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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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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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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

比朔风冰雪更早到来的是满城白幡。

整个乐城, 家家挂白, 户户穿麻。商人都走了,南北两市现在只有北市还有一些商人不舍得离去, 乐城人想买米面柴油,只能到北市去,结果现那里因为摘星宫的缘故,这些东西不便比南市更好,还更便宜。只是那里的商人不肯零售, 只接大宗生意。不过这也难不住乐城人, 他们一条街上的人一起买不就行了?

养了鸡鸭等禽畜的商人开始叫苦了。鲁人大多爱吃鸡鸭鹅等禽肉,只有在过年时才会吃些羊肉、狗肉。现在马上就要过年, 鸡商、鸭商都早早的准备好了,结果王后一去,这些鸡鸭怎么办?

一个侍童跑向姜义,“哥哥, 哥哥, 又来了一个商人!”

姜义越大,长得越不像鲁人, 他在宫中难免遭人侧目, 反倒是摘星宫靠近北市, 各国商人都有, 他在这里反倒不怎么起眼了。

他就常驻在摘星宫等将军的消息, 如果将军派人回来, 他好立刻进宫告诉公主。

现在住在摘星宫的只有姜义、白奴和当年那些侍童和一些女奴, 以及将军留下的一百多个人。不过这一百人也不是一直留在这里,为免他们在城中住惯了,好逸恶劳,养出坏习惯,公主让将军每次回来都要把这一百人给轮换一下。

现在这一百多就是将军这次回来时带回来的,他们大多身上带伤,不是伤了胳膊就是伤了腿,养了十几天后都能站起来了,就一瘸一拐的四处跑,在街上流连。

姜义不管他们,他们对姜义倒是很客气。

此时就有几个军奴跟着侍童过来,腆着脸蹲在那里,听姜义说话。

“又是卖鸡鸭的?这回是多少只?”姜义说。

“他说他有五万只鸡,七万只鸭,还有十三万只的鹅……”侍童不知道这是多少,只知道这是很多很多。

“买下来吧。不过你告诉他,我们不要活的,只要炮制过的。不管是熏、腊、风干,怎么都行,活的就算了。”姜义说。

侍童目瞪口呆,还真要啊……这几天,只要商人来卖鸡鸭,哥哥全都要了。这么多,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他踌躇半天才走,边走还边回头看姜义,总觉得他说不定会改主意?

军奴在旁边听着早就流下口水了。他们知道这买下来都是给他们的,他们嘿嘿笑着看姜义,现在要是姜义说想让他们去抢劫去杀人,他们都没有二话!

姜义笑着说:“还请几位哥哥悄悄跟着那个商人回去,看他有没有说谎。如果他拿瘟死的鸡鸭卖给我们,那就不行!”

几个军奴立刻站起来说,“阿义你放心!”

“他敢!我活剥了他的皮!”

这几人又叫了七-八个,悄悄缀在那商人身后跟着去了。

这些商人中大多都跟公主打过交道,不是没人想在交易中做手脚,但一些被现后就被那些军奴给暗中解决了,另外的被其他商人现,悄悄给干掉了。

“死了?”姜义惊讶道,“怎么死的?”

昨天军奴回来说有个商人把一只鹅切成四块再绑起来,假装是两只鸭来骗钱,他们带的人太少,怕打不过,打算再叫些人回去。结果今天就听说昨晚上那个商人回家途中被人给捅了一刀,回去就断气了。他刚死,就有其他商人登门说他借了钱,人死账不能消,要拿他的家产抵账,不但将那商人的家产全都夺走了,连那准备卖给摘星宫的鸡“鸭”都没放过。

姜义等了半天,果然有别的商人拿着那些鸡“鸭”来交账,不过他们倒是没骗他,说这就是新制的鹅肉,两个算一个的钱。

姜义一句都没多问,收下了鸡鹅,送走了商人。

白奴笑着说:“这些人一定是怕摘星宫再也不买他们的东西,才这么急的把那个人除掉。”一锅老鼠屎坏一锅粥,如果摘星宫上当受骗几回后再也不找他们买东西,那些商人就该气死了。为了防着出现这种事,他们索性自己先动手。

白奴长出了满腮的胡子,盖住了半张脸,又因为他太能吃,公主又从来都是任他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进了摘星楼短短一年,他就胖的足有两个人那么宽了。

他现在看起来年纪足以做姜义的爹了,还有不少人就以为他就是姜义的爹。姜义问过白奴后,两人就悄悄认了父子。

“爹,我回去见公主,你在这里看着。”姜义说。

白奴摆摆手:“去吧去吧!”等姜义走后,他就跑去厨房从梁上够下来一只腊鸭,放在火上微微烤软了,揣在怀里躲在房间捧着啃得满嘴流油。

一个侍童突然喊着哥哥跑进来,一进来就闻到了满屋的肉香。

白奴把手背在后面,“你哥哥不在,如果有商人来卖鸡鸭,就先答应下来。”

侍童找不到姜义,只好去扯白奴,“白叔快来!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

“孝子贤孙?”

“让让,让让,让我也看看!”

摘星路上的一处宅院门前围着不少人,虽然大家都不敢靠近。现在这里大门紧闭,一些来晚的人就纷纷找别人打听刚才生了什么。

白奴站在后面,他身材高大,又吃出了一副壮汉的体型,远远看去就没什么人敢惹。侍童躲在他身后小声说:“就刚才,有个人来敲这家的门,敲了半天才敲开,出来的人看到那人就想把他赶走。”

“为什么?”白奴问。

“那是个乞丐啊。”侍童说,“后来那人就喊了几句,嗓子哑了吧,喊不出来,只是他被赶也不走,抱住那人的腿不放,最后才喊了声爹。”

“喊爹?”

“对啊,喊爹死了。”

一开始纠缠时就有人围观了,这一家人是新搬来的,家里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也没人打听出来。他们自己带着侍候的人,牛、马、车都不用借别人的,看着是有些来历的,家里大门却又一直关着。不管是商人还是邻居,上门拜见家主人也都推辞了,这也太奇怪了!

结果今天就有个乞丐来敲门,这家连个客人都没有,突然有个人敲门,好奇的人就多了,还有好心的给乞丐拿来干饼,劝他不要在这里敲门了,这家人不会施舍他的。可乞丐对那饼看也不看,非要敲那门,好奇的人便越站越多。

终于有人出来了,乞丐就要往里闯,被两个下人拦住,三人撕扯起来,那个乞丐被打倒拖走时喊了好几声,不知是饿的还是渴的,一开始声音出不来,后来突然就扯着嗓子喊出来了,大家才知道他是来报丧的,这两个下人一听之下就怔了,连忙把这人给拖进去了。

可是外面的人还是没有散啊。不知道这一家是怎么回事,这个孝子贤孙一看就受了很多苦,是不是兄弟争风?把老父扔在外面了?万一这个乞丐被人杀了呢?

一群义士不但守在这家门前不走,还去摘星宫喊人了,大家都默认在这条路上,在这整个北市,摘星宫就是权威。

白奴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拖着侍童回去了。

侍童焦急道:“白叔,你不管吗?你不管吗?”

白奴摸了下他的脑袋,“现在去敲门哪里有用?”

“哪什么时候有用?”侍童忙问。

“等他们杀了人,准备把尸藏在车上往外扔的时候就有用了。”抓贼拿脏嘛。白奴叫来几个军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下,“辛苦几位这几天夜里看着点,防着他们悄悄把人装了背出去扔。”

军奴嘻笑道,“这简单!我们这就去那家门墙角蹲着。”

“还是远一点。”白奴比这些军奴见识还是多些的,跟过的两个主人都不简单,就是那个人贩子,往来鲁燕两地时也没少花心眼,“这家人不知是哪来的,家里又有什么人。如果他们有弓箭,你们离得近了,万一送了命就不好了。只要守在路口就行,人过来不必管,车过的时候再说。”车比人更好拦。

军奴道:“那我们夜了就去挖几个坑吧。”只要在路口挖几个深坑,来一辆陷一辆。

冯宾看着冯路两只手都在颤,“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可能?怎么会?

冯路瘦成了鬼一样,双目红肿,脸颊腊黄削瘦,嘴唇干裂,稀疏的胡子挂在脸上,粘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头也是乱篷篷的在头顶歪扎了一个髻。

他艰难、干涩、木然的说:“我们下了涟水河,爹爹就说让大家想去哪里去哪里。他把带去的东西都分了,我们一直走到了通州,人都走了。我想劝爹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爹爹却说他这辈子都想走出乐城去看看天下,他说他不知还能活多久,他说现在他不是冯家人了,可以为自己活了。我们就想从江洲到赵国去,就一直没停下。”

“爹爹一直没说他还生着病。”冯路说到这里,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响亮的抽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我天天跟爹爹睡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他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后来,爹爹就吃不下饭了,他想喝酒,我就去换酒给他喝。好酒不容易找,我们就在那些小城镇上转啊绕啊。爹爹喝了酒就会很有精神,会很高兴。”冯路露出一个更像哭的笑,他硬把嘴角往两边扯,“后来、后来那天,爹爹没起来。他没起来……”

他看向冯宾,两人对视着,都是一模一样不相信的眼睛。

冯路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早该现的……我怎么没早现?”

冯瑄从外面疾步进来,一把抱住他:“别打了!我该打!我才该打!”

冯路看到他,嘴一扁,哇的大哭起来,冲到他怀里,把他扑得摔倒,“哥!哥!爹走了!爹他走了!他不要我们了!!”

冯瑄像踩在云雾中,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抱住冯路,还不敢相信。

在宫门前等着他的从人躲在门边,捂住嘴不敢哭。

冯丙从他身后大步进来,平静道:“阿路,先不要哭。你把你爹放在哪里了?”

冯路抬起头,冯丙又问了一遍:“阿背在哪儿?不能让他躺在外面。”

冯路当然不会把冯营随便葬了。他把剩下的钱全都用来买了一副棺材,把冯营睡在里面,然后让其他下人在那里守着,他独自回来找冯瑄报信。

但冯瑄从回来后就没住在冯家,他找不到冯瑄。最后,他还是在宫门口蹲冯瑄,蹲了两天,跟着冯瑄回到这里,今天才鼓起勇气来敲门。

他怕冯家人真的不认冯营了。

冯丙一说,冯路就连忙说:“我带你们去!”

冯丙点头,说,“那就……”

“我去。”冯瑄说。

“你不能去。”冯丙说,“谁都能去,你不能去。王后逝世,大王哀痛,你要长伴大王身侧。我也不能去。”他转头看向冯宾。

冯宾叹气,“我去接阿背。”

他不等冯瑄再说什么,就叫上冯路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冯瑄和冯丙。

冯瑄现在才现冯丙从听到冯营的死讯后眉目间仍然没有一丝的哀伤,“……四叔,你不为叔叔难过吗?”

冯丙还是那么平静,平静的就像听到冯营的死讯一点也不能触动他一样,他看向冯瑄:“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不伤心吗?”

冯瑄低下头,这听起来像他在指责冯丙。

“我确实不伤心。只有一点点遗憾,我想阿背也一样。如果他也在,他也只会遗憾自己死得太早,还没有看到你带着冯家再站起来。”冯丙说,“你也不用太伤心了。”

冯丙回到自己的院子,阿乳端来晚饭,全是冷的,现在是国丧。

“我听说冯路回来了,他说阿背死了?”阿乳说。

冯丙坐下来,嗯了一声,端起冷粟汤喝了一口。

“别喝那个,我给你倒酒。”阿乳说,站起出去,一会儿端回来一樽浊酒,“暖暖身。”他把酒放在冯丙的案几上。

冯丙端起,一饮而尽。

阿乳眼含暖意的看着他,等他放下酒樽,把饼递给他,说:“王后去了,宫中是不是要殉一些人?”

莲花台到处都是哭声。

姜姬站在摘星楼上,耳中全是楼下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公主!”

“公主救救我!”

“公主!我不想死!”

蒋后去了,大王要承华宫的宫女和侍人殉葬,除此之外,宫中还要选出一百宫女,一百侍人下去“侍候”王后。

选人的侍卫满宫抓人,到底什么人要去殉,什么人不必去殉,似乎没有一定的标准。只看侍卫看谁“顺眼”就去抓谁。

她本来打开了摘星楼,让逃到这里的宫女和侍人可以躲进来。那些侍卫虽然不敢闯进摘星楼,但躲进摘星楼的人却害怕侍卫们冲进来,他们一逃进来就把门给关上了,后面再逃过来的人就被抓住了。

到了晚上,侍卫走了,她让人打开门让他们出去,结果就被守在路口的侍卫给抓了。

只有一些人逃回来了。

姜良趴在她的脚下瑟瑟抖,其他像姜温、姜勇也脸色惨白。

这些人也不过是一些孩子。她不能让他们去战斗,去牺牲性命。

她只能在保护了身边人的前提下去尽量帮助别人。

“公主!”

“公主救命啊!”

在这一阵阵的呼喊声中,姜姬慢慢走了出来。

这些人顿时叫得更厉害了,他们无不向她伸出双手。

“公主!!”

“公主救救我!救救我!”

那些侍卫也都不由自主的不敢再呼喝叫骂,只是手中抓的人还没放。

“大王只说要一百宫女,一百侍人去服侍王后。”她说,“你们为什么抓了这么多?”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主。

因为……因为虽然说是只要两百人,但好像没人让他们停下来,也没人告诉他们抓够了数没。

“你们想把他们抓走卖掉?就像当年的朝午之祸?”公主的话吓得他们心惊!

侍卫们不约而同的放开手,那些被抓住挣扎不休的宫女和侍人立刻挣脱他们向公主跑去,他们匍匐在公主身边,一步也不敢动了。

看到这些人跑了,侍卫也有些不高兴,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公主,大王是让他们去服侍王后……”

“服侍王后是件幸事。”姜姬说,“除了宫女和侍人,再添一些侍卫更好。”

这句话才真算是把这些侍卫给吓白了脸,纷纷拖着长矛、长剑跑了。

逃过一劫的侍人和宫女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感激姜姬。但姜姬说:“如果他们再来……我也不可能一辈子护住你们。大王只说要两百人,他们却满宫抓人,只怕有别的缘故。”

侍人和宫女们又胆战起来。

“先休息一下吧。”姜姬说。

她让他们回到楼里,送来热水和干饼,让他们填饱肚子,暂时先在楼里住一晚。

深夜,两个侍人悄悄上了二楼。

“公主。”一个青衣侍人在上来前特意把脸洗干净了,站在火炬前,“公主认得我吗?”

姜姬看了两眼就认出来了,他曾到二楼来给她讲过几个故事,他是……

“你不是金潞宫的侍人吗?”姜良惊叫。

青衣侍人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另一个侍人说:“我们二人都是金潞宫的。”

“大王这次要抓要杀的,就是金潞宫与承华宫的侍女和侍人。”

侍人都是受过刑的人,他们就算逃了出莲花台也会很快被抓回来。

“我们早晚都会被抓走的。”青衣侍人坐在她面前,“公主,我知道大王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姜姬在想她能不能救他们呢?但不管怎么想,都太冒险。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姜武带他们走,可姜武现在不可能立刻回来,而如果让他们藏在摘星宫或将军寨,姜元一定要杀他们的话,反而有可能连累摘星宫和将军寨的人。

所以她只能什么也不说。

两个侍人似乎也没有期待她能救他们的性命,他们好像只是想在临死之前,把他们知道的事说出去。

“大王不喜蒋夫人。每次蒋夫人侍候大王时,大王都不屑碰她。”

“大王对她,多数是虐打。从无亲吻拥抱。”

“这三年来,大王在粗役那里藏了个女人。”

“他把蒋夫人叫来后,总是先把蒋夫人折磨得人事不醒后,再悄悄叫那个女人进来,两人借蒋夫人的遮掩行事。”

“这个女人认识蒋夫人,他不是宫女,倒像是侍女。”

“只是不知是不是蒋家侍女。”

金潞宫的侍人没有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但他们都受过刑,如果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背叛大王。但现在眼看要死了,那又何必再替大王保密呢?

“大王一直在和龚公子、冯公子商议公主的婚事。”

“蒋太守来了几次,次次都问大王何时遣嫁公主。”

“大王一直拿不定主意。”

“龚公子这人心肠阴毒,公主万万要小心他。他一直希望公主能嫁一个强国之主。”

“几年前魏王大夫来了以后,龚公子就和大王商量过,不过龚公主认为公主嫁到魏国,未必就能让魏国给大王许多钱。”

“给钱?”姜姬听到这里,忍不住问。

侍人就解释给她听,“公主若嫁给魏公子,现在魏公子已经是魏王了,那我王就是魏王的岳丈,魏公子不但每年都要给大王送钱,一旦他国来攻打我国,魏王还要出兵相助才行。”

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魏公子不行呢?”姜姬问。

另一个侍人说:“公主不知,魏国王太后心胸狭窄,连魏王后,晋国公主都嫉妒。龚公子也是顾忌到这个,认为公主去了魏国,只怕还要受制于王太后。”

青衣侍人说:“现在赵王已有王后,魏王也有王后,上回我听龚公子说,如果晋王现在死了就好了。”

“晋国不是很小吗?”姜姬记得晋国不大,只是个小国,所以东殷王才四处讨好。

青衣侍人说:“晋国虽小,却与我国接壤,而且东殷王的几个公子都不成气。公主如果去了,到时让将军跟着一起去,只怕晋国从此就要姓鲁了。”

整整一夜,这两个侍人好像生怕浪费了一点时间一样,把他们记得的事全都告诉了姜姬。

“大王服用仙丹。”当窗外泛起了鱼肚白,两个侍人说的嘴角都起了干皮。

青衣侍人说,“大王极爱此丹,一直瞒着所有人。我们都不知道。”

“只有仆大人知道。”另一个侍人说,“上回有个侍人不小心撞见大王在服丹,转天就吊死了。”

从此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露出来。

“那个仙丹是只有一只手的乔商送来的。”

青衣侍人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公主,我觉得大王服丹越来越厉害了。从去年起,乔商本来一年只给大王送一回丹,去年就送了三回。”

这个,另一个侍人倒是不知道,他说:“我见他给大王送的东西中还有香料布匹,珍玩器物,还以为他还是只送一回丹呢。”

青衣侍人摇头,“不止,去年,大王的箱子空了三回,他来了以后就又满了。”

另一个侍人惊呼道,“你还敢去偷偷开大王的箱子?”

青衣侍人转头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露出一个笑来,“……有什么不敢的?”

姜姬问他们有什么想要的。

结果这两个人都要求洗澡。

沐浴,更衣,焚香。

等这二人换了衣服出来后,仰阔步,如行云流水,皎若天上月,清似林间溪。

两人对姜姬大礼参拜。

“还未请教大名。”姜姬道。

青衣侍人怔了一下,垂下头道:“耻言姓名。公主如不弃,唤一声阿布就行了。”

另一个侍人把头磕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背轻轻颤抖。

“他叫阿犊,是我堂弟。”青衣侍人再拜一次,拉着另一个侍人下楼去了。

太阳慢慢升了上来,天地间一片惨白。

姜奔带着侍卫来了,昨天这些侍卫逃回去后,姜奔问清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摇头。其他侍卫都道:“那是公主,阿奔你不怕,我们可怕!”

“对啊!如果公主对大王说让我们……那怎么办!”

怜奴来了以后知道此事,悄悄对他说,“这样吧,公主既然要保下那些人,就不要让她生气了。只要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就行了。”

姜奔来到摘星楼下,再三喊门,门都不开。

他没办法,让其他侍卫退后,他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轻声说:“告诉公主,我只抓两个人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姜良露出一张小脸,打着哆嗦说:“将军请进,其他人不能进。”

姜奔上了二楼,见姜姬坐在栏杆前,不知在看哪里。

他走过去坐下,也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转过头来轻声道:“你别生气,这些人,你要护就护吧,只要给我两个人就行了。”

姜姬还是不理他。

姜奔也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喜欢为难他,不管是什么事,总要给他设绊子。他一开始不懂,怜奴说这叫“撒娇”,他才懂了。女子撒娇,男子只要哄就行了。

“多说些软话,多求求她,哄得她高兴了就好了。”怜奴羡慕的说,“真羡慕你啊。你看公主对这整个宫里的人都看不在眼里,只有对你和大王才会撒娇呢。”

姜奔就一点也不讨厌姜姬难为他了。

他就陪她坐着,不说不动,过一会儿求她两句,一直求了快有半个时辰,她才摆摆手说:“那你就下去找吧,说好了,只抓两个人。”

姜奔如获大赦,连忙说:“我怎么会骗你?说好就抓两个的。”

他匆匆下楼,在一楼躲着的人中找,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时外面的侍卫喊他,他出去后,一个侍卫也不敢靠近,站在远远的地方说:“将军!那边有人!”

姜奔匆匆而去,现是两具尸。

一具牢牢按住另一人的脑袋,把他按在水道中,那个被他按住脑袋的人挣扎了很久也没逃得了。而杀人的那个,也把自己的头扎在水道里,也淹死了。

姜奔不解,一个侍卫是老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叹道:“自尽。”

姜奔:“怎么可能?”

侍卫跳下水道把这两个人给拖出来,“这人啊,有了心劲,什么做不到?”他抱那个自尽的尸时,动作都放轻了,“小心些,这是条汉子。”

怜奴得知这两人也都死了,含笑点头,让姜奔把这些该殉的人或已经殉的了都收拾一下,送到山陵去。蒋后的墓还没有盖呢,只好先选个址埋下去了。

他走进内室,闻到了一股浓香,进去一看,果然姜元靠在榻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在他脚边有一个匣子,盖子都顾不上盖好,里面的仙丹少了一颗。

他走过去,想把盖子盖上,突然姜元扑过来按住他的手,手劲大的像要把他的胳膊握断,“你干什么?!”他一把夺过漆匣。

怜奴被他踢在地上,一动不动,轻声说:“爹爹,我只是想把这给收起来,免得被人看到。”

姜元冷哼一声,像藏宝贝一样亲手把盖子盖上,收在怀里,再转身去藏。

到他回来,怜奴都坐在原地,站都不站起来。

“怎么不起来?”姜元脚下有些飘的倒在榻上,笑着说:“生爹爹的气了?”

怜奴笑了一下,他是怕刚才如果站起来,姜元更要以为他要抢仙丹了。他此时才爬起来,走过去,看姜元脸膛红亮,已经是冬天了,他的脖子、胸口还全是汗珠,神色迷离,双眼像含了泪,炯炯有神,又像是喝醉了酒,酩酊大醉,正飘飘欲仙。

怜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承华宫和金潞宫所有的人都送到山陵去了。

姜元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

怜奴看他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凑近一闻,他的嘴边有一股浓郁的药气,就知道刚才他去藏仙丹,只怕又吃了一颗。

这室内燃着浓香,就是为了掩盖他服丹时的药气。

他守了一会儿,“大王?大王?”

唤了两声,见姜元不应,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傍晚,他才又进来,姜元服了两颗丹就睡了一天,现在黄昏了,他精神极好的坐起来了,一看到他就笑:“孤踢了你一脚,痛吗?”

怜奴笑道:“爹爹打儿子还是不应该的?再说爹爹疼我,踢得轻,一点也不疼。”

姜元哈哈笑道:“不疼就好!一想到踢了孤的莲儿,孤就心里不好受!”

服过仙丹后,姜元大睡之后会连着兴奋好几天,不但不需要睡觉,连饭吃的也少了。用他的话说,服了仙丹之后,人间饭菜味如嚼蜡,只怕仙人的饭菜吃起来才会更好吃。他叹道,“就是山人总不肯予孤更多珍物。”想起那剔透甜蜜的玉蜜,清澈透明的仙酿,就让他向往山人吃的其他东西,让他更想把山人引到鲁国来了,最好就住在莲花台,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和仙人同吃同住,也好早日飞升。

既然郑王都能成仙,他为什么不能成仙?

怜奴说:“蒋太守还没走呢。”

姜元冷哼,大声道:“这个人实在可恶!可恶至极!”他突然暴怒起来,抓起案几就给掀翻了。

这种事最近一年很常见。

怜奴等他平静一点了,才又道:“可是爹爹,还是让他快点走吧,让他留在这里过年,我都不安了。”

姜元沉默。

蒋后死后,按照他和蒋家的约定是要立蒋夫人为王后的。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该让他们这么轻松就达成心愿。

怜奴很了解他的想法,道:“不如这样,我们就让蒋太守回去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吧。”

姜元点头,“也好。”

蒋彪第二天就接到消息,大王示意他准备给新王后的嫁妆。

“嫁妆?我还要给一个婢子准备嫁妆?也不看她配不配?!”

他在屋里怒,丛伯守在外面,一会儿禹叔回来了,听到屋里的动静也不进去。从伯问:“办好了吗?”

禹叔点头,丛伯才提步进屋,“太守,阿禹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好了。”

蒋彪出来,怒气仍未消,“走,去见母亲。”

小马氏坐在屋里不说话也不动,从蒋后的死讯传来后,她就是这副样子。她没有哭,也没有悲伤,照常吃饭睡觉,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等蒋彪来了以后,小马氏提出她要回马家。

“我的丈夫死了,女儿也死了,我不必再留在蒋家了。我要回去。”她说。

蒋彪劝她不要回去。小马氏的父母早就死了,兄长也死了,现在当年的是她兄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可这个侄子对她这个姑母能有多少感情就不好说了。还不如留在蒋家,有他在,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母亲如果不想住在这里,不如跟我去樊城吧。”蒋彪说,“您就算不是我爹的妻子,也是我母亲的妹妹。姨母,跟我走吧。”

但不管蒋彪怎么劝,小马氏就坚持要回马家,怎么都不肯留在蒋家了。

蒋彪没办法,只好去威胁马家。

他把钱给马家买了一个别院,买了役者、侍女和仆人,然后再留下自己的人手,再让马家接回小马氏。

他还警告马家,小马氏就算是回马家了,她也是蒋淑的夫人,蒋彪的母亲,他们如果敢怠慢她,他一定不会放过马家!

他让马家好好孝顺小马氏。

马家诚惶诚恐的答应了。

“母亲,就是这里。”蒋彪把小马氏扶下马车,“这里小了些,但还算干净。”

旁边还有小马氏的侄子,他对小马氏行了一礼,也上前搀扶,“姑母,快进来吧,你这是回家了。”

蒋彪说了一车话,小马氏不为所动。这个侄子说了一句,小马氏就露出了一丝笑。

蒋彪气怒,也不敢。

收拾好以后,小马氏让人都走了,她取出木简和小刀,刻下了蒋淑的生辰八字,然后在背面描绘上恶鬼。这种板子,从蒋后死后,她已经做了七面,以后她活多久,就做多久,每天做一个,在阴间的蒋淑一定会不得安宁的!

“母亲,我想起……”蒋彪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小马氏想藏,他推开小马氏一把夺过来,看清以后,目眦欲裂。

“母亲!你这是为什么?”

“我恨他!!我要咒他!咒他永世不得安宁!”小马氏大喊道,“还我!”

蒋彪把木板藏在怀里,推开小马氏,“母亲,你疯了吗?父亲哪里对不起你?”他的眼睛也热了,“父亲对你还不够好吗?父亲他对你有多好啊!这些你都忘了吗?!”

怎么能忘?

怎么会忘?

她嫁到蒋家以后,蒋淑对她既尊重怜惜,小时候蒋彪给她捣乱,他亲自教训,直到蒋彪把她看成亲生母亲一样。她生不出孩子,他就把蒋盛要过来,说这样也是他的儿子了,蒋家男孩多,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蒋伟、蒋珍都四处沾花惹草,他除了一个被人送上来的茉娘的母亲之外,没有纳过一个妾侍,他常说:“我能娶到你们姐妹,现在还有你这朵小花陪着我,再去看别人干什么?”

直到她现他是如何培养丝娘的,她才对他离了心,开始觉这个男人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察觉后,竟然惊喜的看着她:“阿鹿,阿鹿……只有你,只有你了解我……”

她也现了,可能这整个蒋家,唯有她看穿了他。

但丝娘死了,还是死在了他手上。

她才惊觉,她自以为的看透,其实还是在他的掌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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