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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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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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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交了第三遍试卷,只听呀的一声,房门大开,内又走出一个侍儿,手捧银壶,将美酒斟于玉盏之内,献上新郎,口称:”才子请满饮三杯,权当花红赏劳。”少游此时意气扬扬,连进三盏,丫鬟拥入香房。这一夜,佳人才子,好不称意。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自此夫妻和美,不在话下。后少游宦游浙中,东坡学士在京,小妹思想哥哥,到京省视。东坡有个禅友,叫做佛印禅师,尝劝东坡急流勇退。一日寄长歌一篇,东坡看时,却也写得怪异,每二字一连,共一百三十对字。你道写的是甚字?

野野鸟鸟啼啼时时有有思思春春气气桃桃花花满满

枝枝莺莺雀雀相相呼呼唤唤岩岩畔畔花花红红似似锦锦

屏屏堪堪看看山山秀秀丽丽山山前前烟烟雾雾起起清清

浮浮浪浪促促潺潺湲湲水水景景幽幽深深处处好好追追

游游傍傍水水花花似似雪雪梨梨花花光光皎皎洁洁玲玲

珑珑似似坠坠银银花花折折最最好好柔柔茸茸溪溪畔畔

草草青青双双蝴蝴蝶蝶飞飞来来到到落落花花林林里里

鸟鸟啼啼叫叫不不休休为为忆忆春春光光好好杨杨柳柳

枝枝头头春春□□秀秀时时常常共共饮饮春春浓浓酒酒

似似醉醉闲闲行行春春□□里里相相逢逢竞竞忆忆游游

山山水水心心息息悠悠归归去去来来休休役役

东坡看了两三遍,一时念将不出,只是沉吟。小妹取过,一览了然,便道:”哥哥,此歌有何难解!待妹子念与你听。”即时朗诵云:

野鸟啼,野鸟啼时时有思。有思春气桃花,春气桃花满枝。满枝莺雀相呼唤,莺雀相呼唤岩畔。岩畔花红似锦屏,花红似锦屏堪看。堪看山山秀丽,秀丽山前烟雾起。山前烟雾起清浮,清浮浪促潺湲水。浪促潺湲水景幽,景幽深处好,深处好追游。追游傍水花,傍水花似雪。似雪梨花光皎洁,梨花光皎洁玲珑。玲珑似坠银花折,似坠银花折最好。最好柔茸溪畔草,柔茸溪畔草青青。双双蝴蝶飞来到,蝴蝶飞来到落花。落花林里鸟啼叫,林里鸟啼叫不休。不休为忆春光好,为忆春光好杨柳。杨柳枝枝春色秀,春色秀时常共饮。时常共饮春浓酒,春浓酒似醉。似醉闲行春色里,闲行春色里相逢。相逢竞忆游山水,竞忆游山水心息。心息悠悠归去来,归去来休休役役。

东坡听念,大惊道:”吾妹敏悟,吾所不及!若为男子,官位必远胜于我矣!”遂将佛印原写长歌,并小妹所定句读,都写出来,做一封儿寄与少游。因述自己再读不解,小妹一览而知之故。少游初看佛印所书,亦不能解。后读小妹之句,如梦初觉,深加愧叹。答以短歌云:

未及梵僧歌,词重而意复。

字字如联珠,行行如贯玉。

想汝惟一览,顾我劳三复。

裁诗思远寄,因以真类触。

汝其审思之,可表予心曲。

短歌后制成叠字诗一,却又写得古怪:

思伊久阻归期

静忆

转漏闻时离别

少游书信到时,正值东坡与小妹在湖上看采莲。东坡先拆书看了,递与小妹,问道:”汝能解否?”小妹道:”此诗乃仿佛印禅师之体也。”即念云:

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

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东坡叹道:”吾妹真绝世聪明人也!今日采莲胜会,可即事各和一,寄与少游,使知你我今日之游。”东坡诗成,小妹亦就。小妹诗云:

莲人在绿杨津

采一

玉嗽声歌新阙

东坡诗云:

花归去马如飞

赏酒

暮已时醒微力

照少游诗念出,小妹叠字诗,道是:

采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阙新。

一阙新歌声嗽玉,歌声嗽玉采莲人。

东坡叠字诗,道是: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

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二诗寄去,少游读罢,叹赏不已。其夫妇酬和之诗甚多,不能详述。后来少游以才名被征为翰林学士,与二苏同官。一时郎舅三人,并居史职,古所希有。于是宣仁太后亦闻苏小妹之才,每每遣内官赐以绢帛或饮馔之类,索他题咏。每得一篇,宫中传诵,声播京都。其后小妹先少游而卒,少游思念不置,终身不复娶云。有诗为证:

文章自古说三苏,小妹聪明胜丈夫。

三难新郎真异事,一门秀气世间无。

第十二卷佛印师四调琴娘

文章落处天须泣,此老已亡吾道穷。

才业谩夸生仲达,功名犹继死姚崇。

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安能见古风。

平日万篇何所在?六丁收拾上瑶宫。

这八句诗是谁做的?是宋理宗皇帝朝一个官人,姓刘名庄,道号后村先生做的。单说那神宗皇帝朝有个翰林学士,姓苏名轼字子瞻,道号东坡居士,本贯是西川眉州眉山县人氏。这学士平日结识一个道友,叫做佛印禅师。你道这禅师如何出身?他是江西饶州府浮梁县人氏,姓谢名端卿表字觉老,幼习儒书,通古今之蕴;旁通二氏,负傅洽之声。一日应举到京,东坡学士闻其才名,每与谈论,甚相敬爱。屡同诗酒之游,遂为莫逆之友。

忽一日,神宗皇帝因天时亢旱,准了司天台奏章,特于大相国寺建设一百八分大斋,征取名僧,宣扬经典,祈求甘雨,以救万民。命翰林学士苏试制就吁天文疏,就命轼充行礼官主斋。三日前,便要到寺中斋宿。先有内官到寺看阅斋坛,传言御驾不日亲临。方丈中铺设御座,一切规模务要十分齐整,把个大相国寺打扫得一尘不染,妆点得万锦攒花。府尹预先差官四围把守,不许闲人入寺,恐防不时触突了圣驾。这都不在话下。

却说谢端卿在东坡学士坐间闻知此事,问道:”小弟欲兄长挈带入寺,一瞻御容,不知可否?”东坡那时只合一句回绝了他,何等干净!只为东坡要得端卿相伴,遂对他说道:”足下要去,亦有何难?只消扮作侍者模样,在斋坛上承直。圣驾临幸时,便得饱看。”谢端卿那时若不肯扮做侍者,也就罢了,只为一时稚气,遂欣然不辞。先去借办行头,装扮的停停当当,跟随东坡学士入相国寺来。东坡已自分付了主僧,只等报一声圣驾到来,端卿就顶侍者名色上殿执役。闲时陪东坡在净室闲讲。

且说起斋之日,主僧五鼓鸣钟聚众。其时香烟缭绕,灯烛辉煌,幡幢五彩飘扬,乐器八音嘹亮,法事之盛,自不必说。东坡学士起了香头,拜了佛像,退坐于僧房之内。吃斋方罢,忽传御驾已到。东坡学士执掌丝纶,日觐天颜,到也不以为事,慌得谢端卿面上红热,心头突突地跳。矜持了一回,按定心神,来到大雄宝殿,杂于侍者之中,无过是添香剪烛,供食铺灯。不一时神宗皇帝驾到,东坡学士同众僧摆班跪迎,进入大殿。内官捧有内府龙香,神宗御手拈香已毕,铺设净褥,行三拜礼。主僧引驾到于方丈。神宗登了御座。众人叩见了毕,神宗夸东坡学士所作文疏之美,东坡学士再拜,口称不敢。主僧取旨献茶,捧茶盘的却是谢端卿。

原来端卿因大殿行礼之时,拥拥簇簇,不得仔细瞻仰,特地充作捧茶盘的侍者,直捱到龙座御膝之前。偷眼看圣容时,果然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天威咫尺,毛骨俱悚,不敢恣意观瞻,慌忙退步。却被神宗龙目看见了。只为端卿生得方面大耳,秀目浓眉,身躯伟岸,与其他侍者不同,所以天颜刮目。当下开金口,启玉言,指着端卿问道:”此侍者何方人氏?在寺几年了?”主僧先不曾问得备细,一时不能对答。还是谢端卿有量,叩头奏道:”臣姓谢名端卿,江西饶州府人,新来寺中出家。幸瞻天表,不胜欣幸。”神宗见他应对明敏,龙情大喜,又问:”卿颇通经典否?”端卿奏道:”臣自少读书,内典也颇知。”神宗道:”卿既通内典,赐卿法名了元,号佛印,就于御前披剃为僧。”

那谢端卿的学问,与东坡肩上肩下,他为应举到京,指望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如何肯做和尚?常言道”王言如天语”,违背圣旨,罪该万死。今日玉音分付,如何敢说我是假充的侍者,不愿为僧?心下十万分不乐,一时出于无奈,只得叩头谢恩。当下主僧引端卿重来正殿,参见了如来,然后引至御前,如法披剃。钦赐紫罗□□一领,随驾礼部官取羊皮度牒一道,中书房填写佛印法名及生身籍贯,奉旨被剃年月,付端卿受领。端卿披了□□,紫气腾腾,分明是一尊肉身罗汉,手捧度牒,重复叩头谢恩。神宗道:”卿既为僧,即委卿协理斋事。异日精严戒律,便可作本寺住持,勿得玷辱宗门,有负朕意!”说罢起驾。东坡和众僧于寺门之外跪送过了,依然来做斋事,不在话下。

从此阁起端卿名字,只称佛印,介人都称为印公。为他是钦赐剃度,好生敬重。原来故宋时最以剃度为重,每度牒一张,要费得千贯钱财方得到手。今日端卿不费分文,得了度牒为僧,若是个真侍者,岂不是千古奇逢,万分欢喜。只为佛印弄假成真,非出本心,一时勉强出家,有好几时气闷不过,后来只在相国寺翻经转藏,精通佛理,把功名富贵之想,化作清净无为之业。他原是个明悟禅师转世,根气不同,所以出儒入墨,如洪炉点雪。东坡学士他是个用世之人,识见各别。他道:”谢端卿本为上京赴举,我带他到大相国寺,教他假充侍者,瞻仰天颜,遂尔披剃为僧,却不是我连累了他!他今在空门枯淡,必有恨我之意。虽然他戒律精严,只恐体面上矜持,心中不能无动。”每每于语言之间,微微挑逗。谁知佛□□冷如冰,口坚如铁,全不见丝毫走作,东坡只是不信。

后来东坡为吟诗触犯了时相,连遭谪贬,到哲宗皇帝元祐年间,复召为翰林学士。其时佛印游方转来,仍在大相国寺挂锡,年力尚壮。东坡一见,想起初年披剃之事,遂劝佛印:”若肯还俗出仕,下官当力荐清职。”佛印那里肯依!东坡遂嘲之曰:

不毒不秃,不秃不毒。

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佛印笑而不答。

那一日,仲春天气,学士正在府中闲坐,只见院子来报:”佛印禅师在门。”学士听得,教请入来。须臾之间,佛印入到堂上。见学士叙礼毕,教院子点将茶来。茶罢,学士便令院子于后园中洒扫亭轩,邀佛印同到园中,去一座相近后堂的亭子坐定。院子安排酒果肴馔之类。排完,使院子斟酒。二人对酌,酒至三巡,学士道:”筵中无乐,不成欢笑。下官家中有一乐童,令歌数曲,以助筵前之乐。”道罢,便令院子传言入堂内去。不多时,佛印蓦然耳内听得有人唱词,真个唱得好!

声清韵美,纷纷尘落雕梁;字正腔真,拂拂风生绮席。若上苑流莺

巧啭,似丹山彩凤和鸣。词歌白雪阳春,曲唱清风明月。

佛印听至曲终,道:”奇哉!韩娥之吟,秦青之词,虽不遏住行云,也解梁尘扑簇。”东坡道:”吾师何不留一佳作?”佛印道:”请乞纸笔。”学士遂令院子取将文房四宝,放在面前。佛印口中不道,心下自言:”唱却十分唱得好了,却不知人物生得如何?”遂拈起笔来,做一词,词名《西江月》:

窄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亭轩。绿窗朱户映婵娟,忽听歌讴宛转。

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无缘?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

佛印写罢,学士大笑曰:”吾师之词,所恨不见。”令院子向前把那帘子只一卷,卷起一半。佛印打一看时,只见那女孩儿半截露出那一双弯弯小脚儿。佛印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虽是卷帘已半,奈帘钓低下,终不见他生得如何。”学士道:”吾师既是见了,何惜一词?”佛印见说,便拈起笔来,又做一词,词名《品字令》:

觑着脚,想腰肢如削。歌罢遏云声,怎得向掌中托。醉眼不如归去,

强把身心虚霍。几回欲待去掀帘,犹恐主人恶。

佛印意不尽,又做四句诗道:

只闻檀板与歌讴,不见如花似玉眸。

焉得好风从地起,倒垂帘卷上金钩。

佛印吟诗罢,东坡大笑,教左右卷上绣帘,唤出那女孩儿。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佛印,道了个深深万福。那女孩儿端端正正,整容敛袂,立于亭前。佛印把眼一觑,不但唱得好,真个生得好。

东坡唤院子斟酒,叫那女孩儿近前来,”与吾师把盏。”学士道:”此女小字琴娘,自幼在于府中,善知音乐,能抚七弦之琴,会晓六艺之事。吾师今日既见,何惜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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