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工部下设军器局, 再下继续细分,其中负责火器的便是火药司,目前最常用的便是火铳、鸟铳便是出自火药司。这种火器轻便小巧, 射程在十步到两百步之间门,杀伤力巨大,但填装费时,准头比较差,而且相较于刀剑弓箭长矛等冷兵器,造价相对要高不少,因此并未大规模推广。
如果说工部是六部中后娘养的, 干最苦逼的活,受最多的气, 那火药司就是外室养的,更不受待见, 整个司里也就十号人,有办法有门路,能跑的都跑了, 留下的要么是真痴迷于这个, 要么无处可去的。
因此当孔祥胜听周嘉荣说要去火药司看看时, 整个人都有些懵:“殿下说要去哪里?”
“火药司,怎么不方便吗?”周嘉荣笑问道。
“方便,当然方便。”孔祥胜连忙改了口,“不过殿下, 火药司里有火药, 易燃易爆,因此没有在工部,而是另设了一处办公的地点, 在外城,有一些距离。”
周嘉荣今天就是特意来看火药司的,自是不在乎这一点:“无妨,带路吧。”
孔祥胜没说谎,火药司的院子不是一点点的偏,从工部出来,坐马车半个时辰左右才到了地方。
下车后,周嘉荣看到一座灰扑扑不起眼的院子,院子上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火药司”三个大字,火字上两个点的漆掉了,看起来颇有些奇怪。
院子门口矗立着一株掉光了叶子的大树,金黄的树叶铺了一地,没人打扫清理。看门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大爷,似乎还有些眼花耳聋,精力不济,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
这个火药司真不是一星半点的萧条。
孔祥胜也是许久没来过火药司了,看到这一幕,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连忙给亲随使了一记眼色。
亲随几步上去,敲了敲门,惊醒了驼背老大爷,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谁啊?有事吗?这里是火药司,不是卖药的,药铺在前面那条街。”
显然经常有人因为招牌误会。
亲随敲了敲桌子,提醒他:“太子殿下和尚书大人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驼背老大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这才看清楚台阶下站了好几个威严的大人,后面还跟着一群拿武器的侍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连忙站起来行礼:“小人见过太子殿下,孔大人,小人这就去通报!”
说着一瘸一怪,姿势别扭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孔祥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殿下,都是臣失职,臣一会儿就让他们改。”
怎么把个残疾耳聋眼瞎又驼背的老人给弄来看门了,这火药司也真是荒唐。
周嘉荣没作声。
不一会儿,火药司的官员便闻讯匆忙跑了出来,为首那人穿着一身脏兮兮满是灰尘的袍子,身上还带着股火药味。
走到近前,连忙下跪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你便是火药司主事柯实?”周嘉荣打量着他问道。
柯实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点头:“是,微臣正是柯实,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赎罪!”
“是我不打招呼自来,我想进去看看,带路吧。”周嘉荣道。
柯实性情有些木讷,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说:“哦,殿下请进!”
等把周嘉荣迎进了火药司,他也没请周嘉荣进去喝杯茶,汇报汇报司里的情况,就直白地问:“不知殿下想看什么?”
对他的直接周嘉荣很受用,背着手道:“我想看看你们的火器,有现成的吧?”
“有的。”柯实将周嘉荣领进了火器室,里面安置着不少火器,火铳、鸟铳自是少不了,还有些比较笨重的碗口铳、盏口铳及多管铳等。
周嘉荣很感兴趣,拿起一根火铳查看。这根火铳轻巧灵便,尺余长,通身细长,前膛呈圆筒形,粗一看就像一根中空的铁棍。
到底是外行,周嘉荣看了一下,也弄不清楚这里面的窍门,遂将火铳放下,又看向了碗口铳。
碗口铳的尺寸与火铳没太大差别,不过相对来说要粗很多,口径有三四寸长,碗口那么粗,故而得名。周嘉荣抓起碗口铳举了举,有些吃力,这东西不轻,单兵携带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孔祥胜见柯实竟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着急不已。若非他不了解这些火器,不然,他一定自己顶上。
“柯大人,这些火器可有何特点?”最后还是孔祥胜主动将饭喂到了柯实嘴边。
这若都不知道好好表现,那他也没办法了。
好在提起火器,柯实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两眼放光,张口便来,一点没先前的木讷死板。
“殿下手中所拿的叫碗口铳,口径三寸五分七,长一尺两寸,重六十五斤,构造与火铳类似,发射时先将火药装入药室,再塞入马子,然后将是新弹丸装入前膛,点活,便看将弹丸推射出去。”
闻言,周嘉荣点头,将火铳拿过来,与碗口铳仔细对比了一下,二者形状构造都极为相似,碗口铳应是自火铳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果然,柯实下面的话证实了周嘉荣的猜测。
“碗口铳的杀伤力比火铳更大,可攻击城墙、山石、船体等,火铳多用于杀敌。”
周嘉荣将东西放了回去,笑道:“不错。能不能试试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柯实很高兴,:“不过殿下,碗口铳的杀伤力太大,在衙门内距离拉不开,臣等平日里都是去城外找无人的空地试的。”
周嘉荣笑道:“那就试试火铳吧。”
火药司后院就有个专门试火铳的地方,衙役在院子里竖了几大腿粗的木头。距木头每隔一段距离便画了一条线,每条线代表二十步。
有专门的试验差役,拿起火铳上先放弹丸,再安放火线,然后点火,弹丸射了出去,轰的一声,将木头拦腰轰成了两截。
在场第一次见识火铳威力的都被如此强大的杀伤力给吓了一跳。
就连孔祥胜也微微侧目,看向周嘉荣问道:“殿下,这火铳的杀伤力还真是不错。”
周嘉荣点头:“继续试!”
随着距离的拉远,火铳的准头越来越差,命中率开始直线下滑,有时候好几次才能打中木头。
先前的经验都化为了失望。
火铳的优点非常明显,但缺点同样明显,安装弹丸火药火线费时费力,准头也比较差,在这方面远不及弓箭好用,射程目前也只有一百多米,碗口铳射程会远一些,但距离越远,准头也就越差,杀伤力再强,打不中有什么用?
而且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站着等你装好弹丸、火药、火线再动手。
这也是火器明明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却没有全面碾压甚至是取代冷兵器的原因。
更何况,刀剑矛枪都可反复利用,弓箭箭支也可回收利用,但火铳打出去的弹丸、消耗的火药却不可能回收,成本就高出了不少。
看大家脸上都由喜转悲,柯实虽有些难受,但也习惯了,挥手让人别试了,然后如实对周嘉荣说:“殿下,火器目前大致就这么个情况,造价贵,使用不方便,准头差!”
周嘉荣看着他:“那你有没有信心解决这几个问题?”
“啊?”柯实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嘉荣。
周嘉荣继续说道:“火铳、碗口铳最大的问题便是准头不好,射程比较近,单个比较沉,还要携带相应的火药、弹丸、火线,不利于单兵携带,你有没有信心改良,让它们更好用?”
柯实这才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殿下,这……这很花钱的,您,您真的相信臣吗?”
周嘉荣微笑着说:“这要看你有没有信心了,在场,恐怕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火器了,我想改造火器,你们是第一选择!”
柯实坐了好多年冷板凳,本来以为要一直在这坐冷板凳到老,没想到今天会突降馅饼,获得太子的赏识,他哪怕太木讷也知道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忙不迭地道:“能的,殿下信微臣,微臣绝不会使殿下失望!”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好,此事以后有什么进展,你直接向我汇报。”
孔祥胜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柯实这是走了大运啊,以后能够直接接触殿下,只要活干得好,前程少不了。
不过此事还有障碍,出了火药司后,孔祥胜愁眉苦脸地对周嘉荣说:“殿下,工部今年银钱一直很紧张,江南水患护堤建坝,与匈奴人打这一仗……微臣都快将户部的门槛给踏破了。”
洪灾后建造各种水利设施,工部负责工程,得问户部要银子,打仗需要兵器、军服等等,这些也需要银子,工部还是只能问户部要。
孔祥胜这话虽有卖惨的意思,但也是实情。
现在户部由武承东掌管,周嘉荣监国之后,便升了他的官,让他担任户部尚书,妥妥的自己人,自己人好办事。
周嘉荣说:“明日早朝后,你与武大人留一下。”
孔祥胜喜不自胜,殿下让武承东掏银子,那这事就好办了:“是,殿下,微臣定当竭力支持火药司的工作。”
两人到了皇城便分开了。
回到府中,纪天明连忙迎了上来,向周嘉荣汇报情况:“殿下,截至今天,京中已经来了六十七名炼丹师,经过考核,有十六人浑水摸鱼,对此道不怎么精通,已经被打发了,还留了五十一人,只有两名是乡绅,余下四十九人都是道士。殿下看,当如何安置他们?”
周嘉荣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多?”
告示发出去不过月余,京城就汇集了如此多的炼丹师,其中还有富户乡绅,着实令人吃惊。可见长生这事并不独是皇帝的追求,在民间门也有不少这样的声音。
纪天明笑道:“炼丹之术颇费银子,甚至还会添加金子在里面,普通人可烧不起这个钱,况且有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找。他们来了京城,即便不能选入宫中为陛下炼丹,但只要有达官贵人看中他们,愿意给他们提供炼丹的开销材料,对他们来说也极不错。若真能炼出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可扬名立万,名利双收。”
这倒是,周嘉荣想起清风道人炼丹要的那些东西,而且还可能炼丹失败,多来几回,没点家底的可炼不起。
方外之人又如何,还不是得为五斗米折腰!
周嘉荣将他们召集起来,可不是为了在京中刮起一股炼丹风的,正所谓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股风气不能兴。
“在火药司旁边置两个院子,将这些人通通安置到那儿,配合火药司的柯实,帮忙改良火药,如何做到体积更小,杀伤力更大,稳定性更强。”
纪天明应下,当即去安排这件事。
只是这些人一听不让他们炼丹,而是改造火药,一个个都不干了,尤其是两个乡绅,他们家里有良田千亩,铺子数十个,历代下来,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千里迢迢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改造火药的,而是奔着名利来的。
他们有钱有闲,在当地又有地位,人到中年开始怕死,便跟着道士炼丹,以求长生。这次若能入了陛下的眼,求个一官半职,那家族也会跟着兴旺发达,即便没能中选,但能跟这么多精于此道的人切磋沟通,于他们的炼丹一术也大有裨益。
“太子殿下呢?我们要见殿下,告示说了,让咱们来给陛下炼丹的。火药这玩意儿八百年前都有了,还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去炼,不是浪费时间门吗?”为首的便是乡绅之一的魏飞翔,他带着众人大声抗议纪天明的决定。
其他道士在当地也都是有一定名望的人,信徒众多,到哪儿不被簇拥着叫一声道长,如今沦落到与这些低贱的工匠为伍,他们可不乐意,也跟着抗议,坚持要见太子殿下。
纪天明微笑着说:“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们不同意也可以,先随我去火药司走一趟吧。”
火药司就在隔壁,这些人没辙,只能跟着去了一趟。
纪天明见过了柯实,请他们再演练一下火器,而且拿出杀伤力比较大的。
柯实弄懂了纪天明的意思,让人搬来一块两三百斤重石头安置在院子中,然后架起了一个碗口铳,站在四十步外,对准石头射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石头四分五裂,一些碎片飞出去几十米远。
看着眨眼的功夫,这么大块石头就变为了碎石甚至是粉末,这些道士和乡绅都惊呆了,瞋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
纪天明微笑着说:“这就是你们看不起的火药弄出的火器,大家还觉得火药简单吗?”
没人说话,大家都还沉浸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中。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碗口铳,才知道,火药不光可以做鞭炮、烟花,还能做如此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一击就可将一个成年男子轰得粉碎。
“可,可这关我们什么事?再厉害又怎么样,能比得过长生不老丹吗?”魏飞翔不服气地说。
真是执迷不悟,纪天明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微笑着问道:“你们中炼丹最长的有多久了?”
一个花白胡子老态龙钟的道士举起了手道:“四十二年了,贫道七岁那年便跟着师傅炼丹打下手,这一炼便是四十余年。”
“没比他更久的吧?”纪天明问道,没人作声,他继续说,“那道长你的师傅呢?他也炼丹,可炼成了不老仙丹?”
老道士神色有些黯然:“自是没有,三十年前,他便过世了。”
纪天明讥诮地说:“你们这些人少则炼丹数载,多则几十载,祖上多有炼丹之人,师傅师祖,可穷尽了数代之力,花费了无数的银子,你们有谁炼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魏飞翔哼道:“仙丹岂是那么容易炼成功的?我辈当不断努力,沿着先辈的路,不断探寻,迟早有一日能炼得金丹,飞升成仙,永葆青春!”
做什么白日梦呢!
这些人想长生,想成仙都疯了。
纪天明让人端来水银、铅、朱砂等物,一一指着说:“这些玩意儿吗?一堆带毒之物能炼出让人长生不老的金丹,也就你们信!”
自己的信仰受到了挑战,魏飞翔气哼哼地说:“那你怎么解释,水银能使尸体久久不腐?铅能让皮肤变白?”
纪天明说:“我不知道,但你们以此为根据说这些东西炼出来的玩意儿有长生不老之效就很可笑了。长期使用含有铅粉水银这类胭脂水粉擦脸的女子,一旦卸妆,皮肤多斑泛黄、脱皮硬化,甚至会出现嗜睡、反应迟钝等症状。这是最近太子殿下让我搜集的相关资料,尔等好好看看。”
这里面不但追踪了数十名长期使用铅粉擦脸美白的女子后面皮肤和身体的变化,还有历朝历代那些服用丹药致死的惨烈案子。
若这还不能唤醒他们,纪天明也不准备用这些人了。
大家看完后,有些将信将疑,有些脸色煞白,还有些若有所思。
纪天明将他们的反应纳入眼底,继续道:“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殿下也想知道,故而才将你们召集起来,建一座炼金院,给大家提供材料和衣食住行,以解开这个千古之谜。诸位若是想留下来,以后便居于此,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顾,若不愿意,殿下命我给诸位路费,你们明日便离京返乡吧!”
有人提供各种材料,还照顾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用操心,这事对银钱不太宽裕的道士来说太诱人了。
不过他们还是有顾虑:“这位大人,这……不让我们炼丹了,那咱们炼什么?总不能一直改良火药吧?”
纪天明轻轻点头:“这个问题,殿下也替诸位考虑过了。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乃是湿法炼铜的起源,豆腐、火药等皆是炼丹的意外之喜,惠及世人千年,岂不比屡屡吃死人的丹药更有意义?”
这次没有人再觉得信仰受到了侮辱,因为纪天明说的都是事实。
“贫道愿意留下,任凭殿下差遣。”忽地,一个中年道士走了出来。
魏飞翔诧异地看着他:“原阳道长……”
原阳道长苦笑着说:“魏道友不必劝贫道了,贫道的师傅当初死时症状跟这本册子上一模一样。常年复食金丹,他变得暴躁易怒,头痛便血,最后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起,痛苦而死。如今贫道也已出现了这样的征兆,头痛便血,兴许已快步上师傅的后尘,不若在最后的时间门里做点别的,兴许有意外之喜呢!”
这话引起了好几个道士的共鸣,有的是见过亲族长辈服用丹药后惨死的模样,有的是自己身上也出现了问题,对长期的坚持和信仰产生了怀疑。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继续炼丹,追求长生。他们不愿相信纪天明的话,不愿相信长生无望,接受即将老去,死去的命运,还想挣扎一下。
纪天明并不勉强,要走的人送二十两银子作为路费,留下的都安置在炼金院。
最后以原阳道长为首的十六人自愿留了下来准备改良火药一事。
纪天明安顿好他们后,又搬来了最近一段时间门搜集到的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关于炼丹一事的书记和史料记载:“殿下准备炼金院建一座书屋,这些资料,大家都可翻阅探讨,若是有心得体会,也可写下来,寄于书屋,以供后人观。”
原阳道长抚摸着一本本的古籍、孤本手抄本,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无比庆幸自己留下了,当即借了一本书,废寝忘食地阅读起来。
早朝后,周嘉荣将武承东和孔祥胜留了下来。
他先问武承东:“武大人,户部如今银钱可宽裕?”
提起这个武承东就叹气:“回殿下,去年陛下免除了江南三年的田赋,田赋一项进项减少。战后,阵亡士兵的抚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还有江南兴修水利,战后武器装备的补充,殿下的册封大典……如今户部账上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
这笔钱听起来不少,可对偌大的一个国家来说,就太少了。
朝廷上下,这么多官吏宗室皇亲的薪俸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还有京城东西两大营,京城内几万将士的薪俸,都得需要钱。
武承东接的是一个烂摊子,短期内他也没办法想出有效的增收办法。
见周嘉荣面色不愉,琢磨了一下,武承东道:“殿下,若要增加国库进账,恐只有增税一途。”
如果周嘉荣没见过江南灾民之贫,西北世兵之苦,可能会真的同意加税。
加税两个字说起来多简单,上位者嘴皮子一张的事,但对广大可能勉勉强强能果腹的百姓来说,却无异是又在身上压了一座大山。
而以史为鉴,历代王朝走向末年,土崩瓦解,无不是土地兼并严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百姓无以为生,只能揭竿而起。
周嘉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武大人可换身衣服在郊外乡下走走,兴许会改变主意。”
武承东之所以能够提出这个建议,归根到底还是他不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又或是看见了却视而不见。
大臣如此,久居庙堂之高的天子看不到民间门疾苦,耽于享乐,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虽不是斥责,却让武承东心里一凛,连忙道:“微臣失言。”
周嘉荣没有多提,而是道:“我有一个主意,开放西北边关互市,与匈奴互通有无!”
此话一出,让武承东和孔祥胜都吃了一惊。
“殿下不可,匈奴人狡诈阴险,毫无信用可言,怎可与他们交易?”
“而且两族乃是世仇,我大齐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何须与那蛮夷之辈做交易。”
他们俩的反应都如此,就更别提其他大臣了。对于匈奴,大齐不少人内心还是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看不起他们这种原始野蛮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屑于与其交易。
这代表了不少大齐士族阶层的看法。
商人倒是乐见开通边关互市,但他们没有说话权。
周嘉荣冷静地说:“卖总比让他们来抢好,而且我们可以卖他们更高的价格。户部不是缺银子吗?开通几个互市,由朝廷把持,派兵保护进出的双方,并对所携带进去的物品征收重税,以缓解户部之困。”
匈奴人对互市的需求更紧迫。因为他们缺少不少生活必需品,还有过冬的物品,相反大齐这边,对他们物产的需求大都具有可替代性,因此重税转移到货物身上,最后这笔钱也是匈奴人掏了,对大齐百姓并没多大影响。
孔祥胜和武承东都是会看脸色的人,见周嘉荣将方案都想好了,便明白,这事周嘉荣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谋划已久。
陛下重病缠身,只余两个儿子,七皇子出身有污点,年纪又小,以后这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
他们俩一个属于中立派,一个本来就是太子一系,自然不会傻得为了这等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得罪未来的天子,给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层阴影。
于是武承东先改了口:“殿下此计也可,若能从匈奴人手中挖些银子补贴户部,增加税源,也能让国库宽裕一些。”
工部这两年是烧钱的大户,孔祥胜也道:“若能征收重税,从匈奴人身上扒下一层皮来,壮我火药司,亦是一桩好事。”
跟两人通好了气,次日早朝,周嘉荣便在朝堂之上,正大光明地提出了此事。
毫不意外,这个提议在朝堂之上引来了轩然大波。
上百年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哪怕是通商,也有不少朝臣反对,理由都差不多,匈奴贼子,怎能卖东西给他们,又担心大齐之物会助长匈奴壮大,也有乐见匈奴人没盐吃,没铁锅炒菜,没饭吃饿死的。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只有极少数有比较有远见或是无条件拥趸周嘉荣的大臣支持此事。
周嘉荣不做声,等他们吵得口干舌燥了才缓缓开口:“诸位大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茶歇歇?”
“不用,不用,殿下,是臣等失仪。”大臣们有些不好意思。
周嘉荣道:“好,既然你们说完了,那便轮到了我说。”
“开通西北互市,有以下几个好处。一是可增加税收,这几年洪涝干旱灾害不断,多地粮食欠收,田赋减少,又逢多起战事,消耗甚大,以至国库空虚,但民生多艰,若贸然加税,百姓生活将苦不堪言,而开通西北互市征收重税,可增加一部分国库收入。二,匈奴人南下抢劫多是冬日,缺衣少食,生存受到挑战时,生死关头,哪怕吃了败仗,没吃的他们还是会南下,与其让他们抢,不若开通互市,高价卖给他们,以分化他们,降低边境发生大规模战争的风险。”
匈奴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人人都想打仗,若能有换到生存所需物品的机会,就能让一部分爱好和平的人站到反战的立场上。
周嘉荣刚说完,武承东便站出来道:“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去年直今年春天与匈奴交战六七个月,大齐共花了八百多万两银子,若非殿下、诸位大人和城中百姓商户慷慨解囊,怕是连打仗的钱都凑不齐。如今国库已很难负担得起这样一场战争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武承东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忘不了除夕那天,周嘉荣顶着寒风向京城居民募捐之事。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捐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若再来一次,他们也非常吃力。
孔祥胜借机道:“匈奴人从咱们这里抢走了不少银钱,这次咱们就用买卖的方式,从他们手里掏一些回来,岂不痛快?”
这话不少人爱听,朱强跟着说:“就是,王八羔子的匈奴人,咱们东西一定得卖贵点,绝不能便宜了他们。”
几个人这么一说,朝上的风向开始变了。
但还是有些人有顾虑。鸿胪寺卿道:“殿下,匈奴人缺少铁器,若他们将咱们卖予的锅给融了铸剑,这不是给匈奴人壮大的机会吗?”
“崔大人这个顾虑有道理,不过我有一解决之法。匈奴人若想买铁锅,得用一口旧的破损的铁锅来换,再贴一笔钱,方可卖给他们,这样就能保证,不会有多余的铁器流入匈奴。”孔祥胜笑道。他们工部可没少回收断剑残刀回来重新冶炼。
鸿胪寺卿眼睛一亮:“孔尚书此计甚妙,我没问题了。”
周嘉荣这才发了话:“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卖给匈奴人的东西,都会经过筛选,仅供其生活之用,不能对我大齐造成危害。此事便有孔尚书和武尚书牵头负责,你们拟一份名单出来,咱们再做决议。”
两天后孔祥胜和武承东征集了不少大臣和商户的意见,拟定出了一份名单,总共有五十四种商品,其中生活必需品包括杂粮、铁锅、食盐、棉布等十个类别,不但价格昂贵,是中原地区的十倍以上,而且限量供应。
余下四十四种商品都是享乐之物,包括丝绸、瓷器、茶叶、蔗糖等物,价格极其昂贵。
确定商品后是地点,第一年先开通两个互市地点,分别在平宁府和肃州,专门圈了一块地作为交易地点,每十日一市,各地商人都可携带规定的物资进去与匈奴人交易。但每次交易将上交一半的钱作为税银,这就迫使商家不得不将价格提到很高,而且互市内还确定了各种物品的最低价,商人交的税银不得低于最低价的一半。
这样就防止了商家与匈奴人私底下勾结逃税。
盐铁乃是国家专营,这两种物品的买卖皆由政府安排,一个月只卖一次,也就是月初的一号,每次持续三天。
方案出来后,周嘉荣迅速将此公告分发到各州县,又通知西北驻军与匈奴人交涉此事。
及至十月一日,西北第一次互市顺利举行,凡是进入其内者,不得携带任何武器,交易后皆需交税,若有违反者,一旦发现将处以重刑。
匈奴人对大齐的这个决定将信将疑。
以前,他们屡屡侵犯大齐边境,派人上书要求开通边境互市,大齐一直不予理会。如今他们都吃了败仗,大齐怎么反而想通了?
而且还接受以物易物,太奇怪了,不少匈奴人都怀疑这是个想一网打尽他们的阴谋。
但互市对他们的诱惑太大了,别的不提,盐糖食物铁锅还有一些调料都是他们急需却又没法生产的东西。
犹豫再三,还是有几支队伍带着货物,赶往了苏州和平宁府参加互市,还有数支队伍跟随其后,远远坠着,显然是想等对方先上去试试。
前几支队伍进入互市成功换/买到了所需的商品,都没敢住一晚就迅速出了城,返回了草原。
等候的队伍见状,终于放心了一些,纷纷进城交易。
十月中旬,第一次互市的结果传入了京城。
双方共计交易了数千件商品,涉及金额高达四十多万两银子,其中光是税收便有二十多万。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以后匈奴人放下了戒心,交易额肯定会提高,即便夏天交易会减少,但平均下来,每个月也应该有五六十万两银子的税收,一年下来,便有六七百万两银子。
算完这笔帐后,武承东再也不反对互市了,而且还心急火燎地上奏:“殿下,两个互市点太少了,应该增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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