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胜出的女弟子有些不耐烦,冷冷打断了她。
然后她挑衅的目光,又看向了方姬然。
这个女弟子很显然是尚雅的右系人物,她眼中的对手也只有方姬然,并没有将长相平平的墨九看在眼里——当然,另有一个原因,墨九并非墨家人。只要她不最终获胜,也无须在意她的存在。
墨九的目光却再一次看向萧乾。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端就想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可他没有注意她,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似乎比先前更白了几分,半阖着眸子,他好像对比试的结果,没有兴趣,懒洋洋的神态,添了一丝病气,让墨九满腔的沉郁,憋在心头,只得悻悻收回视线,认真听乾门长老说话。
“这一局,四位姑娘,将分成两组。”
分成两组?墨九不解地看向他。
“也便是说,两个姑娘一组,获胜的一组进入终极比试。”
乾门长老此言一出,那两名女弟子迅速结成了一组,成了战略同谋。她们的目的很明确,谁也不愿意与末位出来的墨九一组,以免影响她们的战绩。
人性真是残酷哩?
墨九笑着侧头望向方姬然,抿着唇,一声未吭。
方姬然身姿不同,帷帽也未摘,声音却带了一点笑意。
“那就委屈姑娘,与我一组了?”
坑深097米 二试!
墨九眼梢一抬,轻轻瞥着方姬然,淡淡点头,并不吱气。
当然,她不是不想吭几句。如果可以,她应当深感荣幸的大赞未来钜子方姑娘才情过人,而吾辈姿质粗浅,能与未来钜子分到一组,乃祖上蒙得荫庇云云才算礼貌。可虽然东寂唤她一声“九儿”,她依旧没有想好要不要用墨九的身份现于方姬然的面前。
于是她还是东寂的侍女,不卑不亢地向方姬然优雅地福了福身,算着默认。
方姬然默默看她一眼,帽纱微动,转身离去。
如同踢足球需要中场休息一般,这个比试第一轮结束到第二轮的中间,又有一个小憩过程。毕竟姑娘们入了机关屋几时出来尚不得知,他们也需要一个缓冲时间布置第二轮。
胜出的两个墨家女弟子,一个唤着云纾,是坤门弟子,一个唤着漓裟,是巽门弟子,两个人关系看上去都有些忐忑,时不时瞥一眼方姬然。很显然,她们依旧把最大的对手当成方姬然,并没有把墨九放在眼里。不过,方姬然第一轮时第一个出列,实力确实是她们先前没有想到的。
所以,到了这会,她们心里也紧张
方姬然四柱纯阴的命格,还开得了祭天台的手印,本来对她们就是一种身份上的威压。试想一下,若有一天方姬然真做了钜子,她们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墨九也瞥了一眼淡然的方姬然。
她不紧张,却矛盾,那矛盾感,还在逐渐增大。
方姬然有才,她并不嫉妒。
甚至于,她对方姬然新钜子的身份,也并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思。
真正让她郁闷的,是萧六郎始终认为她不如方姬然。
“你赢不了!”这句话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不时浮于她的脑海,让她获胜之心蠢蠢欲动,可若真胜了,她又能愉快吗?心思沉沉地想着,她慢吞吞走到桌边,磨蹭了一个果子,向东寂点点头,又转身消失在腊梅林的深处。
并不曾刻意想见谁,她就想静静心。
有时候,一个人单独待着,有一个好处,可以好好思考一些问题。
这一轮的胜负,不必多说,她必须全力以赴。
不论是为了方姬然,还是为了她自己。
可拿下了这一轮,于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考验。
考验的不是她与方姬然谁厉害,考验的是她墨九的选择。
若今日她胜过方姬然,事态必然会大。她不怕做活耙子,墨家钜子的交椅,她觉得自己也有能力坐得起。可到时候,会不会影响到萧六郎?万一这个机关屋与荆棘园的考验一样,又与谢忱那个老匹夫有关哩?
她没有刻意去想东寂的身份。可不论她想不想,他都是谢忱的亲外孙,是谢贵妃的亲儿子,难免他不是与谢忱一伙的,就为了揪住萧六郎。
她当不当信任他?
这个食友待她不错,她宁肯相信他并无私心。
然而,她不能赌万一。
如果没有天隐山上的事,她可以赌,什么后果都不顾的赌,只为那一口气。然而天隐山上,性命攸关的时刻,萧六郎不顾一切地牵了她的手,选择了带她离开,她就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放开他的手。
萧六郎不仅是南荣的枢密使,还是漠北草原的世子,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如今的他踩在南荣的土地上,与每天踩在地雷上差不多。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会万劫不覆。
虽然他很讨厌,可她不想他毁在自己手上。
那一只手,那只温暖的手,与他奚落她的话,在她脑中交替。
心里的矛盾搏杀到了极点,让墨九有些烦躁不安。她一路走,一路啃着果子,面儿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可走在腊梅丛里,半晌没有见着人,她没由来的又有些失望,那感觉就像情窦初开的姑娘,矛盾、期待,又害怕、失落,患得患失。
她希望萧六郎会像先前两次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又害怕他出现时,她不知如何面对。
到底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她啃着果子想挠头。
对了!若他出现,她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对她动过手脚?
在初级机关屋时,她对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是有过疑惑的。
萧六郎太鬼了,他可以给她下“醉红颜”,难保不会出其他幺蛾子。
于是她为自己寻到了借口,又期待起萧六郎来。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
墨九四顾张望,眉头皱了皱,不由想:“大概不方便吧?”
整个园子都有人在守卫,除了墨家弟子之外,还有禁军与侍卫,各个着装不同,看上去杂乱无章,却处处都有人的踪影,水都泼不透。萧六郎便是要见她,也不好寻找机会。这么想着,她又往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去。
不远处,有墨家弟子在给园子里的人送茶水果点,墨九慢慢踱过去。
“来一点!”她拦在一个端托盘的弟子面前,把果子和点心拿了两个,转身就走。
那墨家弟子见鬼似的愣在那里,低头看看盘子,“这什么姑娘啦?”
她虽然只是侍女,但衣着质地好,头上钗环很精致,那名弟子看了看她,大概想起她是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着后面的人,绕着道离开了。
墨九拿着果子掂了掂,等他们过去,便慢慢往前方绕。
园中花木扶疏,那座周围种满了腊梅的亭子暴晒在阳光下,琉璃瓦上有亮晶晶的反光。腊梅香扑面而来,亭中幽静的阴谅之处,果然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是方姬然,一个是墨妄、还有一个……正是她想要寻觅的萧乾。
墨九心里一怔,眉头挑开,大步过去。
可离亭五丈开外,她连亭子的边儿都没摸上,就有侍卫拦住了她。
“姑娘,请绕道!”他们不识得她。
墨九笑眯眯往亭子里看了一眼,“谁说我要过去?”
瞥一眼萧乾的侧颜,又瞥一眼墨妄与方姬然,墨九不知道他们三个凑在一处可以说些什么。是趁着休息的时候随便调侃几句家常,还是在商讨她有多少能力?又或者在商量,如果方姬然不幸被她赢了,他们该如何应对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便笑了。
这一笑,笑得她胃气都浮了上来。
到底什么时候,她与他们不是一国的了?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告诉她吗?需要她怎么做,不可以直接告诉她吗?
如今突然成了“外人”,她也不上赶着套近乎了。唇角微微一弯,她沿着来路便转了回去,把半路劫来的点心吃掉一个,胃好受多了,这才回到机关屋所在的地方。
这一晃,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东寂看她一眼,微笑着问,“好受些了?”
“我有什么不好受的地方?”墨九慢吞吞坐在东寂的身边,目光半敛着,表情悠然自得。这个时候,萧乾和墨妄也已经回到了休息室,离她不过十步之遥,他们没有与她说话,她也没有看过去。
于是,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们仿佛两个世界。
萧乾依旧是那个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人。
墨妄依旧静静伴在方姬然的身边,做她的大师兄。
事情的变数真大呐!
她心里感叹着,冷不丁抱紧双臂环住自己。
“冷吗?”东寂轻声问着,已经解下了身上的风氅,披在她的身上,“虽说今儿日头大,但园子里有风,你身子弱,机关屋又耗费心神,莫要受了凉,就得不偿失了。”
墨九回过神,侧目瞥一眼风氅,含笑看他,“我能得什么?失什么?”
东寂唇角的笑意未变,温暖如故,“得失随心,不可强求。”
“说得好。可我……不太懂。”墨九目光微微一动,看了东寂一眼,似笑非笑。然而,这个角度却很刁钻,让她不经意又看见了萧乾的侧颜。他似转过头来,眉头淡淡一蹙,又别开与宋骜与墨妄说话去,似乎那细微的蹙眉,并不曾有过。
人群三三两两,小声议论,气氛很融洽。
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没有比试之前的紧张。
墨九也微笑着,拢了拢肩上风氅,小声与东寂说话,直到乾门长老高声宣布第二轮比试开始。
看她懒洋洋的没动,方姬然款款走了过来。
“九儿姑娘,请吧?”
一声“九儿姑娘”,她喊得很随意,墨九猜不透她晓不晓得是她,也不知道刚才在亭子里头,萧六郎又有没有告诉她与墨妄,她的真实身份。抿唇默了默,她依旧没有与方姬然搭话,只冲她淡淡一笑,一同往机关屋去。
机械的力量是巨大的。
半盏茶的时间,机关屋已变得面目全非。
先前的八个机关屋,如今剩下了二个,比之先前更大。
与上一轮不同的是,这一轮的机关屋里没有女弟子伺候。不过,屋内早已备好茶水等着她们。一入屋,好茶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便在心底添了一丝说不出的清新。可屋内除了简单的一桌两椅,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初级时的乐器架都不见。只有正南方的墙角处,放着一个模样古怪的木质机械台,乍一看看不出模样,像一个沙轮,又像一个时钟,显得古里古怪。
墨九晓得猫腻肯定在那里,却不吭声,安静地坐下来。
“咔嚓”一声,机关屋的门合上了。
墨九下意识回望,看那扇门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