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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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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叔开口了,每一个字都那么的好听:“拜见公子。”

卫希夷红着脸,摸了摸耳朵,从第一个字传到耳朵里,耳朵就像被人用柔嫩的细草芽轻轻拂过,又麻又痒,简直想跳起来尖叫!

姜先几乎要泪奔了——为什么声音也这么好听?他看向祁叔玉的目光复杂极了,出口的回答却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柔软与兴奋:“太叔有礼。”

祁叔玉步下车来,卫希夷瞪大了眼睛,鼻孔里轻轻发出一个音节。祁叔玉听到了,含笑向她微微点头致意。卫希夷的脸开始发烧,也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卫希夷的笑容从来绚烂,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祁叔玉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又点了一下头,才来与姜先寒暄。

姜先心里又酸又麻,口气也带上了一丝委屈:“我等太叔许久了。”

祁叔玉有些感慨地看着他的脸,表情也放柔了:“是我来晚了,让公子受委屈了。”

明明没那么委屈的,被他一说,好像真的很委屈的样子,姜先鼻子有点酸。忽然,他睁大了眼睛——祁叔玉向他走过来,可是这步伐,怎么看起来不太稳呢?

卫希夷死死盯着走路微有点高低不平的祁叔玉,震惊地以目光询问容濯——你没说过他是个跛子啊!卧槽!这么样的美人!跛了!天理何在?!天道不公!跛了的美人也是美人,跛了还能做那么多大事,好厉害!

容濯也很震憾,数年前他与祁叔玉有过一面之缘,那个完美的少年并没有腿伤!

再走得近一些,卫希夷作为织室执事的女儿,术业有专攻地发现这样的步伐还是矫正后的结果——祁叔的鞋子一只底厚些,一只底薄些,应该是在鞋子里面做出来的垫子,一般人发现不了。

【他侄子真是个王八蛋!这么好的人!居然舍得伤他!不要给我啊!】卫希夷在心里呐喊着,并且认为自己得到了真相。她心疼得要命,仿佛自己的无价之宝被个王八蛋打坏了,简直想揍人。她甚至在想,这么好的人,要怎么帮他收拾一下那个淘气的侄子,不知道打一顿能不能让他侄子乖一点!如果不乖,等她有时间了,可以帮他按照一天两餐修理。

四人都是识趣的人,无论心中如何想,还是没有说出来,甚至在惊讶过后,便努力恢复了正常表情,也不往祁叔腿上望去。

祁叔一眼望过即知其意,只是公子先和他的两个重臣的意思他看明白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那气愤的样子,又是为什么呢?啊,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漂亮呀,祁叔忍不住用眼角悄悄又看了卫希夷两下。小女孩儿有着谁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感,如果不是身负重任,祁叔很想和这个小女孩儿先聊上几句,也许会聊许多也说不定。

她有一种炙热的,让人想靠近的神秘力量,即使被灼伤也在所不惜。

祁叔与姜先略寒暄了几句,大约也知道姜先的处境,便不多说尴尬的事情,只说了申王对他的安排:“王为公子安排了宫室、奴隶、护卫,请您的母亲给您重新挑选了侍众。”

姜先心里有些乱,默默听了祁叔的话,突然问道:“然后呢?我会平安吗?”

祁叔微怔,轻声道:“公子想平安,就会平安。”

姜先压下了一肚子的话,似模似样地祝贺祁叔随申王征戎取胜。祁叔的表情变得苦涩了起来:“王固勇敢,我仅险胜,伤一足,亏得有蛮人相助拣回一条命来。”

咦?卫希夷的耳朵竖了起来,姜先也变得关切了:“蛮人?”

“是。”

姜先代卫希夷发问:“太叔可知,蛮人太子身边有一位勇士,额,你哥哥叫什么?”后半句小声地问卫希夷。

祁叔听到了,脸上十分惊讶,望向卫希夷:“你哥哥?”说着,又仔细打量卫希夷的脸,表情变得凝重。

卫希夷这会儿顾不上脸红了,点头道:“我哥哥随太子到了许,听说又和许人一道,跟n……王去伐戎。他,他在这里叫卫锃,我们的父亲名叫屠维,要是别人叫他獠人,那也对的。他个子和你一般高,长得可好看了,生气的时候,两边眼角会发红,和我一样。我现在不生气,看不出来……您……见过他吗?”最后一句话吸着气小心翼翼的,不敢吐出来。

祁叔极和气地道:“见过的。他的母亲和弟弟,还在天邑,你弟弟叫阿应,是吗?”

卫希夷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来给他,开心地晃地姜先的袖子:“鸡崽!我娘和弟弟找到我哥哥啦!”

“鸡崽?!”姜先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今天真的不是他的幸运日!因为他很快就猜出来“鸡崽”的含义了。

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注意!这是两只颜狗!这里全世界都是颜狗!

☆、第41章 又生事

祁叔的声音和缓,伸出的手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卫希夷的脑袋上。像蝴蝶落在花芯上,见掌下的小脑袋没有退缩,才略加了些力道,轻轻地揉了两下。

卫希夷头顶一暖,笑了出来。姜先只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般叫嚣着“那是我先看上的”,另一半赞叹着“真美真衬真好看”。可恶的是,祁叔一边摸着漂亮姑娘的脑袋,还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而他忍不住回了一个笑脸!好没骨气!

可是祁叔真的好美!姜先用力看着祁叔,用力!【我以后一定会比他好看的……跟他一样好看也行!】

家人有了消息,又见到了美人,卫希夷开心极了,甚至在祁叔玉收回手之后,她还往人家那里凑了凑,眼巴巴地望着祁叔玉。祁叔玉一怔,微笑问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启程,路上说,好不好?”

难得地,姜先在卫希夷之前反应了过来,声音怪怪的问:“路上说?你们要同乘一车吗?是祁叔你过来,还是她过去啊?”祁叔耐心地道:“这个要问公子的朋友呀。”

卫希夷得到尊重,心情更好,看了姜先,又看了祁叔玉,她也有点犹豫。让一个这么漂亮的人在鸡仔旁边戳着,鸡仔好像不是很开心。拍拍屁股走人,又对鸡仔不太礼貌。想了一下,她小声问:“你的车,挤不挤?”毕竟是姜先的车子。

姜先的脸绷得没那么紧了,作沉稳状:“嗯。”

祁叔玉包容地笑了,对后面打了个手势,他的随从很快变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变为车队的先导,另一部分划了一个圈,接到了姜先的车尾,却将涂伯赠送的护卫挤到了边上。祁叔玉解释道:“将入王畿,这样从容些。”姜先点点头,涂伯到了王畿就是个虾米,他的旗号都有可能不被认出来,祁叔玉却是个名人,有他的队伍开路,一切都会好很多。

祁叔玉上了姜先的车,出乎意料的,他虽跛脚,动作却从容而矫健,丝毫不见凝滞。上车之后,他坐得笔直,上肢丝毫不见动摇。御者挥鞭,车上姜先和容濯晃了两晃,卫希夷和任续微摇了一下都坐住了。祁叔玉看了卫希夷一眼,心道:她也坐得这般稳。又一想,居然不觉得很奇怪。

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祁叔玉坐得端端正正。容濯心里赞一回,也没忘记了正事,仗着知道祁叔玉心地好,询问就许多龙首城的现状。祁叔玉心知肚明,依然和煦如旧,说了姜先最关心的事,也给了真诚的建议:“公子的母亲还没有进入龙首城,公子最好先见王。王的心意不在令堂而在唐。见过王,公子可以拜见外祖父。”

姜先礼貌地表示了谢意,卫希夷牢记风昊的“教育”不在插话,直到祁叔玉讲完,才问到:“太叔,请教太叔……”

祁叔玉知道她要说什么,先是询问能否唤她的名字,卫希夷忙不迭的点头。祁叔玉道:“希夷,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你的名字很好呀。你要问你的家人,是也不是?”

“嗯嗯。”

祁叔玉似在斟酌用词:“你的哥哥随南君之子到达天邑,南君之子向慕文明风华,早在王伐戎时已奋勇效力,列为王之将佐。你哥哥不赞同他与王过份亲近,然而又担心他的安危,所以也在军中,却被他调离。我见你哥哥悍勇出色,便将他收入麾下。遒人简带来了南君僭越的消息,荆伯又上书,请求代天伐罪,王准了他的请求。南君子索性放弃了故国,做了王的卿士。你的哥哥因为军功,在天邑有田宅奴隶,你母亲和弟弟正住在他那里。”

卫希夷气得两边眼角红了起来,先骂太子庆:“他怎么可以这样?抛弃自己的父亲,是人做的事吗?”

在姜先等人的安抚下,才想起来自己又安家了,两眼弯弯,对姜先道:“真是太好了,我不用自己到瓠才能找到他们了。”说完,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祁叔玉听到“瓠”迟疑地问道:“哪个hu?”

卫希夷空张了一下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女杼曾经说过,她的部族城池,好像是被一个叫虞王的给攻破的吼?刚才容濯又说了,眼前这位称呼很多的人,当年有一个称呼叫王子玉?虞王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巧成这个样子了呀?】卫希夷不笑了,小脸儿哭丧了起来。

祁叔玉小心地问:“是那个瓠吗?”

容濯博闻强识,也反应了过来:“可是似瓠之瓠?”手中比划了一个葫芦开头。

卫希夷哭丧着脸点点头:“就是啊。”

一刹那,车上五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其中以祁叔玉为最。姜先试图将气氛扭转过来:“逝者已矣,那个……”他打量了一下卫希夷的表情,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小心地道,“且看当下。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瓠城?早荒废了啊,虞王攻破城池的时候,废弃了这座城,将它移平,全平整作了耕地,又在旁边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小型的堡垒,用以监视、管理耕作的奴隶。女杼的话,看祁叔玉的表情也知道,态度必须不友好。

一瞬间,卫希夷也很为难,当年作恶的人已经死了,而她自己对瓠城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长到现在八年多的时间里,女杼只有在逃亡的时候才对她讲过这段故事,平日也没有训练过她对虞王的仇恨。如果不是容濯到了王城,顺便讲了虞国的故事,卫希夷可能要到很晚的时候才会听到关于虞国的故事。

哥哥与这个人一同作战,自见面起,祁叔玉就十分有礼貌,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卫希夷的算术学得还挺不错,算一算年纪,老虞王灭国的时候,搞不好祁叔玉还没生下来,要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也……其实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是卫希夷没办法去敌视他,因为……她对女杼的故族并没有归属感。她一直将自己当作蛮人,当作獠人。发誓要弄死大祭司一伙,却从来没想过跟虞国报仇什么的。

所以她有点尴尬、有点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这么巧?我娘都没有提过……”

祁叔玉的表情也是为难,像哭又像是笑,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怪我吧。”

卫希夷用力瞪着他:“怪你什么?”

“是我父亲的儿子,什么的……”祁叔玉低声道,“到了天邑,你要先等一下,我要引公子见过王,再送你去见你……家人。”

卫希夷的欢喜之情减了许多,低低地应了一声。

祁叔玉续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告诉我。你们要是……离开,”他艰涩地说,“好歹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准备车马食水。”

卫希夷很是为难,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余下的时间里,行程都很安静。原本,卫希夷是存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的,祁叔玉被夸奖得这般厉害,又这么年轻的时候做了这么高的官,一定很有学问。她想问 “师槐为什么会讲那么多道理?两位名师从不爱理人到讲述有用的道理,为什么前后变化那么大?”

这些都是容濯也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她是寄希望于祁叔玉的。还有关于女莹的信息,也想找这个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的人问上一问。现在都哑了火了,卫希夷陷入了沉思。

沉默中,祁叔玉想走,又很想留下来,慢慢地道:“你哥哥,其实受了伤。”

“啊?!”卫希夷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又舒一口气,“那可要好好养,他……伤得重不重?”小姑娘难得地扭捏了起来。

“有点重。当时,我们人少,援军未至,他为我断后。”

容濯关心地道:“太叔的伤?就是那个时候?”

祁叔玉点了点头。

卫希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瘸得更厉害的哥哥,一时心乱如麻。

祁叔玉低声问道:“希夷,你的额发,要不要安排人给你剪一下了?”

从王城一路逃出来到现在,卫希夷脑门儿上那点齐眉的留海,在这几天长到了戳眼睛的长度。她自己活得也糙,也从来没用自己留心过这件事儿,长了自有母亲给她剪。到了现在,就是自己胡乱往两边一抹。

卫希夷默默地从袖子里摸了一段巴掌宽的红布条来,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理平了,手掌一翻,掌心贴着布条。将布条举至额与发之间,贴着额头,一边的边沿抵额为轴,另一边往上再一翻。将留海整个儿翻到头顶压在布条下面,理着两端,在耳后颈下打了个结。

轻轻地道:“要见我娘了,等她剪。”

祁叔玉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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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很安静,第二天,祁叔玉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又到了姜先的车上。缓声讲着天邑的一切,姜先总有种错觉,这不是讲给他听的,倒像是讲给长辫子听的。长辫子从那一天开始,又开始编起了辫子,编完再用红布将额发系好。

听也都是默默的听。祁叔玉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自觉就会入迷,也将他说的话给记住。比如到了天邑,贵人很多,轻易不要得罪之类——这个姜先早就知道了,而且以他的身份,倒是别人要注意别得罪他才好。又比如,此时的惩罚,全由贵人心意,你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的是什么。之类的。

过不数日,天邑便在眼前了。

连有心事的卫希夷,都好奇地望过去,发出惊叹。

南君的王城,据说是依照天邑而建的。现在连卫希夷都知道了,许后自己、包括她的工匠,都没有一个人见过天邑,所以他们的描述,也都是道听途说加上了自己的臆测而已。在王城时,觉得宏伟壮丽,连外来者如容濯、姜先、任续,都觉得南君气度不凡。

但是,当真正看到天邑的时候,才会真的明白,为什么它会被称作天邑。真真地上天国,宏传壮丽。

南国因地势的关系,王城的形状虽然尽力规整,却依旧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一边突出一角,另一边又凹进去一块的。龙首城则不同,它方正规整,有明显的四角,有整齐的瓮城,城门间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的。

临近天邑,祁叔玉也难得带上了一丝紧张,对卫希夷而不是对姜先道:“希夷,你先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谁来都不要跟他们走,也不要让人伤到你,好不好?”他的目光里带点恳求,带点殷切。

卫希夷安静地看着他,数日来再一次开口:“我都同意你叫我名字,你不用怕。”

祁叔玉的口中发出短促的、放松的笑声,双肩微往下塌,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轻声道:“等我,有人问,就说是祁叔家的……好不好?”

“嗯。”

姜先挤了进来:“说是公子先的朋友也可以的!”

卫希夷对他扮了个鬼脸。

祁叔玉领君臣三人去见申王,命令自己的亲信守卫着卫希夷:“不许让任何人对女郎无礼。明白吗?”

护卫手中长戈顿地,齐应一声。卫希夷稀奇地打量着他们,又看着街道与房屋,这里的街道可比涂伯那里宽阔得多,鳞次栉比的房舍也没有涂伯城中那种灰败的颜色。道路两边种着挺拔的树木,挖有宽阔的排水渠。

街上的行人也与别处不同,他们步调舒缓又透着一般懒懒的骄傲,衣饰华美的富贵者乘车,或者乘辇,袖子比别处都宽阔。从衣饰上也很容易就能分出各人的等级,有贵人,有庶人,也有奴隶。奴隶的穿着也比别处体面一些。

卫希夷答应了安静等,就会安静地等。祁叔家的护卫很惹眼,她便坐在姜先的车里,透过车窗,观察着行人。看他们的举动,观察他们的步伐,侧耳听他们讲话,与自己略带一点点口音的正音雅言并没有很大的分别。听他们买东西也会用贝,也会用金,也会用米、帛交换……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祁叔玉与姜先等人一同出来了,姜先的脸色微有不好,祁叔玉还与他低声说着什么,姜先板着脸,间或点一下头。

看到他们来了,卫希夷伸出脑袋来,问道:“怎么样啦?”

姜先挤出一个笑影来:“还算顺利,不过我要先住在王宫里了,你……”

祁叔玉道:“我送她去见她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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