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之想,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原来,真的会让人产生依赖感。
她好久没有依赖过一个人了。
一整杯红糖水喝下去,再加上口中含着的水果糖,阮之之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终于觉得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时砚视线落在她左手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上,然后又伸手拿过她的病历单:“我现在帮你去拿药,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顿了顿,语气很轻地又叮嘱了一句,“乖乖的,不要乱跑。”
“好。”下意识地点头,直到时砚的身影走远,阮之之呆在原地,伸手碰了碰仍有余温的玻璃杯,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
他还是出现了,在她需要的时候。
像宿命一样。
时砚开车把她送回家,两个人一路无话。
他双目直视前方,认真专注地开车,而阮之之就安安静静地在副驾驶坐着,脑子里一团糟。
这种时候,她竟然在想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把卧室的被子叠好,还有客厅的桌面有没有整理干净。
然而等到真的开门把时砚带进去的时候,阮之之有些绝望地发现,客厅果然一片狼藉,沙发上竟然还有一件她早上从阳台拿进来没来得及收的白色文胸。
阮之之:“……家里有点乱,别介意。”
时砚的眼神望向那件看起来略显单薄瘦小的文胸,视线收回来,又意味深长地往她胸口的位置看了一眼。
阮之之:“……”
自觉地在玄关换了双拖鞋,时砚走进客厅,明明是第一次来她家,一举一动却显得比她还要熟悉。他一路走到厨房外的饮水机倒了杯温水,然后从药物袋里把医生开的药拿出来,一起递到阮之之手上:“这是消炎药和止痛药,一天三次,一次一粒,记得准时吃。”
忍不住抬头看他,阮之之一边伸手接过药和温水,一边默默思索时砚现在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已经原谅了自己上次的爽约。
“还有,刚刚医生跟我说,你的伤口今天要换一次药。”时砚目光环绕房间一周,然后对着她扬扬眉,道,“你坐到沙发上吧。”
“啊?现在?”阮之之有点懵。
“对,现在。”男人回应完,视线看到早上出门之前被放在茶几上的医药箱,走过去开始准备换药。
被动地坐到沙发上,阮之之看着他准备纱布等一系列熟练的动作,莫名觉得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他家。
时砚做好换药前的准备工作,把身子转过来,单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轻轻将她受伤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会儿碰到伤口可能会有点痛,忍一忍。”
阮之之低着头看他,时砚的眼睫毛很长,温顺地垂下来,遮住大半眼帘,更显得视线捉摸不透。就这么透过阳台外洒落进来的阳光看他,他的皮肤白得很透,整个人被衬托得愈发不真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了,阮之之垂着头看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
或许,当下这一刻的时砚,就是最好的止痛药了。
男人用碘酒小心翼翼地对伤口进行消毒,然后动作轻缓地一圈圈在她掌心缠上纱布,最后在手腕处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明晚记得再换一次药,这样才能避免伤口感染。”
他话音刚落,阮之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心里咯噔一下,阮之之用另外一只手动作迟缓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果然是李司晨。
时砚直起身来,恍若没有看到一样,径直走向了阳台。
这是在给她留出接电话的私人空间吗?
阮之之抿抿唇,接通了电话。
“之之,我后天就可以回去了,这几天你一个人没出什么事情吧?”
李司晨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阮之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回答他:“没什么事,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等我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你现在实在太瘦了,需要赶紧吃胖一点,不然走在路上我总担心下一秒你就会被风吹跑。”
电话那头,李司晨仍然在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里面都是对她的关心,可是听在阮之之的耳朵里,却怎样都没有办法像三年前一样全心全意了。
“李司晨,你……你还是不要对我太好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怕,我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电话那头的声音微不可闻地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着回答:“说什么傻话呢,我对你好完全是我心甘情愿的。之之,你等过我四年,现在换我来等你,这很公平,没有什么好内疚的。”
……
电话挂断之后,阮之之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
如果不能回应给他相同的感情,或许,就应该早点把这段缘分剪断。
毕竟,三年前就应该断了。
阮之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阳台的时候,意料之中地看到时砚侧对着她,现在正倚在墙上抽烟。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一个精致的弧度,额头碎发随意落下来,眼前一片烟雾缭绕,如初见时一样颓废阴郁,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道为什么,阮之之突然很想开口劝他戒烟,不过很快就忍住了这份冲动。因为她的心里很清楚,烟对于时砚来说,就像是可以暂时缓解痛苦的止痛药,在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是没有办法割舍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就这么站在他身边,气氛很静谧,一瞬间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了。
良久,终于还是时砚先开口:“他对你不好吗?”
这个“他”是谁?是……李司晨?
不知该作何回答,阮之之抬头看他,却看到男人无所谓地将烟头掐灭,然后准确地扔到阳台上的垃圾桶里,“你去医院,他为什么没有陪着?”
大脑有些死机,阮之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时砚可能是误会了她跟李司晨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急躁,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立刻开口想要解释:“我跟李司晨之间——”
可下面半句话还没来及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时砚转过身来望着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阮之之,如果三年前和三年后他都对你不好,为什么你的眼睛不能看一看别人?”
☆、24.C11·狄金森
阮之之的睡眠质量本来就差, 今天夜里又意料之中的失眠了。手伤带来的隐隐痛感此刻已经显得微不足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时砚的模样。
他今天临走之前在阳台上跟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别人”,指的是他吗?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喜欢自己……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他一时兴起?
他总是这样,明明已经对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好,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不肯清楚说明。
可是阮之之没有想过, 只要时砚不跟她表白, 这就代表着, 她永远都没有机会拒绝他。
这一天夜里,她的脑海中抱着各种各样复杂难言的念头,直到次日凌晨才终于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七点左右,天色才刚刚亮起来, 阮之之就听到门外有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不急不躁, 并且很有规律。
阮之之在脑海中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 终于还是决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去开门。
以为是快递小哥, 没想到一打开门,就看到时砚提着一个纸袋站在楼道里。
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脚下踩着一双白球鞋, 看上去很干净清爽的样子。此时天光才微微亮, 而他就这么静静站在灰暗的楼梯间里, 瞬间就照亮了整个楼道。
看到阮之之出来开门,他面上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瞥了她一眼就毫不客气地登门入室。
他换好拖鞋走进客厅餐桌,然后将手中的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粥,一盒生煎包和几碟小菜,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
做完这些之后,时砚转过身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睡眼惺忪的阮之之:“还没起床?”
阮之之脸微微一红,低头胡乱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还没。”说完,忍不住又快速为自己辩解,“你起得也太早了,现在天都还没亮呢,而且还是周末。”
时砚挑挑眉,完全无视了她的辩解:“去刷牙,一会儿粥就凉了。”
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面前的高挑人影,确认自己现在不是在睡梦中,阮之之云里雾里地点头答应,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她走到洗手台前,盯着架子上摆放整齐的一排洗漱用品,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响起来,紧接着,身后就围过来一个人。那个人的胸膛此刻与她后背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仍然萦绕着淡淡烟草味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她心跳加速。
身后的男人环住她,然后伸手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副牙刷牙膏。阮之之深吸一口气,偷偷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半身镜。
从镜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身高只能堪堪够到时砚的胸口,他的胸膛现在贴近她的后背,双手做出的动作就像是正从背后拥抱她一样亲昵,而他现在……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挤牙膏。
挤好牙膏之后,又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这才把牙刷递到她手上:“刷牙吧。”
他竟然连她单手不方便挤牙膏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
阮之之手里握着牙刷,看着时砚转身离开的背影,心头慢慢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这样,阮之之在时砚的全程照顾下吃完了早餐。
餐桌上,这边阮之之还在啃最后一个生煎包,就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时砚突然开口提出要求:“一会儿你跟我去学校吧。”
阮之之愣了一下,费劲地把最后半口生煎咽进肚子里,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去学校干嘛?”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还是时刻放在我的视线之内比较安全。”时砚漫不经心地回答,明明视线都没有在看她,语气却很强硬,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就这样,阮之之拖着一个裹得堪比粽子的左手,套了件驼色的斗篷风衣,跟着时砚亦步亦趋走出家门。
***
再次来到a大校园门口,身边的大学生三两走过嬉笑打骂,每个人面孔瞧上去都朝气蓬勃,仿佛一切都有希望。阮之之看着他们,不禁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老了。
跟时砚并肩走进a大校园,着实是需要一番勇气的,再加上阮之之手上有伤,于是更加吸引路人的视线。
莫名感觉有些心虚,阮之之低着头快步跟在他身后,头垂得低低的,一副犯了错的学生模样。
刚走进三号教学楼的时候,仍需要步行穿过一片走廊里的密闭区域,这个地方四周紧闭,密不透风,上一次时砚曾经带着她走过一次。由于阮之之有一点幽闭恐惧症,所以对这个压抑的狭小空间依然记忆深刻。
时砚站在她身前,率先走进一片黑暗里。刚走了没几步,想了想却又停下来,扭过头,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些探究。
半晌,他朝她伸出手来,低声开口:“怕黑的话就拉着我的手。”
阮之之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一根小指。
指尖冰凉一片。
时砚垂眼看着那只小心翼翼握住自己的手,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这片封闭的幽暗走廊,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阮之之主动开口搭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所以害怕密闭的地方,完全是因为之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停电被困在化学实验室里。当时实验室里有好多易燃易爆炸的危险药品,所以停电而且打不开门之后,我整个人都快吓傻了,生怕下一秒耳边就能听到爆炸声,然后我的生命就潦草地在这里画上休止符。”
“我知道。”时砚的回答十分漫不经心,说完之后顿了顿,又用极轻的声音补充了一句,“那天,我也在里面。”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阮之之却一刹那惊讶到极点。
脑海里各种各样的念头呼啸着一闪而过。
对啊……时砚跟她曾经是大学校友,所以那一次,如果说他因为做实验同样被困在实验室里,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阮之之,你真的不记得了?那天停电之后,你惊慌失措地拉着我的手,哭着跟我说你不想死,还让我千万不要放开你。”
时砚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来,一字一句清晰到无法错认,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像幻觉一样不可思议。
阮之之低着头,一张脸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就连拉着他小指的手此时此刻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这件事情她当然是记得的,只是当时,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片黑暗里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楚,只是因为惊惶恐惧到了极点,才会不经大脑说出那些丢脸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