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照再打开窗时便见院里已经改头换面:
院里最中央居然栽种了一株西府海棠,那海棠树正当壮年,枝叶覆盖罩住了半座院。
书房前种着两颗玉兰,灶房门口一丛丁香吐艳,院里搭起个凉棚,上面攀爬着蔷薇,就连朝北的阴凉处都种着粉团绣球和玉簪花。
而原本阴暗潮湿的一面墙被小心钉上了木支架和细麻绳牵引,上面有风车茉莉和大红徘徊攀援而上,藤蔓攀了一面墙,整座墙上雪白细碎的风车茉莉如小风车一样随风摇摆,徘徊明艳大红的姿态风中舒展。
萧照原本不知道这些花的名字,可他下午在窗下听莺莺念叨了一天:
“粉团绣球不喜阳光,玉簪耐阴,正好放在北边。”
“萧大人书房门口种玉兰最好,花高雅,叶雅致,枝干挺拔,有君子之风。”
“你看风车茉莉五瓣花连着转像不像个小风车?”
原本这院落与汴京城大多数人家院落相同,可经莺莺这么捣鼓了一天,萧照敢说从此这院落便变得独一无二起来,任何人走进这院落都能感觉到蓬勃生机。
激流在外面凑热闹,扭身看见了萧照,笑着问:“少爷,你看行么?”
萧照目光避开,没说话,关上了窗户。
吃饭时莺莺带来了个好消息:“我娘家有个胡嬷嬷,夫家是木匠,今日他来送货我问了问,说能给萧大人做个带轮子的椅子呢。”
带轮子的木椅?
几个人不懂。
萧照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一样,立刻冷下了脸:“不需要。”
莺莺还待要说什么,萧照却放下饭碗,吩咐激流:“送我回房。”
“少爷?”激流迟疑。
萧照的神色固执而冷鸷:“回房。”
他被送进了房里。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里安静一片。
萧照独自坐在屋里,想,她应当是恨他了吧?
这样最好,赶紧知难而退和离,便可趁着年轻再找个夫家。
就在这时萧康卫上门来。
他那天代萧照醒的婚事,是以莺莺就认出了他:“萧家大哥?”
萧康卫红脸庞笑得憨厚:“弟弟弟妹,今儿要去拜见几支旁系,让亲戚们认认家人。”
这是要见萧家亲戚了,莺莺便洗干净手,换了身庄重衣裳。
萧家是皇室血脉,不过萧照这一支是第一位官家的后人,是以并不大显。
萧照和莺莺在萧五公家拜见了萧家这一支的亲戚们,又一一收下见面礼。
萧五公最为高兴,这个侄儿丧父后母亲自请离去,他好容易才将萧照拉扯大,总算今日看到他成亲。
他喝了新媳妇的茶,便从怀里掏出块上好的玉佩赠了过去:“这是先祖遗物,正好赠与你们。”莺莺行过礼后也给萧五公赠上自己手制的鞋垫袜子等物。
萧家其余人都是好相与的,莺莺笑吟吟应下。
新媳妇刚嫁入萧家,除了拜访诸人便要入宗祠上文牒。
这可是要去宗人府。
莺莺随萧照到了宗人府,她看了看那文牒,呵,这才明白为什么非得亲自去宗人府,因为那是莺莺这辈子见过最大最厚的一本书。
文牒厚厚一本书,合上比自己还高。
里面每一张册页摊开都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大!
天呐,谁能想到皇室居然有这么许多人。
莺莺忍不住说了出来:“皇家的人居然能写这么多!”
管文牒的老夫子被莺莺逗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皇家子嗣绵延,当然是好事。”
萧照有些意外,这位宗亲平日里不大说话,总是感慨宗室子弟们大不如祖先,谁知竟然还会冲着莺莺笑。
想了想,莺莺的确是有这本事。
他俩瞧着宗亲将莺莺的名册记载在了萧照旁边,随后写有两人名字的册页便被收起,叠放在了档馆里。
两人各怀心思,激流背着萧照往外走,谁知遇到个不速之客:“萧方。”
飘石小声告诉莺莺:“是萧家亲戚,安定郡王后人。”
两人从前没少明争暗斗,可惜他总是胜不过自家少爷。
莺莺瞥过去便觉对方不是好人,斗鸡眼鼠脑壳,眼神不善。
萧方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尤其是看到萧照正被人背着后神色大悦:“萧照啊萧照,没想到你还有今天!”
萧照无所谓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埃。一只小虫,何足挂齿。
萧方似乎被他的无所谓激怒了,他冷笑起来:“萧照你如今是个瘸子残废,狂什么狂?”
他说着说着心里涌起一股快意。
“闭嘴!”莺莺厉声呵斥住他。
“吆!这是瘸子的冲喜媳妇?”对方像是才看见莺莺一样:“听说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你敢拦住小爷我说话?”
他笑得狂妄起来:“我一根小指头便能将你夫君碾死,出去打听打听,什么叫安定郡王!”
陪同他们的几个萧家小辈也都慌了眼,谁敢在上文牒时候出什么岔子?何况对方是安定郡王最受疼爱的孙子。
有人悄悄扯莺莺衣袖,莺莺回头,看见是萧家大哥,他满脸担心,微微摇头,她轻轻笑笑,是以自己不在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叫人污蔑嘲笑萧大人。
莺莺板着脸挡在萧照前头:“莫要靠近我家夫君。”
萧照看着莺莺。
莺莺的身形站在男子面前略显弱小,可她毫不退让,昂起头来:“朗朗乾坤要讲王法。还请这位莫要放肆。”
萧方笑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安定郡王的十二孙,你家萧照如今不过是个残疾!”
说着便吩咐手下人:“还不请萧大人上前头池子里洗洗澡!”
“住手!”
莺莺听得一阵心疼,她气得昂首攥拳:“外面都知道我家夫君是为了救护官家而伤,你这般蔑视嘲弄,莫非是瞧不起我家夫君一腔忠君之心?”
萧方一缩。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说话这般犀利,居然一下便想到了用忠君爱国来堵上他的嘴。
她明明很瘦弱,可是站在那里却不退缩。
萧照心里涌上一股不知什么感情。
似乎回到了沙场上,面对的是可以依托性命的同袍。
萧方还要嘴硬。
莺莺挥了挥拳头:“管你是谁!你敢碰我夫君我便闹开来!我还要去告御状!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她昂着头,一脸勇毅,站在萧照前面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萧方被她眼神里的果勇震住了,他想起皇家御苑里饲养的豹,即使身陷樊笼仍旧不屈不挠。
这样一个人,还真会跟他闹起来。
萧方猛地往后一退,他想逗乐子欺负萧照,可不想闹到官家那里去,何况最近官家那里正心烦意乱呢。
当即抛下一句:“回头再教训你。”随后便急冲冲跑了。
飘石大喜:“少夫人果然了不起!”
他们在这里热热闹闹往家走,却没留意远处的二楼有人正关注着这边的态势。
有个面色苍白,身形中等的男子叹道:“不成想我们萧家倒有这样的佳媳,来人呐,赏赐下去。”
等回到了家里莺莺有些忐忑问萧照:“萧大人,白日里我仍旧想带着我的人去铺子照料生意可以吗?”
萧照不说话。
莫非是不愿意?
莺莺有些不安,解释道:“我在大理国长大,南诏百姓各个喜欢种花养花,我娘又会许多花经,我看汴京城百姓也喜簪花,也是个营生……”
她有些担心,毕竟汴京城里讲究些的人家不会让当家娘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何况萧照本人还是宗室。
成了婚她便不再只是莺莺而是萧夫人,代表了萧家一半的颜面,行动举止便要与另一半商量。
谁知萧照虽然冷着脸,可却仍旧点点头。
莺莺欢天喜地:“谢谢萧大人!”
莺莺应当极其开心,因为晚上吃饭时她便做了个香包感谢萧照。
“萧大人,今日栽花时落了不少花在地上,我捡起来收拾干净做了几个香包,这个便留给您,闻着这花包也能打发时间。”
萧照没接。
莺莺也不气馁,将香包放在了桌上。
莺莺第二天起早带了奶娘几个就去铺子里照料生意了。
她一走,院里骤然安静了许多。
萧照第一次发现原来家里的人都不爱说话,连花瓣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看了看跌落在地的花瓣,飘石有眼力见,上前道:“少爷,我将那香包挂起来?”
萧照睨了他一眼:“不用。”
激流在旁搭腔:“可不就是?大人什么时候喜欢过那种黏黏腻腻的东西?”
萧照也睨了他一眼。
飘石在旁幸灾乐祸笑。真傻啊激流。
萧照没说话,过一会才吩咐:“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激流你去帮他们干活。”
嗯?他们?
哪个他们啊?
飘石推他一把:“少奶奶那边!”
激流恍然大悟。
莺莺正忙得热火朝天,见激流来有些意外。
激流摸摸脑壳:“我家少爷唤我来帮忙的。”
绿儿“哦”了一声:“你家少爷也不全是人事不通嘛。”
她见萧照对莺莺态度冷淡心里便攒了些怨气,此时见到他的小厮,少不得要冷言冷语几句。
莺莺忙扯扯她袖子:“多谢萧大人相助。”
好在店里很快就忙得脚不沾地,绿儿便顾不上再与激流争吵。
原本汴京城里的花店其实都从城郊的花农手里买了鲜花而后上街上贩售,这样子赚的钱也不过是辛苦钱,但莺莺要开的店可不是这个。
青娘子早早便将供应的鲜花送了进来,新鲜的鸢尾、金盏菊散发着好闻的草木清香。她自己纳闷:“三娘子,为何你要这些野花野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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