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辞虽然深受内伤,但也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
这五台山共有五峰,他为防万一,也没出五台山,反而又遁入五台山锦绣峰深处。七弯八拐,到了一处山谷,找到一个山洞,搬来几块巨石封住洞口,才开始疗伤。
顾朝辞前次被慕容博等人击伤时,正值失了护体真气,养了七日方好。
这次受伤虽也不轻,受到多下重击,但他这次中招时,时刻都有九阳神功护体,从而抵消了大半力道,服了一粒逍遥派灵药“九转熊蛇丸”,再以九阳真气输导药力,到得深夜时分,吐出三口瘀血,内伤尽去。
他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神采熠熠。出了山洞,就见东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峦如洗,清新妩媚。
心下极为畅快,此次杀了神山上人这位“降龙罗汉”,虽然未能杀得萧远山,但将其腿给打断了,他再被少林寺带走,定会被严加看管,想再整幺蛾子,也是力不能及了。
顾朝辞也没想着此时再去找少林寺麻烦,当即向灵鹫宫进发,至于所谓“罗天府众”,除了岳老三,他压根就不理会。
他在上清凉山之前,就提早告诉岳老三,只要自己下令混战,就立即离开,到自己曾经下榻的镇甸,取出自己录下的部分武功秘籍与毒术,在沿途收拢幸存的“罗天府众”,酌情传授,再带他们去挨门挨户,报复曾经去过曼陀山庄之人。
他与阿紫也是两不相欠,是死是活,都看对方的造化了。
顾朝辞出了五台山,迈步向大路上行去。走出十余里,后来传来一阵疾如骤雨的马蹄声,但奔驰之中蹄声很是整齐,暗含节奏。
回头一望,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这才想到自己要去灵鹫宫,相距何止千里,怎么也得搞匹马才行。
那马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片刻间已至面前,马上乘者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背负长剑,黄色剑穗随风飘舞,气势非凡。
顾朝辞见他从自己身边打马狂驰而过。当即纵身一飘,神不知,鬼不觉掠上马背。
顾朝辞轻功神妙,这马更是神骏非凡,虽多了一人,疾驰略不稍减,马上这位剑客自是茫然无知了。
顾朝辞看这人身形,也是身怀武功之辈,自己坐了一程,他竟未发觉,况且自己又被他遮住视线,好不气闷,可若一掌将他打下去,好像不但抢马还有偷袭之嫌,太过丢人。
想了一想,便吹了一口气,那人当即就是一惊,可他武功极为不弱,未曾回身,一肘就顶了过来,“砰”的一声,这肘正中顾朝辞肋下,但他仿佛顶在了铜墙铁壁上,震的自己气血翻涌,身子一个前扑,蓦然回首时。
顾朝辞却将头伸前,当先“啊”的一叫,作出惊骇欲绝的样子,那人当即骇然心惊,一口气一松,“砰”的一声,倒栽下去。
这才“啊呀”叫出声来,却是一只脚挂在马蹬里,抽不出来,被这马疾驰拖行了几十米,也幸亏他武功不弱,身子挺住,用另一只脚不时点地,否则非被托死不可。
但这种姿势,也让他难以坚持了,背上的宝剑都拔不出来。
顾朝辞哈哈一笑,伸手将他脚拉出丢下,朗声道:“这可是你自己先动手的,又一招不慎摔下马去,我上马是为了救你,可不是抢你的马。”
其时马行甚速,顾朝辞说话间,已驰出数十丈,他自得其乐地地说完,连他自己也相信就是这么回事。
在马鞍上坐稳身形,两边树木疾闪而过,想到此去灵鹫宫,就能和王语嫣相见,成亲也是顺理成章事。想到这里更是心神激越,不觉痴了。
灵鹫宫远在天山缥缈峰之中,先得西赴永兴军路的陕州、解州、河中府,转向西北,沿边塞而至天山。
这一日中午时分,他策马进了长安城。
长安是西北重镇,素有“古都”之称,士民繁庶,人烟幅凑,商贾云集。
顾朝辞现在名头大的震天响,也不欲招摇,本想挑家小饭铺喝上几碗酒,歇息一阵便兼程赶路。
当即丝缰一勒,那马“希聿聿”几声长嘶,却不停住,自管行走,顾朝辞连勒几次,都是如此,他不想施展神功震服马匹,反而心中大奇,索性放开丝缰,看它究竟去往何处。
不多时,那马竟然到得一家悬有“太白醉酒”的酒楼,驻步不前了。
顾朝辞不想此马居然也是一个酒中君子,而且品味颇高,等闲酒肆不放在眼中。
他衣饰华贵,丰神俊朗,怒马如龙,两名青衣小帽的伙计早迎将出来,接住马缰,身手敏捷,行动利落。
长安一带自古以来民风剽悍,崇尚武勇,自然也就盗贼颇多了,是以富商大户都雇请练家子,保家护院,便是一般伙计,也大多会上几手。
伙计又连珠价把酒楼的好菜报了出来,并说这就是大诗人李白,当年醉酒之所。唐明皇下诏召他入宫作词,他还自称“臣是酒中仙,天子招来不上船。”
顾朝辞心中大喜,甩蹬离鞍,飘然下马,说道:“给我这马先来上几斤好酒,再备上等的草料,好生伺候着。”
突然一名伙计拉了拉同伴,看了看马,又上下打量了顾朝辞几眼,颇露狐疑之色,但旋即低眉敛手,一人对另一人道:“先打十斤高粱来。”
顾朝辞目光锐利,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禁眉头一皱,心道:“莫非这马也是这的常客?”
正自思忖,那马仿佛也听懂了伙计的话,煞是欢跃。心底一沉,看来八成如此了。
但他艺高人胆大,也没当回事,当即拾阶而上,来到二楼捡了一副临窗座头。随手点了几样精致小菜,要了十斤太白酒。
等上酒菜的间隙,适才迎客的一个伙计,跑到楼上一个黑须道人面前,耳语了几句。
顾朝辞谨慎过人,眼观六路,当即耳中一动,听他说:“道长,卓先生的马到了。”
他便看向了那个道人,见他桌面上放着一柄拂尘,神情潇洒,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心道:“卓先生,就是那个摔下马的吗?这道人看起来也非等闲之辈,难道他们有约?我这直接闯了过来?”
但他一人去往何方,天下也没有可惧之事,想过就算。
须臾,酒菜齐备。
顾朝辞试探一番后,觉无异样,这才大快朵颐,正吃得痛快,忽觉背后微微一凉,他伸手反探出去,恰恰捉到了一只手,这只手刚刚插进他背囊中,一被他捉住,仿佛被钢铁扣住,不禁“呀”了一声。
众人循声看来,当即明白这是有人施展“妙手空空”,走了眼了。
楼上顿时哗然,一个伙计抢上前来,惊问道:“公子,这小丫头是小贼吗?”
掌柜的也跑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
顾朝辞回身一看,一个小姑娘面红耳赤地站在面前,一只柔若无骨,纤长白嫩的手正落在自己掌握之中。
她神情甚是忸怩,手往回抽了几回,就如嵌在石柱里一样,哪里抽得动?
顾朝辞刚一入手就知道是女子之手,这才及时收了力,否则刚才就捏断她的手了。
打眼一瞧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衫,圆脸大眼,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脸上颇有风霜之色,显然在江湖奔波日久,不由心想莫非缺了盘缠,拿自己当冤大头了?
但见她睁着一双乌熘熘的大眼,一脸惊恐看着自己。顾朝辞心下一软,一松手,笑着道:“这是我家的妙手妹子,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爱闹腾,小二,再加一副碗快,酒菜照式再上一道。”
掌柜心中释然,酒楼闹贼对生意上可不大好看,既是兄妹闹着玩,当然无妨。
可他开了几十年酒楼,眼光毒的很,过往行旅、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这哪是什么兄妹?
但生意人讲的是和气生财,哪有事不找他,自己反去找事的道理,当下顺着顾朝辞的话,又送酒菜杯箸上去。
楼上的一些江湖人,都知顾朝辞放了这个小贼女一把,只有那位黑须道人一双眸子忽然精光一闪,旋即隐没,神色木然,捋须寻思。
小姑娘也只好顺势坐在桌前,满脸红霞尚未退去,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
她也是出身名门,从小习武,这次出门找人,一路上缺了盘缠,只好“妙手空空”,但也不多拿,一直从没失过手,没想到今日遇上一个公子哥,马失前蹄了。
而今又听对方称她“妙手妹子”,明明就是贼的雅号,不知这小子是何用心。
她哪里知道,顾朝辞行走江湖,缺了盘缠,不是去盗官府库银,就是抢劫狗大户,再加上前几天刚抢了人的马,故而他对绿林道上的人,没有什么偏见。
况且江湖人几乎都这样,就连乔峰这等大豪杰,也不能免俗。没钱就去偷去抢。断不能委屈自己,只不过本事大的,不会被人抓了现行罢了。
那些敢于对顾朝辞施展妙手的先生,他或许会下辣手,但对“妙手妹子”天生就多了几分容忍。笑着道:“妙手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姑娘见四周已无人注意,贝齿轻咬,低声啐道:“妙手,妙手,大哥,你省了这两个字好不好,难听死了。”
顾朝辞心道,你被人抓了现行,还怕人说,但见她娇嗔满面,也不再调侃。说道:“好,那便省了!你我在此聚首,也是缘分,说说吧,你是赶路缺了盘缠,还是我身上有什么物件,被你看上了?”
他想着对方若是缺盘缠找上自己,也就罢了,倘若目的明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少女俏面又“腾”的布满红晕,低声道:“我出门很久了,花光了盘缠,这才……这才……”
顾朝辞见她不像作伪,点头道:“好吧!”说着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说道:“今天我心情好,你拿着用吧!”。
少女很是茫然,道:“你武功可是好的很哪,你也是武林中人吧,你怎么不打我,还要给我金子?”
顾朝辞朗然一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武林中人,我打你一个小丫头,岂不为人所笑?”
少女点点头:“也是哦!大哥,那我跟你打听一个人,行吗?”
顾朝辞道:“说来听听!”
少女道:“大哥,段誉你听没听过?”
顾朝辞很是诧异道:“段誉?大理镇南王世子?”
“嗯嗯……”
少女很是激动,目光中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连连点头。
顾朝辞见到她的神情,问道:“你又是谁?”
少女从他反应来看,知道他肯定认得段誉,但听了这句,脸上一阵晕红,低声道:“我叫钟灵,大哥你真的知道他?”
顾朝辞瞬间恍然,这又是一个为情所困得女子,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千里寻情郎了?”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甚是欢喜,可又很是低沉道:“他……他或许都忘了我了。”
她父亲“见人就杀”钟万仇,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当日在万劫谷又遭“恶贯满盈”段延庆设计相害,给段誉木婉清,吃了“阴阳和合散”,想要兄妹两做出乱伦之事。
钟万仇还邀请了大理武林人士围观,不料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竟将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直将害人不成反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
钟灵与段誉一起在无量剑磕瓜子的情分,还与神农帮做对,一系列的事,让其对他本就大有好感了。
又经此一事,满以为自己肯定会成为段誉妻子,谁知一直没了下文。自己气不过,就到镇南王府去打听,才知道段誉那日离开万劫谷后,此后不久便为鸠摩智擒来中原。
她为了心上人,便自行离开大理一路来寻,半年来东寻西找,却听不到半点讯息,盘缠没了,她武功不高,也只敢靠着手巧的本事行窃,今日看见顾朝辞衣衫华贵,必然是个有钱的主,不曾想被人逮了现行。
顾朝辞却知晓这个女子为了段誉,原轨迹中在中原寻了两年有余,直到听到少林寺要开英雄大会,定会爆发大战,才前往少室山,才得以与段誉在乔峰故居相见。
如今这才哪到哪,看她脸上越来越红,却也难掩风霜痕迹,不禁暗叹:“情之一物,真令人难懂!但现在没了段延庆,你们永远没可能了。”当即说道:“段誉他爹跟你娘的事,你娘没跟你说吗?”
钟灵很是惊讶道:“他爹和我娘,什么事啊?段大哥和他爹那天离开我家后,我娘就晕了过去,后来一直身子不好,见了我直淌眼泪。我逗她说话,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顾朝辞心想:“看来这女子还不知道她和段誉的关系!”但见她天真烂漫,也不忍实情相告,便道:“段誉此刻应该和他爹回大理了。”
钟灵想到在“万劫谷”石屋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一番话:“令爱在这石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赤身露体地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
念及此处,当即喜上眉梢,说到:“真的吗?大哥,你说真的?”
顾朝辞点点头道:“是真的,他和木婉清都在一起!快回大理去吧!”
说着又掏出五锭黄金递给钟灵,毕竟这又是一个小姨妹,性格可比阿紫好多了,给她多点,路上也免得受罪。
他在钟灵疑惑的眼神中,站起身来:“伙计,结账。”
他酒足饭饱,急于上路,也不想耽搁。
伙计应声跑了过来,问道:“怎么?大爷这是要走了?”
顾朝辞洒然一笑,道:“不走还住在这里不成?”
伙计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那黑须道人却勐然喝道:“小友,你究竟闹什么玄虚?”
顾朝辞眼神一厉,幽幽道:“道长,这话何意?”
道人说道:“你不是为卓不凡助拳的吗,既已到此,又何必忙着要走?”
顾朝辞突然感觉卓不凡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不禁眉头一挑,问道:“卓不凡?他是谁?”
道人当即勃然变色,砰的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来,手中拂尘一抖,喝道:“你是故弄玄虚,还是故意消遣贫道?
卓不凡与贫道相约在此评理比斗,你骑了他的马来,分明是代他出头,否则他视这匹‘踏雪乌骓’如同性命,焉能借于你?”
顾朝辞心中啼笑皆非,原来这马的主人前来赴约,竟被自己劫了,无论是他还是伙计见自己乘这匹马而来,均生误会,当下微微一笑道:“道长,在下委实不识得什么卓不凡,这马……这马是有人半路丢了,我就顺手捡了。”
说到这马的来历,见钟灵正定定看着自己,不禁面色微红,有些言词闪烁,他面皮虽厚,但以他的武林名望,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了。
道人审视他良久,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尖厉刺耳,有如夜枭,震得窗子嗡嗡作响。
道士内力深湛,绝非等闲之辈,一旁的人见势不妙,都站了起来,
半晌,道人止住笑声道:“小兄弟,你很好,很好,替我出了口恶气!
卓不凡那老儿自命不凡,硬往脸上涂金,还弄出个‘剑神’名头,我不平道人听着就不舒服,偏生不买他的账!
小友你能摆他一道,真是有胆有识,身手不凡!”
顾朝辞听到“剑神”二字,以及他的自称“不平道人”,霎时间有所明悟,失声道:“剑神?他就是剑神卓不凡?”
忽听一声暴喝:“正是你家爷爷!”
“喀喇”一声,两扇窗子蓦然飞起,分向顾朝辞和道士撞去,随之一人如头怪鸟般飞进,喝道:“盗马贼,哪里跑?”
顾朝辞冷哼一声,拂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出,窗子反撞向飞扑进来的那人。
那道人也是不甘示弱,拂尘扫出。“砰”地一声,窗扇也朝那人飞去。
来人还立足未稳,见两窗所附力道威勐,不敢小觑。蓦地里长剑出鞘,白光闪过,“喀拉”几声,两扇窗子成了四半,长剑闪动间,又是“铛铛”两声,有两半被拨向了不平道人。
不平道人身子一浮,直升到空中,如头蝙蝠似的,身法极尽美妙之能事。两道窗子都从他脚下飞过,砸在了墙壁上,木屑四飞。
顾朝辞不由喝道:“凭虚临风,好轻功。”
他是识货的行家,见不平道人腰不挺膝不弯,便一飘几尺高,潇洒飘逸,举重若轻,就这一手,妥妥的当世一流高手。一般人一辈子,也没这个能耐!
他自己当然不在此列了。
来人却讥笑道:“看你掌力不弱,内力精深,却也没得见识,倒给他喝起彩来了,这老道也就身法快些,打人不过,逃命是有两下子的,真刀实枪地干么,嘿嘿……”嘴角一歪,大有鄙夷不屑之意。
顾朝辞转眼一瞧此人,见他长须飘飘,面容清秀,正是被自己从马上吓倒的那位,想必便是“剑神”卓不凡了。
不平道人脸都气绿了,拂尘戟指,愤然道:“卓老儿,来来来,你我先大战三百合,看谁逃命!”
卓不凡冷笑道:“不平道人,你我之间的事,押后再算!”
说着长剑一指顾朝辞:“窃马小贼,通名受死。”
钟灵一听这话,瞪着一双大眼,看了看顾朝辞,又摸了摸自己的几锭黄金,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他也是偷的马啊!难怪对我这么好!我们原来是同行啊!”。
顾朝辞自然不知钟灵想法,但听了这话,斜了卓不凡一眼,笑道:“这么大的口气,倒像是天下无敌、不可一世的剑神卓不凡!”
卓不凡听他说自己天下无敌,这正说中自己内心所想,大是得意,左手一捋长须,缓缓说道:“你这小娃娃倒也有几分见识!报上名来,说不定我与你家长辈,还有几分交情,也就不伤你性命了!”
顾朝辞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要装模作样一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