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江英住在市里的第一人民医院, 林惜赶紧坐车赶到市医院。因为怕王家人找到江英,连村支书都不知道江英住在哪个病房。
只知道现在是林惜姨妈在照顾江英。
林惜路上给姨妈江梅打电话, 一直到医院的时候,才打通。
江梅刚接到她电话,还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等听到林惜已经回市区, 马上到医院,气得在电话里骂了她一通,但最后还是把江英所在的病房告诉了她。
林惜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 天黑了下来,医院里都比白日安静。
她到了住院部三楼, 沿着走廊一路找病房。
突然在她跟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擦身而过的时候, 她的手被人拉住。林惜转身,看见这个女医生拉着自己的手腕。
她刚要问什么事情, 但在看清楚对方的时候, 她怔住了。
女医生朝林惜微微浅笑, “看来你还记得我。”
“我叫随然。”女医生指了下自己的工作牌。
林惜当然记得她, 因为她曾经给这个随然递过一包纸巾。那时候,随然正站在季家门口哭。
她是季君行小叔叔生前的女朋友。
“你好。”林惜冲着她淡淡点头,她用了下力, 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是随然问道:“你是来病人的?”
林惜嗯了一声, “我妈妈住院了, 我现在要去看她。抱歉, 不能跟你聊了。”
随然没松手,她下巴朝林惜脖颈点了点,问道:“你打算带着一身伤去看你妈妈?”
见林惜没懂,随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让林惜看清楚自己脖子上的抓痕。好几道血口子,一看就是被人指甲抠出来的。
之前场面混乱,林惜手里虽然拿着刀,但是自己还是吃了点儿亏。
“这个得消毒。”随然对着她的脖子看了下,直接拽着她的手臂,往自己办公室去。
林惜挣扎了下,“我还得去……”
“看你妈妈不急在这一时。”随然打断她,直接说:“你妈妈已经在住院,她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还能好好养病吗?”
终于,林惜没在拒绝。
到了办公室,随然去护士站拿了消毒药水和棉签。
她一边给林惜消毒一边问:“你妈生了什么病?”
林惜沉默了下,倒是随然微笑道:“我是这里的医生,说不准还能帮点儿忙。”
“我妈叫江英,她是被人打伤入院的。”林惜听到这个,立即说道。
随然一愣,眉头微皱,“你妈妈叫江英?”
“你知道我妈?”林惜有些激动,她问:“我妈妈现在严重吗?她要不要紧?”
“你妈妈肋骨被打断了,需要住院修养。”随然说。
林惜手掌拼命地握着。
随然看着她,心底叹了一口气。江英的事情,这个科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因为前几天警察来问过话,她丈夫涉嫌杀人。
后来江英姐姐跟警察理论的时候,全病房都听到了。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家孩子被人撞没了,肇事者逃出去几年,以为躲过了风头,又回来。没想到自己喝酒又什么都说出来。
随然算得上冷心冷情,又加上是医生,在医院看多了生死。
听到这件事,心底都有些唏嘘。
她没想到,江英的女儿,居然是面前的小姑娘。
“你爸爸的事情,我听说了。有什么我能帮你吗?”随然问道。
林惜茫然地望着墙壁,“我想去看看我爸爸,可他们说,现在家属不能见他。”
“我有个律师朋友,在本市还算有名。要不我帮你打电话联系他?”随然提议。
林惜一怔,立即点头,但是点完头之后,她问:“您能跟这位律师说一下吗?我暂时身上没多少钱,但是我会回去凑的。”
“钱不是问题的。”随然看着她有些惊慌的模样,有些心疼。
之后随然出去打了个电话。
林惜紧张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她回来,直到她回来,轻轻点头说:“他待会过来。”
“谢谢你。”林惜望着她,充满感激。
随然轻笑:“当初,我也没跟你说谢谢。”
林惜知道她说的是那包纸巾,立即摇头:“那只是件小事,跟这个没办法比。”
“你们家跟季家……”随然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林惜看着随然,想了会儿,还是把自家和季家的渊源说了出来。
听完,随然怔了半晌,许久才轻声说:“时间过去真快。”
“阿行在你跟前应该没说过我的好话吧?”随然朝林惜看了一眼。
林惜摇头,“他不是那种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
随然轻笑地看着她。
没一会,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进来,他一进门,随然给两人介绍。男人点头,他直接说:“我来的路上已经跟朋友打听过了。我只能说,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死者有个姐夫就在咱们市司法系统,而且职务不低。”
“什么意思?”随然皱眉,“难不成他们还能把黑的弄成白的?”
男人摇头:“这个不能,但是在量刑上,很可能会有影响。”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的。”林惜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刚才期盼着律师过来的那份欣喜和开心,彻底烟消云散。
林惜面色如纸,神色凄惶地说:“我爸爸他是个好人。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林惜,别怕,情况还没到最坏的时候。”随然立即安慰她。
随然看向律师,低声问:“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尽量吧,但是我希望家属也要努力,毕竟这是一条人命。故意杀人和误杀都存在着极大的可能。”
听到这里,随然让律师先出去。她跟林惜谈谈。
等律师出去之后,随然看向林惜,低声说:“林惜,去北京吧。”
林惜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她,就听随然说:“我知道年轻的时候,尊严比什么都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失去我最爱的人。林惜,你去求求季家的人,这样能救你爸爸。”
年少时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重要得过,父亲的性命吗?
林惜点头。
随后她带着律师去了江英的病房,律师需要一份家属委托书。江英得知律师的来意,躺在床上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感谢人家。
等签好字,出来之后。
律师看向林惜,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爸爸的吗?”
林惜张了张嘴,想到林耀华,嗓子一哽。
许久,她轻声说:“我爸是个很老实的人,一辈子连架都没跟人打过。现在被关进那种地方,一定很害怕。”
她抬起头,望着对方,声音坚定地说。
“请你,一定要告诉他。”
“林惜长大了,会救他,会照顾好这个家。”
因为太晚了,林惜没办法回北京,只能等明天。晚上,她去了林政的房间,把他的相框擦了又擦。
这一天,即便有哽咽的时候,可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她会撑住的。
第二天,她早早赶到机场。
到了季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林惜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她一进门,在客厅玩的季路迟最先发现她,开心地蹦过来,“林惜姐姐,你来啦。”
林惜虽然没心情陪他玩,但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迟迟,阿姨在家吗?”
季路迟歪了下脑袋,“林惜姐姐,你是问妈妈?她和爸爸在书房呢,爷爷回来了。”
林惜愣住。
此时温璇从楼上下来,看见林惜,立即笑道:“林惜,你来了。”
她笑得有些勉强。
“温阿姨,我……”林惜张嘴想说,可是二楼出现哒哒地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敲在地板上。
直到林惜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爷爷站在那里。
“这就是林惜?”老爷爷开口。
温璇立即点头,她低声对林惜说:“林惜,这是君行和迟迟的爷爷,你也叫爷爷。”
“爷爷。”林惜喊了一声。
谁知爷爷点了下头,温和地说:“林惜跟我到书房里来。”
“爸爸。”温璇喊了一声。
此时季文庆看着她,淡淡道:“你以为我老头子是要吃了林惜吗?”
林惜不知道季爷爷要跟自己说什么,但还是跟着上楼,进了书房。此时书房里,季选恒还在,他见林惜进来,震惊地刚要说话,被季文庆一拐杖给哄了出去。
“林惜,坐。”季文庆温和地叫她坐下。
林惜惴惴地坐下,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季文庆,之前他一直在瑞士修养身体。
季文庆看着她,柔声问:“还有几天该高考了吧?我听说温璇说,你的成绩很好。”
林惜想了下,“还算可以。”
“可是你温阿姨说你清华北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老人语气和善,让林惜放松了下来。
她说:“我会争取考上的,不让阿姨失望。”
“清华北大确实是咱们国家最好的大学了。”季文庆点头,直到他说:“可是如果MIT给了offer,有人不去,要选清华,你觉得这人是不是傻子。”
林惜愣住。
她呆呆地望向季文庆。
“看来这件事,你是不知道的。”老人目光如炬,一下看出林惜的迷茫。
他说:“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傻子,居然出在我们季家。”
林惜半晌,才回过神,她说:“您的意思是,季君行他放弃去这两个学校?”
季君行之前申请这两个学校,她是知道的。当时他说是季选恒一定要他试试。况且每年国内被这两所大学录取的高中生,人数仅以个位数计。他安慰林惜,自己未必会被录取。
后来他什么都没提,林惜以为他是没被录取。
她还怕季君行自尊心受挫,从来不在他面前讨论这些。
“你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很同情,你放心,这件事季家一定会帮忙的。”季文庆望着小姑娘无助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林惜此时心脏,像是被两根丝线拼命扯着。
勒地她喘不过气来。
“但是我希望你和阿行以后,能保持距离。”终于,老人再次开口。
林惜抬起头,麻木地望过去,这两天她已经听到了太多太多的坏消息。她问:“这是条件吗?”
季文庆看着她眼眶中的泪,摇摇头,低沉地说:“这是请求,一个老人的请求。”
林惜终于忍不住,她哭着问:“为什么我跟他不可以呢?”
是因为她家穷吗?
季文庆这一生遇到过太多的事情,他一下看透面前这个少女的心思,他问:“如果我说,我们季家愿意花钱让你也出国,让你跟阿行一起去美国,你愿意吗?”
愿意吗?
不但能救爸爸,还可以让别人花钱送她一起出国。
“只要你愿意,刚才那句话,我也可以当作没说过。”
林惜坐在椅子上,浑身血液一下冲进脑门。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掌,有一个声音拼命在她心底叫嚣着。
我愿意。
快告诉爷爷,我愿意,我愿意啊。
她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撕扯成两半,心底的那个声音不断地喊着。
可是如果她说出这句话,公平吗?
刚才季爷爷用那样的话跟她说,他说不是要求,是请求。
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季君行,她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今天她求了季家的帮助,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再接受季家的资助,让她出国?
她不能。
终于心底那个声音消失了。
季文庆望着少女如石像般僵硬在椅子上,他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望向窗外,他说:“你看,你的自尊都不允许你这样选择。可是你不去,你觉得君行会去吗?”
“你这样的孩子,把自尊看得太重。而阿行那样的孩子,把你看得太重。曾经我也是一个开明的父亲,想着只要我的儿子开心就好。可是到头来,只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
林惜离开的时候,温璇紧张地问她,季文庆跟她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居然还能笑着跟温璇说:“爷爷只是问了问我成绩的事情,还有过几天要高考了,爷爷让我别紧张。”
温璇似乎松了一口气。
季文庆站在楼梯上,听到她这句话,半晌,只是叹了一口气。
林惜这次是跟着季文庆的秘书一起赶回家乡。
律师让她在村里征集了一个全村人的联名上书,说是要给法官求情用的。
林耀华是个好人,村支书说了这件事的时候,同水村七十三户人家,一一到村支书家里签字按手印。就连村里八十几岁的老奶奶都来了。
每一个人按下手印时,林惜就给人家鞠躬。
她三天没回去,季君行又提出来要看看她。
他说:“不行,我明天去找你。”
“你别来。”林惜拔高声音,她说:“我马上回来了。”
“你回来我也可以接你啊,正好我陪你一起回来。”季君行毫不在意地说。
林惜终于急了,她说:“你不要来,你听不听我的话?”
她从来没这么强势,这次难得,听得对面突然笑了起来。
直到他轻声说:“听,我听你的话。”
林惜在高考前的第四天回去了,她知道爸爸还没出来。但如果爸爸知道自己为了他放弃高考,即便他以后出来,也一定愧疚不已。
她要回到她的战场去了。
她终于回到北京,季君行来接她。
一看见她,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下,“现在满意了吧,我听你的话。”
她望着他飞扬肆意的表情,心底是那样的满足。
这几天心头上压着的巨石,在这一瞬,似乎真的轻了许多。
他在机场,直接拉着她的手。林惜居然懒得没松开,两人紧紧握着。
就这样,高考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和畏惧下来临。
季君行不用考试,但是他每天都来送考,林惜出来的时候,总是能第一眼看见他。他给她递水,替她擦汗。
班主任孙丽如就站在不远处,可这时候,连老师都理解地看着他们。
终于,考到最后一门。
当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林惜望着面前的试卷,卷子上出现一片湿掉的地方。
还有半个小时,她就要走了。
她出来的时候,特地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好在季君行没看出她哭过。
林惜的考场在本校,她拉着季君行说:“我们拍张照片吧?”
前几天拍集体照的时候,林惜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来。江忆绵大呼小叫可惜,还说让林惜单独再照一次,然后把她PS上去。
她想了下,自己居然一次都没跟季君行照过照片。
“孙老师,能帮忙照个一下吗?”季君行找了下,直接拉着孙丽如给他们照。
林惜有些窘迫。
但是孙丽如居然比他们还淡定,直接指挥说:“林惜,你站地近点儿,近点儿。”
毕竟是当着班主任的面啊,她还是不好意思。
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轻轻一带,带进自己的怀里。
她仰头,季君行低头,这一幕,正好被定格。
周围是此起彼伏,学生在交流地声音。
夹杂着哭泣。
三年了,他们的高中三年,这近乎苦行僧般的三年,彻底结束了。
季君行望着周围又哭又闹的考生,淡定地在她头上摸了摸,轻声说:“林惜,咱们清华见了。”
半个月前。
陈墨他们是最先得知季君行拒了MIT的人。
谢昂惊讶地张大嘴巴。
高云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皱眉问:“是为了林惜?”
“嗯。”季君行直言不讳。
陈墨憋了半天,终于怒道:“阿行,你这是美色迷心啊。”
“滚蛋。”季君行怒了一声。
不过随后,他说:“我想等林惜一起出去。她肯定能考上清华,她又是学理的。到时候从清华申请出国,她肯定能拿到全额奖学金。”
“你这规划挺美好啊。”谢昂点头。
陈墨拍了谢昂一巴掌,认真地看着季君行说:“你真不后悔?说真的,这机会太难得,MIT一年才录取几个中国学生。你就给这么放弃了。”
“有什么后悔的。不就是迟几年出去。”
陈墨叹道:“你这是喜欢林惜,喜欢疯了吧。”
这次,一向很少和他们林惜的季君行,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不是疯了,是喜欢到想跟她走过一辈子。”
所以在他规划的未来里,一定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