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俨在认真地喝茶:“这茶倒是很特别,虽然有些青涩,但是别有一番风味。”说完他面向陆瞻:“前阵子听人说,江南今年雨水好,茶叶品相上佳,但是我总更偏爱秋茶,宋姑娘这茶虽是春茶,但茶味微涩,颇合我意。”
宋湘闻言道:“这是自己种植的茶树,不知什么品种,当年家母随手种了几棵在屋场边,自给自足。胡公子喝得惯就好。”
胡俨点头:“我对茶叶也有些许心得,不知这树种在哪里?我是否辩认得?”
“胡公子有兴趣,我引着去看看便是。”
宋湘说着起了身。胡俨看到默声未语的陆瞻,邀请道:“世子一道吧?”
秋鸣又看了眼他。
陆瞻瞧着宋湘指着的那片地方,并不远,也就在十来步外的屋外头,放眼望去一览无遗。算了,他就不凑上去了。他起身道:“你们去,我在院子里随便走走。”
胡俨也就随意了。
陆瞻步出门外,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
宋濂把瓜盘端出来,也爬上他旁边凳子上坐下来,拿了块瓜塞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块,然后跟他排排坐着,看向门外兴致勃勃讨论茶树的那俩人:“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陆瞻神色渐敛:“小小年纪怎么眼神不好?”
“谁说我眼神不好?每次看到你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呢!”
陆瞻目光凉凉,身子向后倚在石桌上。
门外那排茶树才种了几年,并不大,她能在燕京这样的气候下种出茶叶来算很稀奇了。在王府那几年不算,在潭州时他们吃的用的都有官府送过来,但是宋湘自己也种了菜,所以餐桌上常有新鲜菜出来,偶尔也还有鱼虾上桌。
陆瞻至今还记得那些味道,真是鲜美……
“您想啥呢?”啃瓜啃得一脸瓜汁的宋濂忽然看他。
陆瞻长吸气:“我在想,只要跟着你姐,是不是不管去哪儿都饿不死?”
宋濂停住咀嚼:“你想跟我姐?”
陆瞻看了眼他,坐直身:“没有。”
宋濂继续吃瓜:“有也不打紧,毕竟我姐这么好看,这么善良,这么能干。除了凶了点,其余没啥。”
“你倒是看的挺透。”陆瞻睨着他,然后望着那双相处融洽的人,又道:“你姐她不要我了。”
“我姐她要过你吗?”宋濂从瓜皮里惊异地看向他,“我怎么不知道?”
陆瞻屏息半日,回神之后望向他:“我忽然想起来,咱俩是不是还有点事情没聊完?上次在何家……”
宋濂忘了咀嚼。歪头想片刻,他说道:“骗人是我不对。要不我补偿你一点什么吧。”
陆瞻嘴角抽抽:“你有什么能补偿我?”
“我姐成亲的时候,我分喜饼给你吃!”
陆瞻脸色能阴出水来:“那真是谢谢了!”
“不客气!陆大哥您也请我吃过饭,这是我应该报答你的。”宋濂一脸理所当然。
陆瞻一把抓住他后领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耍人,说吧,想要我怎么处罚你?”
宋濂挣扎:“坏人!亏我还跟我姐说你对我好,还说你帮过我!”
“你还会帮我说好话?”陆瞻觉得稀奇。
“哼!”
陆瞻把手松了:“你姐怎么说的?”
宋濂恨恨:“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瞻想了下:“明儿开始,我就让人在村口摆个烤肉摊子,只要你去就可以白吃。”
宋濂默了默:“当真?”
“当然真!”
宋濂便拍了下大腿,说道:“好吧。我觉得我姐听完生气了。”
“什么?”
“我姐根本就不想提到你。我跟她说到你的时候,她一个字也没回应,还赶我做功课。”
陆瞻望着他,翻了个白眼没言语了。
说到这里宋濂又道:“昨天我在铺子里看到你了,你怎么不进来?你是不是跟我姐吵架了?”
陆瞻郁闷:“我哪敢跟她吵?”
“说的也是,我也不敢。她揍起人来可疼了!关键是被揍了我们还不能跟女人计较。”
这话可说到了陆瞻心里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得。”
“没办法。谁让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呢?跟你说吧,在女人手下讨生活你就得机灵点儿。不然她们一个不高兴就不给你肉吃,还给你加功课。而她们自己呢,常常大半夜地背着我喝酒吃卤肉!打量我不知道呢,早上起来角落里一堆肉骨头!”
陆瞻有点好奇:“她还喝酒?”
宋濂连忙捂住嘴巴。
陆瞻把他手给掰下来:“都说完了还捂什么?”
“那你千万不能告诉我姐!”
“告诉了会怎样?”
“要么揍我,要么功课翻倍!”
“这么惨?”陆瞻挑眉。他接着话题:“你功课怎么样?”
“还不错。每次先生都夸奖我。不过挨戒尺也挨得多。”
“为什么?”
“因为我在别人书上画小乌龟。”
“你为什么要在别人书上画小乌龟?”
“有个人家里亲戚做官的,天天说我没爹。”
陆瞻顿住了,坐直身:“谁呀?做多大官?”
“不知道做多大官,反正挺看不起人的。”
陆瞻脸色有点不好看:“那后来呢?”
“后来先生也打他板子了。”
陆瞻凝眉:“你姐知道吗?”
“没。我是男人,我得保护我姐,我怎么能让她为我操心呢?”
陆瞻沉默,完了揉揉他脑袋:“回头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以告诉我。”
宋濂抬头:“你要帮我出头吗?”
“看在你要请我吃喜饼的份上,我能不出吗?”陆瞻没好气。
宋濂高兴起来:“陆世子,你真好!”
陆瞻睨他:“怎么又不叫我陆大哥了?”
“我姐不让我叫,说我逾礼了。”
陆瞻略默:“我让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不逾礼。”
“那好吧。”
陆瞻看着埋头啃瓜的小脑袋,隐隐泛出些心疼。
没爹的孩子在人眼里都孤儿差不多了,鬼灵精怪的濂哥儿是个男孩儿尚且被人欺负,身为女孩儿的宋湘这几年这样的闲言碎语只怕也没少听过。
又想到她在王府里受人冷眼也不肯说,便愈不是滋味,她所受的苦楚必然比她说出口的还要多得多。而他明知道她没有父亲了,那会儿却也不懂得体贴珍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