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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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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人尽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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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釜, 字观澜, 人称顾二,他有一把引以为豪的长须, 养得比儿子都精心,至少他不记得自己儿子长得多高,却记得自己这把胡子有多长。

这么一个平生以养胡子为已任的人,在一天大早上冲进他叔叔的寝室,吓得他婶子差点摔到床下, 不由得他叔叔不紧张。

“你爹怎么了?”顾朝一边披衣一边紧张的问。

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顾朝排行第四, 前面三个哥,两个是幼时夭折, 都没活过八岁。剩下那一个又因为父母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再死一个,结果养得太娇了。

顾釜的爹,顾九,小名就叫娇儿, 而且一辈子没起大名, 顾九这个名字是街上一个老人随口起的。

在顾九出生前,顾家老两口已经心力交瘁, 千方百计的找人想办法。于是就有一个高人替他们出主意, 高人道这是阎王爷盯上你们这一家了, 所以咱们要骗过阎王爷。

第一, 找个不认识的人给你儿子取名。历来取名的都是父母, 不让你们家人取, 找个外人取, 阎王爷就不知道这是你家的孩子了。

第二,排行不能照着往下排了。你们前面死了两个孩子,这个按排行是第三个,这不行!只要不排第三,阎王爷想勾魂时就该糊涂了啊,哎?这个孩子不是顾家第三个孩子啊。那他不就不勾他的魂了吗?

顾家两老死马当活马医,结果顾九就这么……活下来了。他平平安安过了八岁生日后,顾家两老就把那个高人当真高人看了。而顾家老四出来前,他们又去问计,高人说这回不要紧了,阎王爷记着的还是顾家老三呢,他还想不到勾老四的魂,放心生吧。

正如高人所说,第四个孩子,顾朝平安落地,平安长大,后面……顾老太太也生不出来了,顾老爷子屋里的姬妾接力,生的小崽子一个一个往外蹦,满院孩子吵得顾老太太头疼。

那高人姓黄,自那以后,如云鹤般渺无踪迹。

顾九前半辈子靠父母,后来靠弟弟,现在是靠儿子。

顾釜从小就是顾朝带着启蒙,从小就知道要孝顺自己爹,因为爹要靠他养,爹什么都不会,爹弱质纤纤,吹个风就着凉,动不动就捂住胸口脸色白说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在床上躺着。

而顾朝这个弟弟从小就把哥哥顾九当弟弟照顾,等到他长大,成家接过顾家的担子后,更是把顾九当儿子照顾。

顾釜:“我爹没事。叔父,我有事跟你说!”

顾朝:“你是不是又气你爹了?”穿好鞋起身往外走。

顾釜:“我爹真没事。叔父,你听到外面的流言了吗?”

“听到了。”顾朝,“先看看你爹去。”

顾釜:“他真没事!”

叔侄二人在顾九床前继续聊。

顾九觉轻,醒了就不容易睡着,合衣坐着听他们说话,听天书似的。

顾朝:“外面的流言你不必去管。”

顾釜:“可城外已经有很多百姓搬走了。”

顾朝:“只是一些小民而已,不必惊慌。马、钱、赵、杜这几家可还坐得稳当。”

“他们那是走不掉!”人离乡贱,对世家尤其如此。他们在樊城经营数十代才得到了现在的地位,换一个城市就意味着重新开始,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的,越大的家族就越不容易。

众口难调。

顾釜说的是实话,顾朝挑眉道:“他们走不掉,就只能跟我们顾家站在一起。我顾家当时可只是吞掉了一万人马而已!”

用兵一时,养兵千日。蒋家在的时候,这么多兵马都由蒋家去养。不过那时整个樊城的钱也都在他们手中,除去每年需要贡给乐城的三瓜两枣之外,剩下的尽入蒋家囊中,何况乐城蒋家可不能光明正大的蓄兵,他们占住樊城,未尝不是图这里的兵马。

亏得先王智机,把蒋家上下屠了个干净。不然哪怕留下一个蒋氏子孙,以蒋氏在樊城的根基,只要登高一呼,乐城与大王就睡不安稳了。

就算现在顾朝也摸不清蒋家在樊城到底藏了多少兵。在蒋彪不见之后,顾朝找到了军书,依卷中所载姓名,与其他各家分了这十卷兵马。

但仅此十卷,也不过才七万人而已。他们怀疑蒋家另外藏有军书,只是不知在何处。

这七万人,还给姜大将军三万,仍余四万。顾家占一万,马、钱各占三千,赵、杜各占两千。

但这一万人够干什么?听说姜大将军从会走路就会执矛杀人了,习得一身武艺,悍勇非凡!

顾家当时吞兵只是……一时贪心而已。只是想在大王派来新太守后能保住自身。当然,如果能占些便宜就更好了。

但现在他们显然是骑虎难下了。

顾朝却只能撑下去。因为只有顾家藏匿的兵马最多,剩下四家都可以向大王认罪伏,唯顾家不行。

除非,顾朝自认其罪,舍他一个人的头,替全家买条性命。

但这头也不能随便给出去。总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送出人头,那人要保顾家万全,他才能甘心去死。

叔侄二人说来说去,旁边顾九别的没听懂,倒是听出了顾朝有舍身之意。

顾釜有另外的主意:“叔父不必现在就急着下决定。我去乐城!”

顾朝:“你去干什么?”

顾釜:“现在乐城是个什么情形,顾家一无所知。我去看个究竟,叔父再下决定不迟。”

真要舍命,叔父活着比他活着有用得多。他是嫡支嫡长,他的一颗头,也不比叔父的差。

顾朝不舍得,叹道:“你爹还要靠你呢。”

他当然也听出了顾釜的决绝之意。

顾釜笑道:“说不定不必呢?叔父没听说吗?公主爱少年,大夫爱壮男,我虽不是少年,也不是壮男,但未必就全无生机。”

“胡说八道!”顾朝骂道。

“浮云散去,星星月亮都露出来了。”

金潞宫中,龚香指着朗朗晴空对姜姬说。

二人正在谈论樊城的事。樊城百姓外逃,对姜姬来说是个好消息。

虽说她不会让这场仗打起来,但万一打起来,她也不愿意看到太多百姓受伤。

而且,现在各城外的田地大多荒芜,这些逃难的百姓如果没办法入城安家,最后的落脚点只能是城郊村落。虽然对他们来说是件坏事,但她更愿意看到百姓重归田园复耕,而不是都挤在城里,以每日无所事事为荣。

就比如现在的乐城。

经过将近两年的努力,乐城的人口统计已经出来了。因为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各项指标都是照着她的要求去做的,也让她对目前各城的职业分布有了一个最直观的印象。

印象就是:读书人多了真不是好事!

都去读书了,就没人做事了。

不管是商人也好,手艺人也好,家有余财的小地主也好,大地主也好,他们认为合适子孙做的最好的“工作”就是读书,做个读书人。

于是,鲁国有很多的读书人。乐城有将近六成的人都是,他们以此为业,以此为生,以此为荣。

这六成的人平时做的事就是读书、写书、议论。

读别人的书,写自己的书,然后与人谈论。

这些书有价值吗?从思想上说,当然有价值。

她每日都让人收集市面上的新书,在其中现了很多远超过这个世界的思想萌芽,让她非常惊讶!

从微观到宏观,从民生到吏治,从本我到超我,甚至有关于现在的政-治生态,大王与公卿,皇帝与诸侯之间复杂又互相平衡的关系,全都有人分析,有人著书,当然也会引起讨论。

她甚至还看到了天体说!有个叫陶翁的人认为人每年在同样的时间看到同样的星象,不是星星围着我们转,而是我们在转,星星是不动的,他用自身当比喻,称他转一圈,正面对着星星时,能看到星星,转过去背对星星时就看不到了,所以很有可能,恒星亘古不变,从诞生之日起就立在那里。因为千百年来星星都是那几颗,先人看到的星星和我们看到是同一颗,所以星星是永恒的。然后我们看不到星星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运动。

虽然很模糊,但他的观点综合一下,几乎已经摸到了公转、自转的门槛。这还是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他自己的猜测,无限接近事实!

有时她觉得人其实千百年来没有变化,进化的是人类手中的工具。

如果给陶翁一架天体望远镜呢?

限于工具,他的才华才无法施展。

这些书有没有价值?有,有很大的价值。

这些思想如果消失了可不可惜?可惜,非常可惜。

那鲁国现在需要这些书和先进思想吗?

不需要。至少,它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鲁国需要外御强敌,所以它有了士兵与将军。

它需要养得活百姓们的粮食,所以它需要农民与肥沃的土地。

它需要管理百姓,于是要有官员。

它需要一个头领,让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于是有了大王。

现在鲁国只有这么多人,她只能按照轻重把百姓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引导他们去做她需要他们做的工作。

她需要读书人,但能用得上的最多的其实是小官吏,不需要饱读诗书,不需要明天体说,只需要识字,会记数,会表达,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就行了。

所以看到近六成的读书人,她想的只是从中能选出多少合格的官吏呢?至于剩下的,最好能去做点有创造性的工作,种地也行,打铁也可以,织布、纺纱等等。

不要空谈,做点实事。

但她不能这么对乐城的居民。她只能颁布市场令,给匠人、手工艺人、商人更多的优待。至于读书人——

“我想举办几个比赛,最后一场就在大王面前举行。”她说。

龚香好奇,“什么比赛?”

她说:“术数。”现在的数学、几何、物理、统计都是一类,没有细分。

“初赛就比看谁能成功计算出乐城的人口性别比、年龄比、成年人成婚年龄比率,幼童诞生比率。”人口统计时她想知道这个,龚獠说做不了,太不可思议了!没人会算这个!

好了,现在她手中至少有乐城的人口总数和职业分布了。

至于这些书生怎么接招,自从她看到那么多天马行空的书之后,觉得不能太小看古人。

“复赛算乐城附近的荒地的面积。”

“决赛就比一比看谁能计算出从乐城开始修官道,如果并行六十架马车需要路面多宽;如果十五万人排成方阵,队伍要想在最短时间内通过一百五十里的路程时,需要排列的行数与列数;如果十五万人行军四个月,每人每天所需干粮与净水是多少,补给的间隔是多少。”之后再比什么,等她需要了再说。

龚香喷笑,他可是知道在龚獠搞什么人口统计时被公主难为成什么样了。

原来公主还没放弃,这回又叫她给想到一招。

“公主,此计甚好!”

乐城北市近来很热闹。

一半是因为从樊城涌入的流民,他们聚集在城门口附近,因为没有住所,只好沦为流民。

一半则是因为城门口贴的告示,有一个官员每天都会用大嗓门把告示上的内容喊一遍,于是人人都知道了大王出了几道难题。

“……乐城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一个人奇怪的说,“大王干嘛想知道这个?”

“这是题,大王出的题而已,你往下看。”

那人接下往下读,“每年有多少孩子出生?男孩多少?女孩多少?”

“下面还有呢,还有每年有多少人成亲,男人几岁,女人几岁……”

“还有还有……这个,老人去世时的年纪……男人多大,女人多大?”那人奇怪道:“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怎么可能知道?!”

旁边一个青衣男子喃喃道,“这不是比数吗?”他从这个告示牌走到那个告示牌,全都看了一遍后现,竟然全是比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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