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恒忙道:“是,父皇也早些休息。”
他告辞出去,西边的落日映着宫墙,给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红光。纪恒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想着今日跟父亲所说的事情,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恍惚,还隐隐有一点期待。
五公主的生辰在九月十八。谢凌云没想到的是,八岁的公主会在过生辰前邀请她进宫做客。是的,邀请。
那个绯衣太监来到谢家时,谢家上下都只道是宫中有什么旨意,正要召集家人,布了香案,一起领旨。却不想那个自称是小喜子的太监,满面笑容,捏着嗓子,说是五公主生辰,特邀谢九姑娘进宫小聚。
不止谢凌云发懵,谢家众人也是震惊而意外。
老太太卫氏直接问道:“喜公公,这是公主的意思?”
小喜子笑得花儿一般,含糊说道:“是主子的意思,不过皇上也应允了的。”
当着小喜子的面,卫氏也不好直接问孙女,是如何认得宫中之人。怎么这五公主会邀请阿芸到宫里去?而且,五公主不是才八岁么?
待小喜子走后,卫氏才唤了谢凌云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谢凌云茫然地摇了摇头,过了片刻,才忽的忆起一事,说道:“哦,是了,六月份的时候,皇上是说过一回,说是要我进宫陪公主玩儿。”
她寻思着,这期间无人提起此事,直到她又救了豫王和太子,才有了这进宫的邀请。她不由地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皇上要赏赐她了?她问过阿娘,阿娘说这里女人也能有品级,只是这品级都是依附男人而生的。她还没嫁人,有诰命是不可能了……
谢凌云正暗自思索,又听祖母问道:“什么皇上?你何时见了皇上?”
卫氏大惊,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阿芸还见过皇上不成?
谢凌云便将六月份在舅舅家的庄子上偶遇避雨的皇帝一事,慢慢说了。
她发现,她说完之后,祖母的神情更精彩了。卫氏深吸了口气,许久才道:“皇上都说了什么?”
谢凌云道:“也没说什么,就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还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我想打谁,就能打谁。”
她六月里见过皇帝一事,这家里也就她父母以及谢怀良几人知道。她没想过成心隐瞒谁,可原本也没想过遮着掩着。
卫氏问,她也就说了。
不过她说完之后,卫氏的神色反倒正常了一些。卫氏摆一摆手,让她回去了。卫氏思忖着,皇上善待阿芸,多半是看在律儿的面子上,也没别的意思。
谢律夫妇也有点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们比起别人不免多了几分担心。尤其是薛氏,女儿这性子,进宫赴宴,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她少不得又唤了女儿过来,认真教导一番。从宫中规矩,到应注意的事项。
言毕,薛氏又道:“算了,你只当是去公主府,但是要比去公主府再小心谨慎十倍百倍。”
谢凌云听阿娘话里的意思,似乎那皇宫是吃人的地方一般,也有些惊讶。然而她还是应下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满不在乎的,她见识过宫中侍卫的本事,不过尔尔。那么宫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薛氏想了一想,又详细给女儿讲起宫中诸事。
谢凌云早先已知道除了被追封的淑皇后孙氏,宫中并无皇后。豫王的生母夏氏是静妃,而当前宫中掌事的是贵妃石氏。不过这石贵妃并无子女,她身边只养了一个女儿,就是即将过八岁生辰的五公主。
听阿娘说,如今宫里的妃嫔只有贵妃石氏、静妃夏氏,以及端嫔和懿嫔时,谢凌云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吗?这似乎不大够数啊?就算是加上早逝的皇后和五公主的生母段贵人、姚贵人,也远远不够啊!
薛氏似是看出了女儿的疑惑,笑道:“这些都是当年东宫的老人。皇上未登基时,日子过得不大安稳,且他本就不是重色的,自然也就……去岁,皇上登基,忙于国事,也没再选秀。”
“哦。”谢凌云点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薛氏又道:“听说也有大臣上表希望皇上再立贤后,统领后宫。可皇上顾念先皇后,说今生绝无二妻,也就没人再提此事了。唉,皇帝和先皇后,可真是伉俪情深。”
说到这里,薛氏心中暗叹。因着皇帝一句“绝无二妻”,一时之间,不少朝臣也越发敬重嫡妻来。连谢律都拒绝了旁人所赠的美人。
谢凌云点一点头,不说话。她能听出来阿娘对皇帝此举挺推崇的,可是她暗暗皱了眉,说是绝无二妻,可皇帝还是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其他女人啊。这也能算是伉俪情深?可能也就是比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强吧?
知道阿芸被邀请进宫,谢家其余诸人不免艳羡。薛氏同谢蕙一起,帮阿芸选了衣衫,务求端庄典雅。
谢凌云感激他们的好意,于九月十八日坐着马车进了宫。她按照薛氏吩咐的,带了玲珑陪同。之前她又特意将她拴好红绳的玉佩小心放在怀里。
——她以前确实也曾出门做客过,但是单独进宫还是头一次。她心里头不免有点紧张。坐在马车里,她默默念了几遍内功心法,才恢复了镇定。
谢凌云来之前听说,马车不能进宫。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在宫门口,得知她的身份后,宫中守卫却允她继续乘马车而去。
谢凌云牢记着阿娘的话,恪守规矩,不能授人与柄,便坚持步行入内。
只是这皇宫也太大了些,而且说一声守卫森严,并不为过。谢凌云一面跟着小太监前行,一面悄悄记着路线。
阿娘说,不能东张西望,她只能悄悄记路了。
他们行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那小太监才带着她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前停下。
谢凌云抬头,看一看宫殿的名字:毓秀宫。她心说,这多半就是五公主所居住的宫殿了。
小太监让她稍带,又上前与宫殿门口的太监耳语几句,这才又回转身来,笑道:“谢小姐,公主在御花园等您,咱们现下就可以过去。只是,这冪篱要先取下来。”
谢凌云一怔,寻思着莫不是皇帝听说了她拿冪篱打伤歹徒一事,怕她再拿着冪篱做出什么来?不过,她也不大爱戴冪篱。既如此,那便取下吧。
她取下冪篱,视野开阔了许多,心情也莫名舒畅。
玲珑接过了她的冪篱。
谢凌云见玲珑面色苍白,似是在极力保持镇定,她轻声道:“不用害怕。”其实她也是第一回 进宫啊。
小太监又道:“这位姐姐可以在此稍候,公主要见的是谢小姐。”
谢凌云暗暗纳罕,不让带玲珑的么?她给了玲珑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点了点头,随小太监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极大。
谢凌云进了御花园,想到豫章长公主府的花园,感叹,果真是皇帝的花园,比公主府的还要大,花儿的种类还要多!
九月中旬,阳光和煦,温度适宜。太监领着她,在一个亭子前停下,轻声道:“谢小姐,公主就在那里了。”
谢凌云点一点头,她已经看到亭中的人了。
宫娥侍立,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看见她,便招了招手。
谢凌云上前,轻声道:“五公主?”
“你是我父皇请来陪我过生辰的人?”小姑娘站起身来,问道。
谢凌云点头:“对,是我。”
五公主皱了眉:“你就是阿芸啊?”
谢凌云再次点头:“对,是我。”
又听五公主道:“那你坐吧。”
谢凌云从善如流坐了。
“你等一等,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一会儿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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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武艺
谢凌云一怔:“什么?”
五公主甜甜一笑:“我说我父皇跟我太子哥哥啊, 他们一会儿就过来的。”说着, 她坐了下来, 把桌上的糕点推向谢凌云,笑道:“你尝尝。本来说好的是在我宫里的, 可是我听说花儿开的好, 就挪到御花园来了。我嬷嬷不在, 你不用害怕。”
谢凌云点一点头,她想了一想, 从荷包里掏出一只木刻的小猫, 道:“这个给你玩儿。”
这是她自己刻着玩儿的, 只有小孩儿的拳头大小, 也未上色。虽然手工简单,可也算是她的心意。
因为要过生辰的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胭脂水粉、金玉首饰,五公主都用不着。其他的珍贵物件,她只怕还没有五公主多。她想她能送的, 也只有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东西。
五公主目光刚扫过谢凌云手掌上拳头大小的木猫,眼睛就唰的亮了:“小老虎?”
“呃……”谢凌云呆了一呆, 老实说道, “不是,这是猫。”
“猫?”五公主瞧了谢凌云一眼,小嘴一扁,“明明就是老虎,怎么会是猫呢?它要是老虎, 我就要;要是猫,我就不要。”
谢凌云想也不想,直接道:“哦,那它就是老虎。”
五公主赞许地看看谢凌云,点头道:“嗯,我就说嘛,这就是小老虎。”她满意地从谢凌云手上接过“小老虎”,轻轻摸了一摸,说道:“这老虎比贵妃娘娘养的波斯猫丑多了,怎么可能是猫?”
谢凌云一噎,倒没想过这个缘由。
五公主把玩了一番,甚是满意,又从手臂上褪下一个精致的镯子来,递给谢凌云:“给你。”
谢凌云摇头:“我不能要。”
“我是公主,我给你的,你要拿着。”
谢凌云皱了皱眉,终是小声道:“谢公主好意,不过太小了,我戴不上。”
——她原本也想过顺势收下的。只是五公主年纪小,又一脸稚气。她总觉得她收了五公主的镯子,就有点哄骗小孩子的罪恶感。
“啊?”五公主愣了一愣,她看看手镯,又狐疑地看看谢凌云,肯定地道,“你那么瘦,肯定能戴上。但是你既然说了戴不上,那就当你戴不上吧。”
谢凌云道:“我是真的戴不上。”她虽然骨架纤细,可五公主毕竟是孩童。
五公主老成地叹了口气,收回镯子,很无奈的样子:“好吧,得了你的老虎,我很承你的情。以后等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也会送你一份大礼。”
“那就谢公主了。”谢凌云忍着笑意,一脸认真地说道。老实说,她对五公主的礼物,还真没几分期待。她雕刻木猫,主要是因为今日是五公主的生辰。她带礼物是应该的。
“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五公主歪了歪脑袋,问道。
“十月初九。”谢凌云脱口而出。话刚一出口,她就看到远处花树掩映,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她眼神极好,虽然距离远,可她仍能认出来者是谁。
五公主惊叹道:“啊!我太子哥哥是十月十二,你比他早了三天……”
谢凌云心不在焉,点了点头,说道:“呶,你太子哥哥来了。”
远处走来的一群人,为首者是那次在薛家庄子上见过的皇帝,紧随其后的就是太子纪恒了。
他们步伐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凉亭外。
五公主与谢凌云待要施礼,皇帝已然笑道:“不必行礼了,今儿是小五的好日子,小五可高兴?”
“父皇找了人陪小五玩儿,小五很高兴。”五公主笑道,“父皇,阿芸还给我小老虎呢。是不是啊?阿芸。”
说着,她献宝般拿着“小老虎”给父皇看。
谢凌云的脸蓦地红了,也不知该不该上前说明,这是猫,不是老虎,她没想成心欺瞒公主。
“小老虎?”皇帝看了一眼,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看一看低眉敛目、面带红晕的谢九姑娘,复又把目光投向了太子纪恒。
上回见谢家阿芸时还是在薛裕家的庄子上,那时她一身男装,举止潇洒,还有几分雌雄莫辨。这次她进宫穿着当下时兴的女装,容貌妍丽,行为端庄,也算是个还不错的姑娘。
美丽而不自知,也难怪他十五岁的儿子会生出娶妻的心思。
纪恒应道:“不错,挺像的。”
皇帝横了儿子一眼,却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孩子,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