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瞧见父亲和韩玠的反应,有点儿忐忑,手中绞着衣带,眼神语气皆十分无辜,“钓鱼的时候还在的,可现在却没了。”
这玉珏是两家定亲的信物,又是韩家祖传,自是十分受珍视。谢缜一听便知道是刚才谢璇掉进水里的时候失落了,忙叫人去莲华池里找。那玉珏倒是找到了,只是早已碎成了两半,大半儿依旧在红线上坠着。
谢缜接过那玉珏看了片刻,作难道:“碎成这个样子,修倒是不难,只是到底不像原来那般浑然天成了,实在是对不住。”
“不算什么,要紧的是璇璇,她没事就好。”韩玠低头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谢璇,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玉碎了还能复原,更能在里头藏个故事,我们韩家的心意不改,谢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谢缜这才放心,转念想起刚才谢玥作恶的事情来,他必是要当着韩玠的面给个教训的,当下将谢玥叫来,狠狠斥责了一顿,并给了个极重的处罚——
罚谢玥孤身一人跪祠堂。
韩玠听到这处罚,不好在人家的内宅多留,便适时的告辞离去。他这么一走,谢缜更是要将处罚执行到底了,否则传了出去,还不被人家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谢老太爷跟韩玠的祖父那是至交,况且韩太爷已经逝去,谢缜可不敢去惹老太爷生气。
是以虽然罗氏哭天抢地的哀求了好半天,谢玥也哭哭啼啼拉拉扯扯的不肯受罚,到底拗不过谢缜的执意处罚,当晚去祠堂跪了一晚上。
虽说罗氏要死要活的陪着女儿一起跪去了,但母女俩孤身跪在阴森森的祠堂里,那份胆战心惊怕是从未体尝过的。
谢璇对这个惩罚还算满意。
不过她的目的还未达成,便依旧装病,甚至夜半梦醒的时候还要说几句胡话,整个人瞧着迷迷糊糊的,半点不像前两天生龙活虎讨说法的样子。谢缜来看了两次的时候,她都是痴痴呆呆的,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罗氏倒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说谢璇最近神神叨叨的不太对劲,提议请城外玄真观里的女道士清虚真人过来瞧瞧。
清虚真人在京城里颇有些名气,据传她自幼修行颇有道法,平素跟世家贵族往来,论道说法十分风光。最叫人羡慕的是,当今皇上崇信道法,对道门之人格外尊崇,却大多只亲近道士,在芸芸道姑之中,这许多年来就只尊崇过清虚真人一个,且御封真人,实为荣耀。
这样的特殊之处让清虚真人远别于普通道姑,自然多几分神秘,甚至谣传她是太上老君亲传的弟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各种逸闻夹杂着,神乎其神。
旁人谢璇不敢保证,谢老夫人却是个极度迷信的人,对和尚道士的话向来上心,几乎来者不拒。瞧着谢璇最近的表现确实怪得异乎寻常,谢老夫人一听这个建议,便满口答应,定在五月二十三那天派人去请清虚真人。
谢璇得知这个消息后暗暗高兴好几天,在五月二十的早晨借口梦见了母亲,非要吵嚷着去舅舅家里。
谢缜被她闹得没办法,看着小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儿,想起妻子陶氏时心里又隐隐作痛,便答应了谢璇的请求。
原本谢璇出门需得禀过老夫人,由她来安排人手,不过这一天谢缜休沐,在家也无事,索性自己带着谢珺和谢璇、谢澹三个人过去,倒不必巴巴的去回禀了。只是谢缜到底没有脸再进陶家的门,将儿女们送到了陶府门口,便叫老妈妈们细心陪着,他往街上去走走,到傍晚时再来接。
谢璇这里一得了自由便嘿嘿的笑起来,旁边谢珺看着担心,揽着妹妹的肩膀,“璇璇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谢璇嘿嘿笑着,怕谢澹年纪小藏不住话,便先压着不说。等到舅母那里玩了半天,谢澹自去找表弟,谢璇才跟谢珺坦白,“姐姐,这些天我都是装傻,连你都被骗过去了吧?”
“我是怕你两次落水,淹糊涂了。”谢珺压低了声音,“是在谋划什么?”
果真姐姐是个灵透的人,比当年痴痴傻傻的自己可强太多了。谢璇便倚在她身边,“姐姐,夫人向来不喜欢我,我那天听她和底下的人商议着,要把我赶出府里去呢。”
“你是府上正经的六姑娘,她怎么赶你?”
谢璇撇了撇嘴,“法子是人想出来的。我听着她的打算,是想请清虚真人出面,说我克母克亲,适宜养在道观里清修,先把我扔到道观,日子长久了,爹都不记得我了,自然就成了府外之人。杀人不见血呢。”
谢珺虽然觉得罗氏的确可能这么做,然而——
“爹爹终归是疼爱我们的,怎么会不记得你?她这样做未必能伤到你,不必害怕。”谢珺只是安慰而无戒备。
谢璇叹了口气。她以前何尝不是这样想,谢缜虽然不擅体察细节,没现罗氏母女的可恶之处,但对她和谢珺确实也算关心。若没有前世的事情,她恐怕也是跟谢珺一样的想法。
她只能放弃劝说“姐姐要是不信,待会见了清虚真人便知。”
“清虚真人要来这里?”谢珺觉得诧异。高阳郡主出身高贵,却是跟了后宫的风气崇信佛教,一向不怎么去道观的。
谢璇眨眨眼,“是我求的舅母。”
到了晌午的时候,清虚真人果然如约而来。她今年也只三十岁,毕竟是清心静修的人,平素又少食荤腥,一张脸水嫩嫩的,瞧着也只二十出头。高挑的身材配上修长道袍,拂尘搭在臂间,确实出尘洒脱。
谢璇瞧着这张熟悉的脸时,五味杂陈。
从初入道观到出嫁靖宁侯府,她前世跟清虚真人相处了六年,感情算不上亲近,却也深知她的本性。
她绝对不是传说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贪财、敛财,为此不择手段,从不满足。
高阳长公主将清虚真人请入静室说了会儿话便借故走开,谢璇叫谢珺在外听着,自己便进了静室。
清虚真人并不认得谢璇,将她认作高阳郡主膝下的陶媛,便招呼道:“陶二姑娘。”
谢璇笑着坐在她对面,“我不是陶二姑娘,我叫谢璇,想必真人应该听说过吧?”不等对方否认,便接着道:“今天郡主请真人过来,其实是我的主意。”
清虚真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姑娘,满是狐疑。
谢璇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想必真人能猜到我为何这么做吧?”她微微一笑,稚嫩的容貌配着无邪的笑容,歪着头一片天真,“让我猜猜咱们府上的夫人给了真人多少好处,两千两?五千两?嗯,以咱们夫人的手笔,恐怕不舍得那么多,应该是三千两吧?”
清虚真人面色一变,微微有点恼怒,“谢姑娘在说什么,贫道不明白。”
还装蒜!谢璇心里轻轻嗤笑,身子往前倾着,灼灼目光落在清虚真人身上,直白道:“三千两就想把一位公府千金拐去道观,她倒是打得好算盘。这样吧,我出两倍,六千两,请真人转而帮我个忙如何?”
她这样直来直去,清虚真人最初的恼怒过去后被银子吸引,倒也不装模作样了,身子往后靠在椅上,徐徐道:“谢姑娘真是个妙人。尊府那位夫人答应了贫道三千两,若是事成则另有重谢,加起来也能有六千两了。”
“那么,真人想要多少?”
“一万两。”清虚真人狮子大张口。
谢璇讨价还价,“暂付六千,若是事成,另外再谢四千如何?”
清虚真人答应得爽快,拂尘一挥,嫣然笑道:“谢姑娘是个爽快人,要我帮什么忙?”
“其他的都按照夫人安排的来,只是说起我最近不顺的原因时改个口。真人也许听说我,我自幼跟靖宁侯府的二公子韩玠定亲,真人到时候只需推说是韩玠命中妨妻,因我渐渐年长,被他所妨才会多次出意外,故要退了亲事,几年内不好议亲。另外,咱们那位夫人的打算,真人若是方便,或许也可向我父亲透露一二。”
“这个不难,不过一句话罢了。”
“真人能这么想,我也很高兴。当初两家定亲时以一枚玉玠为信物,我时常随身带着,前两天玉玠掉进水里摔碎了,这个……也算是很有用的吧?”
清虚真人微微一笑,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有趣极了,便点头道:“很有用。玉玠能在水中摔碎,实为奇事。”
“那就这么定了。”
清虚真人点点头,朝着谢璇摊开手掌。
谢璇当然明白这意思,咬一咬牙,将六千两银票拿出来,放在她掌中。
这六千两几乎算是她手里的全部家当了。
当初母亲陶氏和离的时候将嫁妆留给了两个女儿,除了几间铺子之外,就是三万两银票,女儿对半分,一人一万五,交给两人的奶娘收着——陶氏虽然和离,人却还在道观中,且有舅舅在,倒不担心奶娘们敢私自侵吞。
谢璇也是前世出嫁时才知道有这一万五千两的存在,这回为了买通清虚真人,前阵子软磨硬泡使尽手段才从奶娘手里讨来了这六千两银票,至于要怎么给出那剩下的四千两,还没着落呢。
不过能办成这件事情,谢璇倒也不是太心疼,送走了清虚真人,回头一瞧,就见谢珺站在低垂的撒花绣锦软帐后面,正万分惊异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