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极是呢!”宁画也跟着说:“刚刚出了院子瞧见三姐姐的时候,也是被她惊艳了一番!母亲是不是瞧着三姐姐可人儿,偏心的独独给她裁了新衣裳?”
“你们都听听,她这张嘴儿是吃了什么稀奇东西长大的,怪是能说会道!”宋氏指着她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笑起来,就连祥王妃的脸色都柔和了一些。
宁书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眸。当初裁春衣的时候,母亲和众姊妹以及一干丫鬟都是在的,谁都知道这是宁棋的新衣服。如今偏偏又都通通装成不知晓的样子,也不过是等着笑话她垂涎嫡姐的东西。
早上她决定穿这套襦裙时,就料到了此时这一幕,不过能够换来宁棋刚刚松的那一口气,倒也是值得了。
等众人笑过了,宁书才上前一步恭敬说道:“母亲最是公正慈爱的,哪里会偏心呢。这还不是宁书不懂事,当初裁新衣的时候多瞧了一眼这块料子。二姐姐竟忍痛割爱按照宁书的身量裁了新衣,又亲自送给我。上面有这样的嫡姐,真是我们的福气呢。”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性子乖僻的宁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向宁书的目光多了几分寻味。就连匡元都瞟了宁书一眼,又很快移开。
宁书故意将“我们”二字咬得重了一些,身旁的宁画脸上的笑容明显滞了一下。她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二姐姐对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上次还送了我亲手绣的腹围呢!那绣工,宁画这辈子都学不来!”
“这个也夸二姐姐,那个也夸二姐姐,宁棋你给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让两个妹妹心里只记得你的好,忘了我的?”帘子挑起来,宁府大房嫡长女宁琴挽着大房夫人卢氏的胳膊走进来。
宁棋跺了跺脚,嗔道:“大姐你笑话我!”
祥王妃的脸色这回是真正的展了颜,她笑着对宁老夫人说:“姨妈,瞧着你家这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姑娘,真是羡慕死我了!我怎么偏生就一个魔障!”
宁老夫人始终是面上含笑,此时闻言,挨个瞧了一圈,真像是欣赏自家几个姑娘。
却不想世子爷匡元突然轻飘飘地说了句:“宁府三位姐妹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是三位,不是四位。
刚刚才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又凝滞了下来。宁书暗暗叹气,大感头痛。也不知道原本的宁书究竟是怎么惹了这位不可得罪的世子爷,总之匡元就是各种看不上宁书。之前落水的事儿……说的是匡元吓唬到了假山上的宁棋和宁书,致使两位姑娘直接从高高的假山上跌进下头的湖水里。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宁棋什么事儿,是匡元打算吓唬宁书一个人,宁书惊慌失措落水的刹那抓住了宁棋,连累了宁棋一同落水。
而所谓的“见到两位姑娘落水,匡元也及时拉了一把”,实际上匡元想要救起的也只是宁棋罢了。
宁书看了一眼宁棋,她此时的表情也有一点点讪讪,不过很快被掩饰了去。宁书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同祥王妃一样盼望着老夫人的寿辰赶紧过去,祥王妃带着匡元赶紧走!
“珏哥儿几个怎么还没来?”宁琴看了一眼宁书,凑到宁老夫人身边给她添了添茶。
“你二叔说要考考他们几个学问,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宁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父亲这回走多久了?”
“回祖母的话,父亲这回儿去了大半年呢,谁也没想到拖了那么久。”
“嗯,”宁老夫人点了点头,说:“是久了点。”
“听说是番邦那头出了几个头目搞什么起义,所以就耽搁了。”大夫人就接了句。
宁老夫人抿了口茶,就把茶杯放下,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各自回去用早膳吧。”
宁书轻轻松了口气,扮演小心谨慎的不受宠庶女这个角色,着实累了点。几位姑娘轻手轻脚出了屋子,而祥王妃仍旧端坐着,没有离去的意思。
生母江氏
晚辈们都出去了,宁老夫人摆了摆手,屋里伺候着的丫鬟们悄悄停下手里的活计,静静出了屋子。屋子里只留着宁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洪妈妈,还有大丫头瑞月。宁老夫人年岁大了便颇不喜欢吵闹,每日请安也只是让晚辈点个卯就走。
“今年和王妃的妹子诞子,和王妃该是要回安城的。”宁老夫人缓缓道。
祥王妃愣了一下,才说道:“那姨妈的寿辰,她也当来的吧?”
宁老夫人抬头望了她一眼,祥王妃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小声说道:“姨妈也是知道的,我这个王妃的身份也是有些尴尬,有些消息的确是闭塞了些。”
“没什么尴尬的,”宁老夫人不甚赞同,“你虽说幼时丧母,但毕竟是嫡女出身,虽说是继妃,但毕竟是世子的生母。你得把腰杆挺直了,真正把自个儿当成王妃!别人也才能真正的敬你,尊你。”
“嗳!嗳!”祥王妃连声应着,“自小母亲走得早,许多事儿也没人教我,这一路走过来,多谢姨妈的提点……”祥王妃说着,眼角就有点湿润。
宁老夫人的目光就柔和了些,声音也放柔了说:“你平时是好的,可一遇到事儿难免慌乱了些。所幸,世子傍身也无甚可担忧的。再过两年寻个聪明懂事的儿媳,日子也是不错的。”
祥王妃目光闪了闪,笑着说:“元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这也给他物色着呢。”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府上的几位姑娘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祥王妃暗中瞧着宁老夫人的脸色,继续说:“大姑娘倒是说了门好亲事,我听说那许家世代名流,门风正着呢!”
宁老夫人笑着说:“琴丫头是头一个出嫁的,又是长房嫡长女,自然要好好挑拣着。”
祥王妃又说:“二姑娘也是极好的,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那品性真是不错,也不知道谁家能有这份福气。”话到末尾便轻了几分,略微上扬,似带着淡淡的询问。
宁老夫人看着杯里的茶,突然说了句:“这普陀佛茶味道太浓了,我喝不惯。”
祥王妃明显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瑞月便笑着说:“二姑娘好像随了老夫人也不喜欢这浓郁味儿,我听说她将分到的茶叶送去了一些给三姑娘。”瑞月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接了句:“后来也送去望画斋,给了四姑娘一些。”
祥王妃就把话接了过来,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极好的,只是下头两个庶出的就差了些,尤其书丫头。”祥王妃的语气难免带了些厌恶。
宁老夫人一点都不因为自家孙女被看不上而不高兴,反而略赞同,她说:“我年纪大了,孙辈里头,也只能偶尔提点一下嫡出的,免得他们将来没了规矩乱了章法。对于几个庶出的,的确是没精力管了。”
“那也不该……”余下的话祥王妃还没有说出来,就见着宁老夫人略困顿地向后靠了靠。她便转了话:“都这时候了,我得去看看我生的那个魔障又闯什么祸了没有。”
宁老夫人就摆了摆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见着瑞月送祥王妃出去,洪妈妈给宁老夫人换了一份新茶,说道:“祥王妃这是有意结亲的意思?”
宁老夫人皱着眉点头,道:“她这次来住了这么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二姑娘……”洪妈妈瞧着宁老夫人的脸色,“夫人你是打算……”
宁老夫人摇了摇头,虽说她是看着静华长大的,拿她如自己女儿一般看待,尤其是自己的女儿远嫁不在身边。可她如今随了“宁”这个姓氏,站在宁家主母的位子上,她就不得不把宁府的利益看得最重。而且静华如今已经是祥王妃了,也有了她的身份立场。否则当日也不会说出“若世子有个好歹,定让整个宁府好看”这番话来。
宁老夫人就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总是忘了不该多言,这佛啊,是白念了。”
宁书院里的丫头关关一脸焦急地站在堂屋外头守着,不时望着门口,直到宁书出来才松了口气,她又是急忙给宁书打眼色。宁老夫人喜静的缘故,晚辈来请安的时候丫鬟们都是在外头候着,极少一同进去。
出来的时候明明带着首秋,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关关?
几位姑娘的配置都是两个大丫头和四个小丫头。宁书的两个大丫头首秋和午秋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四个小丫头关关、在河、桃之和灼灼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平时连里屋都少进,只不过做些零活。首秋有事,连午秋也脱不开身?
关关一脸焦急的模样自然没有离了众人的眼。
宁画眨了眨眼,笑道:“三姐姐还是应该带着首秋或者午秋出来比较妥当呢。”
宁棋目光闪了闪,微张了嘴,刚想说什么又立刻闭了嘴。
宁琴却是看都没看一眼,随意地跟几个妹妹告别:“昨儿个睡得晚,现在正困着呢,我可得回去打个盹儿。”
“大姐姐慢走。”几个妹妹一起应着。
“也不知道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宁书虽说心里不大舒服,但面上是一点没显,仍旧规规矩矩地跟二姑娘四姑娘告别。
碰巧匡元从堂屋晃荡出来,他看了一眼宁书,嗤笑了一声,道了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原本要走了的宁书,听了这话,脚步生生顿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开,她真想指着匡元的鼻子质问一通!这几次三番的针对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很快低下头,垂着眸,让眼中所有的气愤隐藏起来,她甚至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虽然她垂着肩,却仍旧挺直着背。
她不能。
身为嫡女的时候,她有她的气度,不会将其看在眼里,不过身为嫡女的她倒是不会遭遇这般对待。如今身为庶女,她更不能,因为没有资格。前者的不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而后者的不能却是身为卑微者的不敢。
她就似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了,瞧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宁棋和宁画相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回去的路上,宁书一直嘴角噙笑,只不过这笑略显僵硬,待到胸口堵塞的那道浊气终于淡去了,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究竟怎么了?”宁书这才侧首问跟在身旁的关关,却讶然发现关关深深低着头,眼睛有点红。
关关急忙藏好自己的情绪,回道:“是江姨娘又病了。”
宁书就停下了脚步,那刚刚宁棋躲闪的目光就有了理由,江姨娘毕竟是她的生母。照关关的话来看,江姨娘是常常生病?
印象里江姨娘不如林姨娘受宠,深居浅出,不常走动。江姨娘的病是生养的时候落下的,她当初生了一对龙凤胎,加上产后受了风,所以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应付摸不透的宁棋加上处处针对的匡元就够宁书头疼了,如今又多了江姨娘。身为嫡女,江姨娘在她眼中当真不如身边的大丫头重要,可如今要待她如母?
一路无言走到江姨娘的住处,午秋立刻迎了上来。宁书住的吟书斋已经够小了,不过和江姨娘住的地方比起来却宽敞了不少。
宁府的几位姑娘自十岁起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跟生母并不住在一块儿,更不必日日请安。
“姑娘,江姨娘今早又咳血了。”午秋跟她解释:“府里的几个大夫都在世子爷那儿,说是……还得观察世子的情况。”
“观察情况?世子爷不早就生龙活虎了吗?”宁书皱着眉。
午秋低着头小声说:“首秋已经出府找秦大夫去了。”
“是阿书过来了。”里屋传来江姨娘的声音,软软的,也是无力的。宁书就由着午秋挑起帘子,进了里屋。
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进江姨娘的屋子,屋子里很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儿。江姨娘倚在床头,身后靠着三个棉枕。娇小的身子藏在厚厚的棉被里。她面色苍白,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居然生了几丝白发。
宁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在床边。她柔声安慰:“姨娘,你当好好休养,待外头的桃林开了花,这病呀一定就好了。”
江姨娘笑着摇头,道:“我这病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宁书想要再安慰几句却找不到话,只得沉默着。过了许久她才问了午秋:“还没寻来大夫吗?”
午秋苦着脸摇了摇头,“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首秋姐一定能找到大夫回来的。”
“其实用不着麻烦,我这病又不是瞧几个大夫就能瞧好的。”江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疲惫的眼里全是柔情。
“阿书,这几日责罚可还受得住?”
宁书就愣了一下,她小心应付,几乎快要忘了跪在佛堂时的绝望。而如今她竟从江姨娘这儿寻到了自换魂以后不曾有过的温暖。一朝醒来她失去了一切,从天之骄女变成跪佛的庶女。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走错一步。她将心底的痛楚忘记,装满算计,连伤心都没有精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角是湿的。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江姨娘就握了宁书的手,反复摩挲,柔声道:“阿书,听姨娘一声劝,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出身在这儿,最后苦的还是你,何苦让人瞧不上呢。”
所有的感触都被收了起来,宁书仔仔细细回味着江姨娘的话,好像有什么一点点明朗起来。
江姨娘又说:“你表哥对你一直不错,何苦想着那个跋扈的世子爷呢?”
江氏病重
宁书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立刻回头去看,屋子里伺候着的几个丫头神色如常,一点都不对江姨娘的话感到吃惊。这母女俩是经常谈论这番话?
怎会如此?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唠家常似的谈论?更何况听江姨娘的意思,这身体的原主是……是对世子爷动了心思?难道世子和王妃之所以如此厌恶宁书竟是因为这个?那么世子的一切举动都有了缘由,他本就是个跋扈且自傲的人,当他知晓一个小小的庶女在打他的主意时,难免讥讽和厌恶。
还有表哥又是怎么回事?听江姨娘的意思倒像是……倒像是二人之间有些情愫?宁书的心因为这个发现惊了惊。
宁书忍了又忍,半天憋出一句:“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姨娘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
江姨娘点了点头,道:“你能明白就好,就好。只是你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