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想把白清园推回赵荟身边, 好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可使。但接下去白清园龟缩了, 赵荟不知是不是看穿此人不堪重用,竟然在龚香允许他出门之后, 直接跑去找姜旦了。
姜旦现在是“我家大门常打开”的状态,他的行宫主殿每天都是欢迎各界文人士子进来的,大家不踢球就一起来开辩论(吵架)大会嘛。
在生了“误杀”事件后,随着姜奔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被押往山陵,姜旦也必须做出姿态来, 不能再耽于玩乐, 要专心政务。于是球不能踢了,辩论大会天天开, 一开就开到二半夜。
姜姬一直觉得辩论就是文明的吵架比赛,一切耍赖技巧都可以冠以一个更文明的名字,其本质就是吵赢别人,能把围观的人都给洗脑者为冠军。
郑国那个乔小君就是在这种百人辩论比赛中被对手的论点驳倒, 并惨遭洗脑——他自己的逻辑链断掉了, 输得惨不忍睹。
而且是被两国人围观,称得上输一次, 天下皆知了。
在姜旦面前天天开的就是这种辩论比赛, 而姜旦又比较“开明”, 曾有言他们无事不可说, 无事不可议, 等于鲁国、天下, 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大庭广众下面来谈。
当然, 谈出来的结果,姜姬是不听的。
但能让他们谈,畅所欲言,这在这些人心目中已经是难得的明君了。
出于对明君的爱护,姜奔的事虽然也被人提起过一嘴,但大家都很克制,不愿意让姜旦被姜奔被抹黑,连带着对姜奔的抨击都不太严重。他们最近在议论的事是生在流民村,也就是二环上的故事。
姜旦和姜姬长居行宫,乐城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了这里,随着各个家族都纷纷在行宫周围盖房子安家落户,现在二环这里倒是比以前莲花台那里更红火了。
但二环目前的展很不均衡,有点东半城贵,西半城贱的感觉。
一边是行宫和周围的各大家族,另一边则是流民以前包围流民的各官属官衙,而士子村则在流民村以外,士子们每天要往行宫来,几乎都要经过流民村,也不可避免的,对那里生的事耳熟能详。
流民村生了借女、借妻的事情。
因为女性可以领取粮食,但不是第一家都有女性,在行宫的宫妇和宫女放归之后,流民村里仍有五分之四的家庭没有女性。
没有妻子、女儿和母亲。
但粮食又是实打实的好处。直到现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工作,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干苦力、卖力气,世界上永远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自作聪明的人。
他们不愿意费力气,认为那是蠢人才干的事,他们更愿意花脑筋。
借妻、借女、借母这种事就应运而生了。
女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出嫁后只有一个姓氏,或者现加一个排行。这也为她们的冒领创造了条件。
家中有妻子把妻子领到别人家中摆一摆,等人来检查登记了,说此人有妻,记上姓氏,好,这就可以领粮了。
女儿和母亲则是用认干亲的方式来换粮,换来的粮食,出借方可得一成到三成,借人方得四成到五成,剩下的归中介。
姜旦面前的人就分做两边在吵。
一边认为这样当然不好,这是欺骗大王嘛;另一边则认为百姓穷苦才出此下策,不该多加苛责。
两边倒是吵出了一个结果:就不该给粮食,全取消了就行。
姜旦听姜智转述的他们吵完之后的结果,含笑摇头,不一语。
然后下面的人一看,哦,那就继续第二局吧。
赵荟围观了两天,间或也言,但他更多的时间只是观察,观察大王。
但看来看去,他倒觉得,大王身边的那个貌美侍人,似乎更值得注意。
“哥哥,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哥哥。”一个在殿上端水倒茶的小侍童对姜智小声说。
姜智点点头,道:“你们小心些,别被他现,只需要知道他都跟谁说过话就行,不必到他跟前去。”
小侍童乖巧的点头,“我记得的,哥哥。”
姜姬知道的远比他们说的严重。
姜姬的政策中对女性的优容让流民开始追逐女性,人-贩-子手中的女奴隶再次开始走俏起来。
姜姬就命人打击商人,痛快的抓了一批,抄了一批人的家之后,正规商人消停了,但贩女之事仍屡禁不止。
父母将女儿嫁于别人为妻,但却暂时不放女儿离家,她要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夫家,干两家的活。父母家登记时,她是女儿要回来,丈夫家登记时,她是妻子要过去。
也有丈夫以妻为姐妹,比照前例行事。
更有借母的,母亲可以多有几个儿子,十个八个不嫌多,二十个三十个也不是没有。姜姬就在登记上看到过一个女姓的名字下登记五十八个儿子,可怜她才三十六岁。
人类对利益的追求是赤-祼-祼的,是毫无遮掩的,是没有道德的。
姜姬对龚香说:“下一步,挑几户人家,家资殷盛,在乡邻之间的名声很好,最重要的是,家中有长姐与幼弟,或只有一女,父母则兄弟众多。”
龚香道:“这不难,只是公主想做什么,还请给某一些提示。”
姜姬笑了一下,笑得龚香后脊梁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外,龚香不知所以,也跟了上去,看到公主在看不远处大王的宫殿,可以看到那里此时仍有许多人进出,在这里都能听到殿里传来的人声鼎沸。
“……公主。”龚香深沉的唤了一声。
如果他是公主,拥有这样的智慧,只因不是男子,就只能看着无能的幼弟登上王位,揽尽人心,她却只能龟缩在内殿,无人知道她的名字,该是何等的心情?
只是想一想,都能叫他心中也升出一丝丝不平来。
“我时常想……”公主的声音传来,“若我能继位,会变成什么样。”
龚香跪下了,“公主,三思。”
如果公主想要这个王位,毫无疑问,鲁国将掀起血雨腥风!
姜姬笑着把龚香扶起来:“叔叔多虑了。我不会自讨苦吃。”
龚香却没办法放心。
姜姬转身回来,两人入座,气氛却跟刚才截然不同,静谧环绕着两人。
姜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想立一个新的规矩。”
龚香屏息静气:“公主请讲。”
“如果夫妇子女众多,则继承者为子;若没有儿子,或儿子死去,则长女可继承家业。”
龚香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喉咙口。
“招赘婿,生子继承女姓。”
姜姬对龚香一笑,“叔叔,可愿助我?”
龚香额上星汗点点,心脏狂跳,但奇异的,他却不觉得这一切很意外。他早就知道,公主不会一直安于现状,她一定会想要改变自己的地位。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愿意把手中的一切最后都毫无保留的交给大王的女人,那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敢不从命?”龚香低头道。
范姝带着许多食物,坐车来到流民区。马家不许她出门,但到流民区去无妨,这里没人能帮她。
她每天都来,带许多食物和药物,也有一些旧衣、旧鞋。身边的仆妇都是马家人,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许她跟流民接触。
但这是她唯一一个出门的机会。
今天她刚走过两条街,就听到前面那条街上暴的争吵声和哭喊声。
流民区的房子全是草房,又脏又破。小孩子们多数赤身,他们的衣服下来后就会被大人拿去卖掉,不到下雪,没必要穿衣服。如果生病,就去领药,大王是施药的,虽然不知有没有效,领回来煮一碗,喝了不死就行,死了只能说是命数到了。
有几个小孩子跑过来,范姝让人叫住他们,给他们吃的。小孩子就在车前吃,不敢拿回家,他们狼吞虎咽的,范姝在车中对侍女说:“问问那边生了什么。”
侍女如是问道,小孩子都识过儿童字,也算背过一些文章,并不像一般的乡野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学起事来也头头是道。
“是夏家的事。”
“夏家的二叔和三叔要抢夏老大家的房子。”
“听说他们家只有个女儿。”
“夏二叔说可以把他的儿子过继给夏老大,然后要把夏老大的女儿嫁出去,钱都已经收了。”
“是嫁妆。”另一个小童纠正道。
范姝命侍女前去打听。侍女打听了回来说因为生冲突,所以夏家人都被带走了,这条街也封了,回头挨家挨户都要问话。
侍女说:“真可怜,被抓了以后是要交钱赎罪的,他们肯定没钱拿出来,都要去做苦工了。”
流民区没有恶性犯罪的原因就是官府太黑心!
姜姬奉行的是连座制度。生冲突的不管有几家,统统入罪,不打不骂,不上刑,就是要分门别类的赎罪,什么高声罪、伤人罪、持械罪、违反公共秩序等等,一数都是有十几条,按条罚钱,明码标价。算出一个总价,再加一点行政手续费、诉讼费之类的费用就行了,她本来还想往上加税的,被龚香拦了。
龚香被她巧立名目的能力震惊了。
然后这个费用一般人是绝付不起的,全家财产抄没之后,剩下的部分就干活还吧,于是都拉去干活,男的去扛砖,女的去制衣,小孩子去抄字,也都是明码标价,要干多少年才能还清都是能算出来的哦。
夏家的人被抓了就开始哭了,他们只是在吵啊,没有打啊,这都被抓了!天理何在?
但官府是不听这个的,到了以后非说掉在地上的水瓢是凶器,倒下来的凳子也是凶器,这都是他们行凶的证据。
于是入罪,然后就问前因后果。夏家老大本来就快被两个弟弟气疯了,一口气就把两个弟弟都给告了。
堂上的人是年惜金,早就被姜智提醒过,虽然还有点犹豫,但也照姜智所说的判了。
“你既有女,又是独女,就该替你女招赘继承家业,为何要将她外嫁?”
夏老大惊呆了。
招赘?!
他从来没想过!
在某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事,但……他们那里没这样的传统啊……他这么干了,同族同乡的人是不会愿意的……
他想反驳,但年惜金哪里容他反驳?
当庭把这一家三个兄弟都给提去算账赎罪了,因为他们是打架的主力嘛。
然后把夏老大的女儿和妻子叫上来,问:“夏女,你可愿招赘继承家业,以后你所出之子为夏氏子孙。”
夏家老二老三的儿子们也在堂上,刚想出口,指厚的木板就照着嘴扇过来:“噤声!”
年惜金在上面说:“咆哮公堂,拖下去。”
于是夏女就看这几个今天跑来她家,厉害得不得了的堂兄弟也被拖下去了。入罪,交银赎罪,赎不起去就去干活。
堂下只剩下夏女和她的母亲。
年惜金再问:“你若愿意,本官为你做媒。”
夏女大声喊道:“民女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