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无心之言,算不得罪过。
可宋妍看到儿子这般,却狠狠一震,整颗心脏像被刀绞似的,嘶拉拉地疼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宋离第一次就“父亲”这个问题问她。
不,他其实是没问的。
是她和墨九逼着他说的。
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怎么对儿子解释。
“胡说八道!”瞥着她娘俩的可怜样子,墨九冷嗤了一声,一把将宋离抱过来坐在腿上,“这个裴枫要挨揍了!一会儿看干娘怎么收拾他。谁说我家小火没有爹爹?我不就是你爹吗?!来,小火,叫声爹!”
我不就是你爹吗?!墨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这让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被她大白话一吼,当即就松缓了。
尚雅、彭欣就连宋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不害臊,好好女子学人做爹!”
“谁说女子就不可以做爹了?我墨九爷做得娘,也做得爹。下得地,也上得天。往后,我就是小火他爹。看哪个再敢胡说八道?!”
她一本正经的说完,几个女人都沉默了。
只有宋离,这小家伙儿怔了片刻,居然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三岁的小孩子,哪里完全懂得爹是什么概念?
人家有爹,他没爹。这样不好。
人家有爹,他也有爹。这样就对了。
他高兴地拍着小手,猛地从墨九的腿上滑下去,冲向童子军炫耀去了。
“我有爹了!我有爹了!你们知道吗?我的干娘就是我爹!”
实际上,宋离的情况和小虫儿、小直直完全不同。萧直不仅有爹,她娘还强势,兴隆山上下哪个敢道九爷的长短?!所以,小直直是坚信自己有爹的,她问墨九的那些话,也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至于小虫儿,也是有爹的。人人都知道他爹是南荣的安王宋骜,哪怕彭欣与他没有过大配之仪,但他皇室血脉的身份,连南荣朝廷都无法否认。
只有宋妍不同,她的真实身份在兴隆山也仅在小范围内的人知晓。山上山下的寻常人,只知道“绣娘小妍”是墨九收留的一个外乡孤苦女子,却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紫妍公主。更不会有人知道,绣娘小妍身边那个没有爹爹的小孩儿,是后珒国主完颜修的儿子。
有了这样一出,几个女人的话题很快就绕到了孩子的管教上。
都是当娘的人,一说到孩子,个顶个的嘴快话多。
哪怕最不善言词的彭欣,也可以讲得滔滔不绝……
笑声、闹声,小院里正欢天喜地,曹元突然领着乔占平进来了。
两个大男人的出现,登时破坏了妇人孩子的温馨画风。
他们的脚步很快,衣襟生风,就连空气也被带得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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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做甚?
除天的几个妇人霎时安静了。
墨九知道乔占平没事不会过来,当即丢下瓜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清清嗓子问他。
“乔工找我,还是找右执事?”
找她就是公事,找尚雅就是私事。
乔占平笑了笑,朝她揖了一礼,“找钜子有些事情。”
待他抬头时,目光掠过尚雅几个人,迟疑一下,又道:“我们里屋说吧?”
这里本来没有外人,但乔占平做事一向谨慎,为人也有一点教条主义。当然,他这个性子,墨九从最开始的嫌弃,到后来发现他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本性如此,慢慢地就变成了欣赏。在乔占平的意识里,只要是正事,只要这件正事不应该被别人知晓,那么,哪怕是他的妻子尚雅,他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该屏弃在外的人,一律屏弃。
墨九看他神色凝重,沉吟一瞬,回头让几个女人先聊着,然后朝他摊开手。
“乔工,里面请!”
“钜子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堂屋。
那一扇厚重的木门打开了,又“吱呀”一声合上了。
留下院子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省事的孩子,笑闹声还在继续,几个大人的心,却悬了起来。
……
……
关起门来说正事,乔占平从不啰嗦。
桌上的茶他一口没喝,就对着墨九开门见山地说开了。
这些年来,兴隆山一直没有停止研发更加先进的火器。
技术这东西,也是可以举一反三的,有了墨九人力物力与技术的支持,乔占平这个总工程师也确实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尤其前几个月他们开始投入生厂的新一批流星炮与连发火铳,早已超过了古代火器的范畴,有了热兵器时代的稚形。
因此,从很久之前,墨九已经不叫“火器”了,直接改称“军火”。
乔占平把生厂进度都向墨九汇报完毕了,突然言语一顿,有些踌躇的道:“钜子,这一批军火数目极大,如今漠北的情况又极其复杂。属下以为,应当再加派人手护送,同时,事先联系萧王,前来接应。”
漠北的情况确实复杂。
不仅有乌日根、苏赫、萧乾这三方队伍,还有几个趁着苏赫兄弟相争,脱离了北勐统治的王爷。他们联合蒙合当初南下诸将中那一部分既不愿意跟着苏赫,又不愿意跟着乌日根的将军,自行割地做起了土皇帝。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不论是苏赫还是乌日根,都顾及不上他们,也不想招惹这一部分势力,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于是,他们在辽阔的草原上,借着游牧民族迁移方便的优势,大力发展自身兵马,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
其中,以北勐四皇叔扎布日,兵马最多,势头最大,战斗力也最强。
其余几个土皇帝都只能望其项背,看他脸色行事。
毕竟苏赫和乌日根抽不出手来打他们,扎布日却可以。
而且,如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风起云涌的漠北草原上,血腥扑鼻。
历经三年的战争,虽然萧乾布局周密,几乎每战皆胜,但由于阿依古与乌日根集团占据着北勐最优势的宗亲支持以及庞大的地域和兵力资源,而且,苏赫身为儿子,也不好直接致阿依古为死地,始终从哈拉和林周围慢慢往中间合围,也就绵延了战事。
三年来,随着苏赫的一路北侵,乌日根与阿依古地盘也越缩越小,一直到昨年十月,苏赫与萧乾联军开始主力进入哈拉和林地区,慢慢形成一个以哈拉和林为中心的大包围圈。
但十月的漠北草原已开始入冬。
冬季的草原,北风呼啸,严寒冻骨。
没有办法,战事一时僵持,一直等到今年入春。
入春以来,双方仅在三月暴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战事。
那一仗,主要为了争夺哈拉和林以南八十里处的诨尔古城。当时双方鏖战几个日夜,乌日根亦是拼尽了全力。最终的结果,由于长期被围的乌日根部粮草不济,再一次溃败,退往哈拉和林。这一仗之后,乌日根部元气大伤,为了军中用度以及不得不发的将士军饷,乌日根部的将士开始在草原上肆意掠杀百姓,终于引发了北勐最严重的一次民心破败,怨气冲天。
在这个期间,萧乾与苏赫没有痛打落水狗。
他们按兵不动,对外只称希望乌日根能自省改过,弃暗投明。
当然,一来是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以便最后全力一搏。二来,政治需要这样的姿态。毕竟是亲兄弟,他们这样的不计前嫌才能获得更多的掌声,而赶尽杀绝,只会引来无数的唾沫。
如今,乌云已盖顶,时机也已经到了。
乌日根部为了维系生计,对民众的烧杀抢夺,已经触及了这场战争最后的底盘。
失民心者,必失天下。
萧乾等的是这一天,要的也是这一天的名正言顺。
得天之令,诛恶世之徒,天经地义!
这一次对哈拉和林的攻击,将成为史之绝唱。
墨九记得很清楚,“史之绝唱”这四个字,是前几天收到萧乾的信函时,他在信里提到的。
两个人相知相怜,萧乾了解她为他的担忧,说尽了战争必胜的百分百,可墨九却从他的信里读出了大决战的意味——萧六郎要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了。
所以,兴隆山这一批武器与物资也就尤为重要。
墨九将所有情报与面临的事情综合了一下,思考片刻,对乔占平点了点头。
“乔工辛苦了!这一次,我会亲自押送军火,前往漠北。”
冷不丁听她这样说,乔占平吓了一跳。
三年了!三年来墨九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去找萧乾,甚至好多人都以为,她从来不在意这个事。
这一次,她怎么突然会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乔占平小声道:“钜子,战事瞬息万变,沿途也多有风险——”
“无妨!”墨九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冷静地一笑,“我带着一车车威力极大的火器,我有边发火铳在手,我还怕人家来抢劫?笑话!哪个不怕死的,尽管来就是了!”
这样铿锵有力的话,乔占平无言以对。
墨九向来迷之自信,对任何事情一旦决定了,就再无劝说的余地。
“唉!要是左执事在,就好了。”说话间,乔占平对墨妄的事儿,还是唏嘘不已,“钜子到底一介女流,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想了想,他又建议,“若不然,这次让尚雅陪你同行?”
墨九笑了调侃,“我带走了她,你舍得?”
说到尚雅,乔占平脸上有微笑之色,“不碍事,我们老夫老妻了。况且,她在兴隆山一呆五年。也应当出去走动走动了。”
“是啊,再不走动,她都快成大胖子了。哈哈。”
墨九大笑着,突然又收敛了神色,目光越过乔占平望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我也应当出去走动走动了,要不然,就看不到他在战争中的风采了。”
……
……
墨九的决定当即引来了轩然大波。
从织娘到曹元,每一个人都不支持她的决定。
然而,每一个人的劝说都打了水漂,最终也都被她无情地打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