宫中最大的暖意。后来得知她是女子,知道他们不是兄妹,他就想留她在身边,一生陪伴。
对她能说出这些,他内心深处竟隐约有点欢喜。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对他完全信任了吧?想到她今日对掬月说的话,他更是欣喜。
“哥哥……”秦珩有点慌乱,怔怔地问,“为什么?”
秦珣没有回答,而是悄然抚上了她的脸颊。他身形微动,一眨眼间,已经覆在了她身上。
“啊!哥哥……”秦珩低呼一声,“你……”
她的声音已被他吞入口中。
他在黑暗里吻上她的唇,继而微微上移,吻上她的眉眼。他在她头顶上方,低笑一声:“瑶瑶,你跟我提旧事,我也想跟你提旧事。”
“什么旧事?”秦珩隐约看见他眼中的光亮,莫名有点紧张。她伸手抵着他胸膛:“那,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这样,怎么说话啊?”
秦珣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他微微摇头:“不能起来,就得这么说。”
他灼热的呼吸就在耳畔,秦珩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轻声道:“说什么呀?”
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娇媚。
爱妻就在自己身侧,衣衫单薄,娇媚入骨。秦珣手心潮热,口干舌燥。他声音喑哑:“咱们来说说欢喜佛吧?”
“……”秦珩胀红了脸颊,嗔道,“哥哥!”
“你羞什么?咱们一起看得,现在说不得?”秦珣轻笑,手上也没闲着,已然褪去了她身上的寝衣,“那欢喜佛花样极多,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瞧一瞧?”
秦珩羞不能抑,一听到“欢喜佛”就觉得尴尬难堪又羞窘。然而她今夜到底是有点理亏心虚,也不好强烈反对,只轻轻“嗯”了一声。但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急道:“这事以后再说吧,你说了不欺负我的。”
第102章 出宫
“这又怎么算欺负?”秦珣低笑一声, 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夜还很长。
秦珩大婚以后的生活跟先前变化不大, 她依然住在章华宫, 每日同皇兄一起。若说不同,是她的身份变了,跟皇兄的关系也变了。
做了皇后以后发现, 皇宫的杂事并没有她想象的多。先帝的那几个老太妃们自己偶有争执, 但是还无人敢闹到她跟前来。她将一些事务交给若干能干的嬷嬷, 大事自己决断,并不像当日的陶皇后那样事必躬亲, 倒也省心不少。
只是太皇太后似是颇为喜欢她, 偶尔竟会叫她到寿全宫去, 为其念一段佛经。
秦珩自己识字, 却不大信佛。但是太皇太后既有吩咐,她作为小辈,也不好推辞。若有太皇太后传唤, 她就前去寿全宫念上一小段。
她声音清润甜美, 太皇太后静静听着, 慢慢转动着佛珠。待她一段念完,才轻声道:“好孩子,喝口茶润润嗓子。”
有宫人奉上热茶。
秦珩接过茶杯,道谢后喝下:“皇祖母,孙儿还有些事情……”
“你既有事,那哀家就不久留你。”太皇太后抬眸,“你且回去吧。”
秦珩点头施礼:“是, 孙儿告退。”
她刚行得两步,又被太皇太后叫住。
秦珩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笑笑:“皇祖母还有吩咐?”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瞬,缓缓摇了摇头,轻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秦珩垂首而立:“不知是何事。”
“皇后会作画吗?”太皇太后转佛珠的动作轻轻一顿。
秦珩心头一跳,一些久远的记忆蓦然浮上心头。她笑了一笑,轻声道:“学过一点点,谈不上会。”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挥了挥手:“你去吧。”
秦珩施了一礼,缓缓告退。她心说素来不大见客的太皇太后几次叫她到跟前,又问她是否会作画,多半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位皇祖母却不甚了解。——或者说,她猜不透皇祖母的心思。有时候她觉得皇祖母什么都知道,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位老太太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那样,什么都不理会。
秦珩心中略有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件事告诉皇兄。她轻声道:“我总觉得皇祖母可能知道了我是谁,当然也有可能她只是起疑,并不确定。”
“是么?”秦珣只是一笑,并不甚在意,“她不会知道的,当年的四殿下已经死在了荆棘崖,天下皆知。朕的皇后不过是与他容貌有些相似罢了。再说,即使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老太太专心礼佛,不是多事的人。这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他顿了一顿,又道:“你若真有心,不如想想另外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秦珩心念微动:“什么事?”
“这个月是几月?”秦珣佯作无意问道。
“嗯?”秦珩微愣,“六月……”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哥哥别急,我记着呢。”
六月二十九是皇兄的生辰,她又怎会忘记?她悄然走到皇兄身后,伏在他肩头,笑道:“哥哥的生辰,我怎么会忘?”
她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脊背,秦珣心中一荡,心情大好,他轻轻“嗯”了一声:“是么?”
“是啊是啊,我骗你做什么?”秦珩轻笑,她想到自己那个做了快一年还没做好的荷包,莫名有点心虚。她想,无论如何,在皇兄十九岁生辰前,她一定要把荷包做出来。
她是这么想的,随后的日子确实也耗费心神去做这件事。可真正做好以后,她又有点不满意了。单单一个荷包,分量似乎太轻了一些。
她心思转了几转,想起掬月姑姑来。记得掬月姑姑上次进宫时说过,想她了,可以随时找她。秦珩心念微转,教人去请掬月姑姑进宫。
然而派去请掬月姑姑的人,却单独回来了。
秦珩有些诧异:“她不在家么?还是没找到地方?”
那人道:“回娘娘,确实找到了高杨氏的家中,那高杨氏也在家。只是她现下不方便进宫。”
“嗯?”秦珩微愣,“怎么个不方便?她身体不适?可请了大夫没有?”
她心说掬月姑姑在宫中生活多年,在宫里时身体有恙,她都是让黄太医给掬月姑姑看病的。外边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
“不是身体不适。”那人笑了一笑,“高杨氏是有喜了。”
“有喜?”秦珩更惊讶了,“你说的可是真的?她有喜了?”
掬月姑姑也有三十好几了,如今竟有了身孕么?秦珩不由地为她高兴。
“是的。”那人如实答道,“那高杨氏确实是这么说的。她初次有孕,可能会格外小心一些,所以恐怕暂时不能进宫。”
秦珩点点头:“本宫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是。”
通传消息的人走后好久,秦珩欢喜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掬月姑姑全心全意照顾了她多年,如今掬月姑姑有孕,她自然也心生欢喜。也不知掬月姑姑孕期反应大不大?身子骨可还撑得住?高屠户父子对她好不好……
秦珩心头一时涌上许多念头,她很想立刻去看看掬月姑姑,去看看这个照顾了她很多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