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王不知道拿王姻怎么办。是奉若上宾?还是下大狱?
于是王姻还是跟举荐他的人回去了, 每日在那人家中高床软枕,白天就去逍遥台陪郑王。
郑王终日苦闷,只有一个心腹聊以解忧,可那日之后,心腹说身体不适回家休养, 回去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请来大夫诊治,说他阵日忧愁,已经把心血给熬干了。人的心里都没血了, 那还能活吗?当然不行,心腹的儿子上殿哭父, 回去就棺材麻布白幡的准备起来了,广名帖, 通知亲友他爹可能就快死了,让大家做好准备等着来办丧事。
亲友便趁着人还活着都赶来见最后一面,见完无不擦着眼泪离开, 可见心腹是当真不行了。
郑王也很伤心,遣亲近侍人前去探望,送了一个他最心爱的枕头, 叫心腹枕着睡觉, 便如长伴君侧, 他二人君臣一心。
心腹家的人都十分感动,长拜不起。
没了心腹,郑王就没人说话了。王姻的拜访就显得格外重要——他不是郑人, 既不会催他去给刑家翻案,也不会催他去找赵王理论,两人坐在一起闲聊,一起骂骂赵王挺好的。
王姻每每都能骂到郑王心里。他当着郑王的面也是时常感叹鲁国权贵,比如鲁国蒋氏、龚氏。他骂他的,郑王听在耳里,一边为鲁王也为权臣头疼而愉快,一边也觉得这些话放在刑家身上,也很合适。
那些人总是劝他自省,说他不该因为太贪心而对刑家下手,可又太无能,杀了刑家却接不下刑家的担子,是无知却又没有自知之明。
他是大王,天天被人骂,还要低头应声,表示自省,这太难为人了。
他听烦了就不愿意再听。
现在听听王姻的话才觉得入耳入心。他试探着求王姻为官,被一口拒绝后,才放下心来。
这是个早晚要回到鲁国去的鲁人,在郑国没有关碍,没有亲友眷属,自然可以放心使用。
王姻听他抱怨赵王和赵后,向他提议,何不请赵王来郑见王后?
郑王大惊失色,赵王在赵国,只派几个将军就快打到望仙城了,赵王若来,他只怕就做不成郑王了。
王姻道:“赵王未必敢来啊。他还怕来了以后被大王您给杀了呢。您请了之后,他若不来,那是他理亏。”
郑王反问:“那他要是敢来呢?”
王姻笑问:“那就要问大王敢不敢斩了。”
郑王不敢,听了之后仿佛更能理解王姻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了。
王姻见他不敢,更是看不起了。
身为大王却没有杀人的胆子,换成赵王就不会手软,换成公主,估计不用别人提,刀已经准备好了。
郑王觉得王姻有豪气,赵王的事就算了,就问王姻有没有办法让赵人退走。
王姻说:“这有何难?赵军在郑,吃喝是从哪来的?”
这还用说?当然是就地取用。郑王只要想到那些被赵人途经的城镇现在是个什么景况就心疼,唉。
王姻说:“既是如此更简单了,让百姓跑,把粮食烧掉,赵人没吃的了,自然就要走。”
郑王:“他们会继续去别的城抢的。”
所以为了不让赵人跑到别处去,他下过王令,命这几座城的人一定要好好招待赵人,令其宾至如归。
王姻听到这里,仰面大笑。
郑王恼怒:“君可是在笑孤?”王姻摇头,摆手,道:“何不命人下毒?”
既然现在那些赵人都被郑人给喂熟了,下毒不是轻而易举吗?
郑王还是害怕,下了毒杀了赵人,赵王怪罪起来,他还是扛不住。
这也怕,那也怕。
王姻最后一丝不安也尽皆舍去,看来这郑王只有在对自已人下手时最有勇气。
他就光明正大去拜访赵后。
赵后听说鲁人求见,想起女儿,就叫王姻进来。上回王姻来,她就带着小太子避到后殿去了。
她见到王姻,就问郑姬。
王姻道:“大王与王后情深如海,两人如雁如蝶,朝夕与共。”
赵后听了不喜反忧,叹道:“我儿年幼,如果失了宠爱,只怕性命不保。”她想去父王曾经的王后,魏国娇女,也曾在宫中言笑无忌,父王以前有多宠爱她,冷落时就有多绝情。
她担忧郑姬日后也会如此,不禁落泪,求王姻代她送口信给郑姬。
“要她一定忠心丈夫,早日产下公子,以保大王厚恩。”赵后道。
王姻答应一定把口信送到。
赵后才问他有何来意。
王姻反问赵后,可知处境凶险?
“王后现在夹在赵与郑之间,赵王与郑王相争,不管何者为胜,王后都绝无生路。反倒是现在这样,两边对峙,王后方得一线生机。”
他看向赵后膝边小儿,“太子到时也难保性命。”
赵后如何不知?
她垂泪道:“为儿为妻,我又能做什么?”她哀哭一阵后,泪眼含露向王姻眨了眨,轻声道:“还请公子救我。”
王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禁佩服赵后能屈能伸,难怪郑王在对她失了宠爱后又被她给笼络回来。
他对赵后的建议也很直接:“王后,不如令大王重病难起,王后代子行权,则可保万全。”
赵后盯着王姻看了几眼,怀疑起他的用意来,她问:“若我父要送人给我,又当如何?”
王姻问:“王后敢伤大王,不敢伤臣子?”
这是叫赵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王姻道:“王后如要令大王放心,何不就从这殿外的人动手呢?”
赵后心中悚然,茫然的望向殿外,虽然看不见,她也知道那里有人在等着她接见。这两天已经有宫女悄悄告诉她,殿外的赵人都愿意依附于她。
可她却不敢信。
就像她不敢信眼前的王姻一样。
王姻没指望赵后真能听他的,说完就走了。留下赵后一个人苦思烦恼。
王姻回到郑王处想辞行,郑王就问他与赵后说了什么。
王姻笑道:“我劝王后身在郑土,当以大王为主,为妻子,当以丈夫为尊。”
郑王点头,他觉得这话很对,又道:“王后怎么答?”
王姻道:“王后问我,为儿的遭受父母的欺负又当如何?”
这是在指赵王了。
郑王忙问:“你怎么说?”王姻说:“我说,父母有理的,儿女当自省;父母无理的,儿女当劝说,以免父母一错再错。”
郑王愁,赵后已经在他的劝说下给赵王写了一封书信,还传扬天下,难道还要再让赵后再写信?但这还会有用吗?
王姻说:“大王何不给赵王写封信?”
郑王问:“孤写与王后写有何不同?孤与王后夫妻一体。王后与赵王有父女之缘,她能劝服赵王,孤不如她。”王姻真是无话可说。
他见过郑王与赵后,第三次就去见守在赵后殿外的赵人了。
这些赵人对他很客气,几人就在殿外石阶上煮茶对弈,苦中作乐。
有人好奇鲁国,王姻也装作很好奇赵国。他道:“我王正在准备公主去凤凰台的贡品,赵王宫中淑媛颇多,想必还在愁要送哪个女儿去吧?”
这些赵人来的时候,赵国里还没有传出皇帝选后的流言,或许有了,但赵王根本没在意,没当成一回事,他们也就根本不知道赵国选送的公主是哪一位。
这还真是一个安全又有趣的话题呢。
几个赵人纷纷议论起来。
说起来,赵王的后宫中诸美来源复杂,新人来,旧人去,前前后后总有千儿八百的。
赵王也不怎么介意出身来历,只要美就行,于是有世家淑媛,有乡野美人,甚至还有世家送出的自家歌伎。
赵王的王后对争宠没什么兴趣,短短的一生中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所以赵王所出的子女在身份上都不怎么高,人数又多,所以不管男女都不稀罕。
赵王对儿女都没什么兴趣,生也不是他,养也不是他,除了有家族支持或长宠不衰的妃妾所出的子女会过得好一点之外,出身不够高的公子和公主过得就跟奴仆没两样。
所以宫中不乏错过嫁杏之期的公主,也有目不识丁的公子。
如今说起要给皇帝送公主选皇后,那赵王的女儿中称一句百里挑一,一点都不过分。
王姻:“竟有百人之多?”“不止,我记得十年前就有一百二十三位公主了。”
另一人摇头,“也做不得准。大王不在意,宫中的公主到底有多少个,谁也说不清。我就听说有公主夭折了,侍候的人怕挨打不禀报,假装公主还活着的。”
王姻笑道:“这也不难,不是最美的,就是最好的。”看脸或者看母族家世来选吧。
几个赵人问王姻:“鲁王的王姐,是不是名号为摘星?”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号?怪怪的。
王姻笑而不语,他家公主这名号是从摘星楼来的,先王和大王都没给公主赐过号,不过现在看这名号倒是说不尽的贴切。
有人好奇王姻来郑,是不是郑王向鲁王求助了?所以鲁王派王姻来看望郑王一下,要跟郑国联手抗赵?王姻还是笑而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等王姻走后,这几个赵人就以为是真的了。连忙送信回去,想办法通知赵国,郑鲁要联手了!
这消息送到阵前,赵国将军哈哈大笑:“鲁王早就与我王联手了!相约共分郑国!此言不实!”
副将问:“要不要告诉他们?”
将军摇头:“告诉那些人干什么?一群人连战场都没见过,吃两下打就吐出来怎么办?不用理会就是。”
王姻这边挑拨郑王杀赵人,那边挑拨赵后杀郑王和赵人,另一边再与赵人相谈甚欢。
赵人想从他这里打听鲁国消息,对他格外礼遇,见他出入郑王、赵后宫殿如履平地,更是信他身份贵重。
赵后见他与赵人如此亲密,疑心他另有所图,再问他,他竟直言道:“我王有郑姬,王后怀中幼儿为郑姬之弟,我自然是要助太子了。”
赵后质问他:“鲁王难道是想仿赵王不成?”
王姻道:“我王未曾使兵卒入郑,与赵王哪里一样?”
赵后泪落如雨:“都是狼子野心!”
王姻道:“王后此言有失公允。我王从未起过害人之心。”这话,他说的一点都不心虚。他家大王估计连鸡都没杀过。
赵后的心动了。
王姻见说动了赵后,不再多停留,与郑王辞行后,出了望仙城,就在附近的小镇躲了起来。
赵后见王姻突然走了,心中更加不安。她本想再考虑几日,看怎么通过王姻跟鲁王谈个条件,如果她能助鲁王得到好处,那鲁王要如何保障她和太子的安全呢?
比起赵王和郑王,她反倒觉得鲁王更值得相信。
王姻不见了,难道是情况有变?
赵后突然不肯见郑王了。
郑王忧惧,不停的想着王姻的话,又想起他能把刑家搬倒,就是出奇不意……
如果他在赵后宫中假装中毒,指赵后下毒,再命人传扬出去,说赵王意欲窃郑,指使赵后下毒,那会不会能解此时困局?
想到此,郑王特意召来国中大人,一起去拜访赵后。
要在赵后宫中举办宴会。
赵后想起王姻的话,惊惧难安。她了解郑王,他必定是打算对她母子不利了!
她又见到赵人也在席上,心念电转之间,定下一条大计。
席间,郑王突然手中酒樽滑落,捂着胸口指着赵后:“贱人!你敢害孤!”
正当席上所有的人都被郑王吓住的时候,另一边的十几个赵人竟也都吐血倒地。
赵后尖叫:“有刺客!有刺客!快护太子!”
席上的郑国公卿不明所以,但也看得出来确实有人下毒,只是郑王指赵后,可赵人也都喷了血。于是一边的人救护郑王,一边的人去保护赵后与小太子,还有人叫殿前侍卫进来,把这些赵人拖出去。
拖出去的赵人不到一刻全都绝了气息。
郑王却还活着。有懂金石擅丹药的观郑王眼底、口唇、手心、指尖等处颜色未改,心中暗叹。
出来后与人叹道:“恐大王要害王后与太子。”
其余人皆惊。
郑王已经是坑够他们了,太子年纪小,目前还没坑过谁。不少人在心中是更倾向于小太子和赵后的。
赵后从无劣迹,又禀性温柔善良,小太子聪慧健康,怎么看都比郑王好。
于是一部分早就对郑王失望到底的人“悄悄”与赵后说,请赵后提防郑王,保护小太子。
当然,赵国那边也不是善邻,赵后要对赵国提高警惕。
赵后肯定的说,她肯定是不会相信赵王和赵国的。
郑国公卿松了口气。
赵后又求郑国公卿相助,能不能联系鲁王,求鲁王相助呢?
“若得鲁王劝说,或许我父与我夫可以握手言和。”
毕竟这个级别的谈话,他们都不敢开口,就只有请别的诸侯王来了,鲁王,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不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郑王“病愈”后,一意孤行的关了赵后,夺走小太子,命宫侍教养,然后让赵后写信给赵王,看他这回还退不退兵。
赵后乞怜:“若我父不退,大王要杀我吗?”郑王苦道:“孤也不愿,只盼你父怜惜你我夫妻二人和膝下幼儿了。”
赵后这才下定决心。
她答应写信,照郑王所说把信写好后,又解衣散,服侍郑王。
郑王拿到信,心满意足,见赵后乞宠,不免倍加怜爱。
事后,郑王筋酥骨软之际,被赵后以腰带缚颈,勒杀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