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高光宗不胜其烦,轻轻摆了摆手。
他初时以为大杨氏只是宫里放出来的大龄宫女,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三十来岁才放了出来,又做了他的继母。是以他对其没什么好感。还是后来相处的时日久了,她在他心里的印象才渐渐好转。新帝登基后,她竟能被数次召进宫去,也是让人称奇。
高光宗心头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不等他看明白,就又消失不见了。
晚间他躺在床上,白天的场景如同画一般一幕一幕浮上他的心头。明艳照人的小杨氏做了妇人打扮,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语笑嫣然。
他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的憋闷。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她嫁给谁不好,竟然嫁给那个人!
是了,她说那个人姓秦,排行第三,长他两岁。
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猛地坐直了身体。
第104章 行刺
据他所知, 京城里头,确实有个长他两岁的秦三公子, 但那人却是当今皇帝。
他恍惚记得当初前太子被废时,他曾经提起现在的皇帝当时的晋王,称其极有可能是阴险毒辣之人。当时小杨氏的反应……
不,不, 不, 一定是他想多了。
不可能的。
秦是大姓,姓秦的排行第三,且长他两岁的人, 不知道有多少。再说,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家, 又怎么可能与皇帝有牵扯?
想太多, 想太多……
高光宗这般自我安慰,但因为心里存着事儿,他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直到天快亮, 他才勉强闭了会儿眼。
次日一大早, 他就去找掬月, 劈头就问:“杨姨, 那个秦三到底是什么人?!”
掬月微微一怔, 笑道:“怎么了?他是什么人, 你昨日不是都知道了么?”
高光宗胸膛剧烈起伏,他紧紧盯着掬月,一字一字道:“他姓秦, 排行第三,比我年长两岁。上个月成的亲,又跟杨姨是旧识。他到底是谁?”
见儿子这般激动,高屠户也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昨儿让你去招待他,跟他说话,你不去。现在自己在这儿乱猜。真想知道,下次他来了,你问问不就行了?”
高光宗不看自己的父亲,而是继续盯着掬月,伸手指了指上面:“他不是……吧?”
掬月略一迟疑,没有说话。
“杨姨!”高光宗提高了声音。他心中正焦急,可是大杨氏却对他爱理不理。
掬月深吸了一口气,她听得出高光宗的紧张。她轻叹一声,低声道:“瑶瑶姓孟。”
“瑶瑶是谁?”高光宗下意识问。然而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的“小杨氏”并不姓杨么?她的名字叫瑶瑶?
孟,她竟然姓孟!今上上个月大婚,娶的就是武安侯的女儿,那武安侯名叫孟越,他的女儿自然是姓孟了。
姓秦,排行第三,长他两岁,上个月成亲,妻子姓孟,又是宫人旧识……
所有的线索都在昭示着同一个可能。
他脸色苍白,身子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掬月看着他,目中有同情,亦有怜悯。她轻声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高屠户尚不知他们两人在说什么,他也好奇地问:“瑶瑶是谁?你那侄女小名儿叫瑶瑶?她怎么没跟着你姓杨?”
掬月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别管那么多。”
高光宗怔怔的,父亲和继母的话,他几乎已经听不到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姓孟。
大杨氏只简单说了两三句,可是差不多算是告诉了他,他们两人的身份。
高光宗动了动唇,一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荒唐了,太匪夷所思了!怎么会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直白地问大杨氏,问个一清二楚。但是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如就这么装作什么都不清楚。
高光宗闭了闭眼,缓缓吸了口气,一字一字道:“我今天有点事,先去书肆,就不吃饭了。”
他冲父亲和继母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掬月摇摇头,轻轻叹息。她心说,他知道了也好,这样以后至少对待皇上和殿下的态度会好一些。昨日他实在是太失礼了。
但同时她又隐隐有些不安。毕竟看皇上和殿下的意思,似乎并无意泄露身份。她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她泄露,毕竟是阿志自己猜出来的。
高屠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问妻子:“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笑了一笑,掬月摇头:“没什么。对了,这个月底阿志就要过生辰了。咱们上次给他看的那个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提到此事,高屠户果然来了精神,他皱眉道:“我瞧着姑娘挺好,阿志死活不点头,也不知道这小子都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高屠户微愣之后,摇头:“问过,他不肯说,问急了,只说想找个投缘的。谁知道去哪里找投缘的?”
他提到此事,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掬月倒是一笑,轻轻摇头,换了话题:“说来也巧,阿志的生辰跟皇上的万寿节是同一日呢。”
“是吗?那倒是真的挺巧。”高屠户随口道。
掬月笑笑,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阿志对皇上有敌意,连带着对殿下也有不好的情绪。
六月二十九是皇帝的万寿节,按说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合该大办才是。但是年轻的皇帝对此似乎兴致缺缺,表示不愿劳民伤财,简单办一下就行。
皇帝这么表态了,又态度坚决,旁人自不好再说什么。
到得六月二十九日,秦珩自己在章华宫小厨房试着做了一碗面并几样小菜。——虽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厨,但在她进厨房之前,早有人准备好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她真正要做的并不算多。
“哥哥,你尝一尝。”秦珩满脸笑容,将她做好的食物往皇兄面前推,“尝尝。”
想了一想,她又翻出了荷包,小心翼翼递给皇兄:“呶,给你,祝你事事如意。”
秦珣不细看荷包,接过后本欲直接纳入袖中,略一思忖,又改了主意:“帮我戴上。”
“哦。”秦珩点头,果然上前帮他把荷包坠在他腰间,打量了一番,方道,“很好,好看。”
秦珣挑眉:“自己做的,自己夸好看?”
“不是,我是夸哥哥长的好看。”秦珩下意识反驳。
秦珣微怔,继而轻笑着摇头。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更好看。”
他心说,相貌美丑对他而言并不要紧,而且作为男子,被人夸赞好看,并不是什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但若是她喜欢看到“好看”的他,那似乎也不错。
按宫里的规矩,生辰当日原该向长辈行礼问好。然而秦珣如今活着的长辈,只余下了太皇太后寇氏一人。他也就只见了寇氏。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不错,留秦珣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她略有些倦了,才挥挥手,让秦珣自去忙碌。
秦珣自己的万寿节不甚在意,但是对于八月份太皇太后寇氏的千秋节,他却下令大办。
本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对自己节俭,却对皇祖母大方,获得朝中上下一致夸赞。
然而寇太后却拒绝了皇帝的提议:“不用太麻烦了。”
偏巧睿王上书,请求皇帝立其长子秦琛为世子。——睿王秦渭去年成亲,王妃宋氏于今年三月份生下一个男婴。
这是睿王膝下的第一个孩子,他自然爱若珍宝。这孩子不满一岁,他就上书请求立为世子。
秦珣一笑,当即允了。他想了一想,去寿全宫见太皇太后,委婉提起皇叔:“皇祖母寿辰,可有想见之人?”
他心说,太皇太后上次与睿王见面还是数年以前。
太皇太后转佛珠的动作微微一停,缓缓抬眸:“皇帝何出此言?”
她神色平静,一双眼睛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静静地看着秦珣。
秦珣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起来。他收敛了笑意:“皇叔上书请求立琛儿为世子,皇祖母不想见见他们?”
他说这话时,看着太皇太后,不想错过对方的神情变化。
然而太皇太后只是轻轻一笑,继而又垂下了双眸:“他们有他们的路,哀家见他们做什么?有这样的时候,不如多念两遍经文。”
秦珣微愕,很快他恢复了常态,笑道:“如此说来,是朕多事了。”他又闲闲说了两句,便借口有公务在身,离开了寿全宫。
——他曾动过念头,想让太皇太后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但是很明显,太皇太后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若说太皇太后留恋后宫,想安享富贵,那明显又不是。——寇太后这些年的生活跟富贵沾不上边。而且她一心向佛,分明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
秦珣有些不能理解,信佛真能教人的母子情分变淡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多年不见也无丝毫思念之情?
不过在太皇太后明确告诉他“无想见之人”后,他也不再多想此事。——老太太自己还不急呢,他急什么?
太皇太后寿辰,秦珩作为皇后,算是第一次张罗这样的事情。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宫里一些暗地里的规则,她也很清楚,又有秦珣分给她的能干宫人,她真正忙碌起来,也不算太棘手。
夜里秦珣也曾问她:“累不累?要不找几个宫人去做?或者那几个闲着的老太妃……”
“不累不累。”秦珩连连摇头,粲然一笑,“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她这个皇后比起先前的陶皇后已经轻松很多了,岂能事事都推让出去?再说她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秦珣点头,犹不放心:“太皇太后的千秋节,以前年年办,有旧例可循。若觉得累,就交给别人去做。”
秦珩轻笑:“知道了,知道了。”
对啊,她也知道有旧例可循。既是有旧例,他又担心什么?
秦珩琢磨着去岁太皇太后寿辰,有人混在舞姬里行刺,致使太皇太后受伤,又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今年太皇太后的千秋节,歌舞什么的,可以省去了。——这一点,想必太皇太后也同意。
但若是没有歌舞,这千秋节不免显得单调许多。
这么一想,秦珩又有些犯难。她征询过太皇太后的意见,这位老人家是不大乐意大操大办的,说是不想太奢侈,同先时皇帝的理由一样“不愿劳民伤财”。
秦珩思前想后,又同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细细计较了一番,才终于拿出了一个方案。
到了八月二十八,为数不多的皇家成员以及亲眷齐聚宫中给太皇太后祝寿。
八月二十八,不冷不热的日子。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她的寿宴没设在内殿中,而是设在了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