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都关闭,非他一人说了算,定是几大仙家派人来设立结界,再派人驻守,这三年都要接受仙门管制。
雁回回惊鸿院换孝服。
无痕和林述安把灵堂再布置一遍,林述安问,“无痕师弟,少夫人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
“谁?”
“少夫人啊。”
无痕一惊,“年大姑娘在哪儿?”
“惊鸿院啊!”林述安问,“我已给你传讯,你没看到吗?”
无痕蹙眉,从凤凰城回不夜都,他们一般都走官道,可雁回为了赶着头七回到不夜都,走了捷径,快一日回来。
因此错过了林述安的信息。
锦书姑娘和少主吵了一架,原来不是负气离去,是先来了不夜都,如此也好,至少这一次锦书姑娘在少主身边,他不会一个人面对破碎的家。
年锦书这几日一直帮林述安处理不夜都诸多杂事,夜里静坐修炼,今夜难得睡一个好觉,雁回回来时候,她睡得一无所知。
雁回一回惊鸿院就察觉到房内有人,主卧的床上躺了一个人,她背对着他满头青丝散落在枕上,睡觉姿势极不文雅。
这已是五月,不夜都天气炎热,夜里也无一点凉风,院内窗户开着,她伸出一条长腿勾着丝绸的被面,极是贪凉,小腿纤细而直,白色的襦裙因熟睡撩到膝上,纤腰盈盈不足一握,衣带宽松,露出半截圆润白皙的肩膀。
好一美人熟睡图!
雁回先是震怒,后有意识到什么,怒火一寸寸地被压下去,林述安是知轻重分寸的人,不夜都家风严正,怎么可能在他丧母时,有一美人衣冠不整睡在他的被窝里。
“年锦书……”他沉吟地喊着她的名字,满嘴苦涩。
凤凰城临别时,话说得极难听,以她的性子,早该离得远远,没想到却出现在不夜都,还睡在他的床榻上。
雁回五味杂陈,酸甜苦辣满溢,心酸得疼痛。
年锦书生性警惕,雁回一来,她就醒了,可她一直在装睡,她能感觉到背后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她的背部。
她真的……不是不知羞耻,故意衣冠不整。
不夜都太热了!
她已换上了凉爽的冰丝枕被,院内窗户也全打开,最近却是酷暑,白天热得人一身汗,夜里也是热浪滚滚,她一睡熟就贪凉。
雁回会打死她吗?
雁夫人刚死,她这模样躺在他床榻上,岂不是勾他犯罪,坏他名声,年锦书刚要假装自己熟睡中翻个身,非常自然地盖上被子,雁回就走过来了。
她僵成了一块石头。
她要完!
若是平时,可以逗一逗雁回,今天是雁夫人头七,可不是闹着玩的,雁回一定要爆炸,她已经脑补了雁回用多么冷酷无情的言语攻击她,羞辱她,然后把她驱逐。
雁回站在床边看了片刻,一手握住她的脚踝,塞到被里,把她盖好,然后一言不发地去衣柜里找了一身孝服。
年锦书支起耳朵,屏风后,雁回换好一身干净的孝服,年锦书仍保持着熟睡的姿态,雁回淡淡说,“今晚我要守灵,我希望……天亮前,你能自行离开!”
年锦书诈尸似地跳起来,拦住了雁回,她一头长发披在身后,不着珠翠,也是一身白,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雁回,倔强又坚定,“我不走!”
雁回倏然一手握住年锦书的手腕,一手抱过她的腰,带她飞出仙门,飞上了不夜都最高的塔楼,一到塔楼,年锦书就想起上一次她和雁回在塔楼上许愿的事情,又甜蜜,又心酸。
“你睁开眼睛看一眼不夜都,你留在这里做什么?”雁回声音冰冷至极,又很沉痛,“这是一座被所有人抛弃的仙门主城,这里一盏灯都没有,城内一片黑暗,你看这一片黑,像不像地狱?再过几日,不夜都封城,周围全是结界,几大仙门派弟子驻守,日夜监视。这三年,城内就是地狱,会有厮杀,会有魔物,会有血流成河,你想要留在地狱,你也要问一问,我愿不愿意让你留下来,年锦书,你有大好的人生,不要陪我葬送在这里。”
他不愿意!
塔楼上,都无一盏灯!
年锦书眼底一片泪光,“雁回,在我心底,哪怕是地狱,你也是一盏灯,一道光,你永远不会在地狱里葬送。”
第228章 深情的陪伴
你只会在地狱里涅槃重生。
他拽着她的手腕,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发了狠,“年锦书,你在可怜我吗?”
“没有!”
“那你在同情我吗?”
“没有!”
“你忘了,这十年我们怎么相互伤害?幻境走一趟,你真当自己是我的心上人?你只不过是我少年时的寄托,别太自作多情。我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喜欢幻境里意气风发的雁回,你睁眼看一看,我和你意中人有半分相似吗?”雁回眼角发红,“我不需要你的移情,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只希望你离我远远的,不要再来纠缠!”
年锦书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雁回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么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时刻,哪怕相杀这十年,他也始终冷眼旁观着她如何暴跳如雷,如何惊慌失措,他总是冷静,克制,隐忍,他的内心像是被坚冰尘封,再不见温暖。
年锦书从背后抱住了他,双手圈着他的腰。
“雁回……除非你把我杀了。”年锦书比他还要固执,“否则,你这辈子就要受我纠缠。”
这是她重生后,她和雁回之间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雁回身体一僵,“年锦书,如果我做错什么令你误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娘入魔,疯癫半生,我和你订婚,只是为了有一天还魂铃觉醒,能让她回魂。”
年锦书固执地抱着他的腰,“你也听好,我做什么,我说什么,如果你误会了,你要相信你的直觉,你的误会都是真的。我不图你的乾坤图,不图你的惊鸿影,我只是想这么做。”
“够了!”雁回怒斥,他扒开年锦书的手,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他定定地看着年锦书,“九云山这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报。这三年,不夜都内一定波云诡谲,九死一生。我无牵无挂,死了不要紧,你背后有年君姚,有年凌霄,整个宛平城,你要把整个仙门拖到泥沼里吗?”
年锦书含泪看着他,“为什么你总是推开我?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我就不值得你信任,我只配和你同甘,不配与你共苦吗?地狱凄苦,多一个人陪你,疼你,不好吗?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不夜都,也是我心甘情愿!”
“我不愿!”雁回连一个死都听不得,“你听好,我不愿!”
“由不得你!”年锦书软话说尽,也终于变了脸,“除非你把我杀了,尸体丢出不夜都,否则我就赖在这里了!”
“你……”雁回眼底的红蔓延一片。
“我们不吵了,好不好?”年锦书唇齿发苦,楚飞霜临死前说了一句话好好对他,他只剩下她了,今天是楚飞霜的头七,她却和雁回在塔楼吵架,“你还要守灵。”
人死后,若是怨恨缠身,多会化成厉鬼,纠缠不休,这并不是什么幸事,可怨恨缠身化成厉鬼者,毕竟少数。年锦书也不愿楚飞霜困在执念里,化成厉鬼,不得解脱,雁回身为人子,更是不愿。
雁回跪在灵堂里,跪得笔直,虽是吵了一架,年锦书也陪他一起跪着守灵,心中暗暗祈祷,雁夫人千万不要还魂。
若是如此,对雁回,又是一大打击。
这些天,他受够了!
她几乎能想到雁回今后的遭遇,不夜都被封,九云山一定会派人守着雁回,无数算计接踵而来,他在不夜都恐怕是九死一生。
九云山根基深厚,萧瑾修为高深,雁回若要寻仇,无疑是以卵击石,这注定是一条孤绝,又残忍的路,有去无回。
灵堂内,一片寂静。
雁回的侧脸,在灵堂明暗不辩的光中,极是坚硬,他眼底一片冷寂,空洞,却无泪痕,楚飞霜死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年锦书忍不住想到上一辈子。
上一世,他是如何扛过丧母,灭族的痛?
他几乎一个人扛了所有的灾难,苦痛,沉寂了好几年,这一世,至少有她,无痕,林述安,门内弟子。
上一世,不夜都白骨皑皑,除了他,无一活口。
重来一遍,至少……她守着他。
不夜都……也不会尸横遍野。
她也不会让雁回一个人在深渊里独孤徘徊,被深渊黑暗吞噬,让心魔一寸寸腐蚀他的心,萧瑾想要雁回和雁夫人一样坠魔。
他休想!
哪怕受尽磨难,苦苦挣扎,哪怕深渊黑暗,无一盏明灯,她的少年也是清正明朗的男子汉,活得坦荡,清贵而有担当!
整整一夜过去,灵堂一片寂静。
雁回守到中午,扶棺下葬,同雁门主合葬于雁家的祖坟内。雁夫人刚下葬,林述安就收到了天门宗传讯。
凤凰城,九云山和宛平城,东林堡分别派出二十人,封印不夜都,轮流看守,年君姚和薛岚赫然在列。
与此同时,凤凉筝已从凤凰城出发,坐着鸢船来不夜都途中。
等凤凉筝一到,不夜都就要封城。
雁回近些天都很安静,也不修炼,喜欢一个人在惊鸿院内发呆,年锦书受了十年前的教训,不敢在他眼皮底下晃荡,也不会故意再逗他笑,经历了一辈子,她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的伤口鲜血淋漓时,他需要的,只是安静地舔舐,他不需要欢笑,也不需要快乐。
年幼时,她不懂,心意是好的,说笑话,送小礼物,想方设法逗他开心,他真的不需要。
她也经历过家破人亡,将心比心。
她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她要复仇!
雁夫人头七过后,天气闷热,下了一场雷阵雨,豆大的雨点落在屋檐上,滴答滴答,声音规律又令人心安。
她喜欢听雨声。
雁回坐在院内窗台边,也听着雨声,年锦书在一旁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偶尔给他斟一杯热茶,然后安静地编织剑穗。
她曾答应雁回,要给他编一个剑穗。
这手艺活,已多年不曾做过,有些生疏,当着他的面编了数次,又拆了数次,惊鸿影这么好看的一把剑,自然要配一个好看的剑穗。
第229章 三千明灯只为你
雁回见到了,却也不曾说什么。
安静,是他和她最近的常态。
不夜都的夜里,也是一片黑暗,那天暴雨后,她陪雁回去塔楼,真是一点光都没有,黑沉沉的,像是一座鬼城。
雁回目光沉沉地看着不夜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在想不夜都昔日的荣光吗?
他看着黑暗的城,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