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常委会通过的决议是方晟暂代三滩镇书记,明眼人都知道,暂代是没有期限的,主动权把握在韩书记控制的组织部,意味着暂代期将到方晟任镇长两年期满,然后自然过渡为镇书记。
同时也隐隐透出韩书记的思路:设想中的沿海观光带景区或三滩镇经济开发区一把手,理所当然是方晟。
期待已久的各镇镇长、副镇长们牢骚满腹,愤怒如潮,无数个电话打往组织部、纪委,指责县领导在方晟的提拔任用上多次踩红线、违反组织原则。组织部和纪委也没办法,拿常委会决议当挡箭牌。
回到办公室,韩书记也是满腹狐疑,第一反应是给方晟打电话,想了想又放下,眼下方晟正是焦点人物,通电话似有不妥。
对于侯宫升临阵反水,韩书记有思想准备。上次网开一面将侯明提拔为副镇长,自己卖了个天大的交情,当时侯宫升也表示效忠之意。但官场有时承诺归承诺,是否履行,履行到什么程度还是有区别的。这次常委会相当于书记系同时与县长系、本地势力决裂,韩书记并不指望侯宫升冒着政治风险出手,换而言之,这时投出支持票的价值,远高于自己提拔侯明。难道方晟与侯明之间形成某种契约,换取侯宫升的支持?韩书记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
而杭真的表现可以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童彪没想到,韩书记也没想到。
杭真并非本地人,是从梧湘市空降的干部,之前在市统计局工作,靠山是前任市长。两个月前靠山调离梧湘,很多人说杭真的仕途到了头,基本在常务副县长位置上退休,连人大副主任都混不到。有外地干部身份,杭真无法融入陈冒俊派系,而去年起靠山即将离任的消息促使他不得不绑在童彪战车上。
之前历次常委会上,只要涉及县长系利益,杭真总是担任与肖治雄相同的角色,冲锋在前,童彪不方便说的话他来说,除了韩书记之外谁都敢吵。
这样一个人,居然明确支持方晟,韩书记觉得蹊跷。想来想去脑子里一闪,莫非传说中方晟在省里的力量悄悄出手?
此时对接工作会议室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将方晟围在中间祝贺。应付了几句,方晟独自来到休息室沉思。
常委会开始后,白翎终于打来电话,说爷爷的消息来了,可以保证一个常委改变主意投支持票,还有一个常委弃权。
“时间太紧,来不及做工作,剩下全看他的运气。”
白翎气苦道:“爷爷,常委会一共十三票,你老人家只弄了一票还好意思卖个大人情似的?”
爷爷气哼哼道:“别小看这一票,非常关键,另外他自己不努力么?”说罢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已到后院散步了。
方晟自己当然也有努力。上午打给侯明,直截了当要求侯宫升支持自己,侯明为难地说方镇长,我爸是陈冒俊的铁杆朋友,要他转而支持你,等于当众宣布自己是叛徒。方晟强硬地说我不管,无论成败必须要有这一票,否则,你知道后果。
侯明的软肋就是捉奸照片,因此听得心一颤,沉默不语。
方晟又送了个甜枣,说我承诺当上书记后,推荐你为三滩镇常务副镇长!
侯明心动了,犹豫片刻后说如果我爸今天投支持票,不管输赢你得把底片给我,再加常务副镇长,否则免谈!
这是赤裸裸的交换了,方晟毫不犹豫道成交!
电话打给侯宫升,得知竟有证据捏在方晟手里,他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侯明在他面前总是一付怠懒状,提醒说你别老是骂操我妈,你不操我妈也不会有我,现在人家答应还底片,还送个常务副镇长,你就说干不干?
侯宫升暗叹摊上这么个儿子也算一世英名付之东流,事已如此,也顾不上脸面,反正上次欠下的韩书记的人情得还,不如两场麦子一场打,统统了结!当下气冲冲说干,当然干!
事后他没打电话给陈冒俊解释原因,官场里有些事做就做了,无须再说,总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侯宫升这一票使双方势力发生根本性变化,胜负天平倒向韩书记。但倘若迟迟不表态的杭真断然反对,票数还是持平,韩书记终将要祭出一票否决的法宝。因此杭真才是今天常委会胜负的关键。
现在看来,能让杭真改变主意的只有白家,也就是爷爷笃信的一张支持票。另外两位镇书记都表示弃权,也就是说即使县长系刚开始集体缄默,最终改变主意也顶多两张反对票,因为其中有人确保弃权。
看似大获全胜,实则如履薄冰,方晟真正体会到官场的凶险诡异。
也从侧面说明童彪作为省里空降干部,在拉拢心腹、培养势力方面做得何其失败,关键时刻竟没有铁杆撑腰。
即使从方晟角度讲,当童彪突然决定调整他的工作时,心里已认定这是个不值得投靠或合作的领导。
整个下午爱妮娅都在护堤林现场,听到消息也没表示祝贺,大概在她看来这种胜利微不足道,根本没有祝贺的价值。
当晚白翎却和他好好贺了两回,贺得他全身瘫软,久久说不出话。白翎也香汗淋漓,面色潮红,娇艳得要滴下水来,半晌才回过神,笑眯眯道:
“明天高挂免战牌。”
“嗯。”
“下午我打电话谢过爷爷了。”
“嗯。”
“他说下不为例。”
“嗯。”
她狠狠咬了他一口:“你是猪啊,就知道哼!”
他欲哭无泪:“我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说,不准脚踩两条船。”
“啊?你什么都告诉他了?”
“废话,这种事他能不知道?”白翎悠悠叹息,“唉,让我怎么回答呢?好像是我惹的祸,根本不能怪她……”
方晟内疚道:“还是我的问题,立场不坚定。”
她又咬了他一口,笑道:“要是坚定,我俩这会儿能在一个被窝吗?”
“我总有一种预感,你爷爷不会轻饶我。”
“切。”
白翎不屑一顾:“别高估自己,就你这个等级,在游戏里充其量是练功的无名小卒,根本上不了他的法眼。到爷爷这个层面,真正琢磨的是国家大事,动辄涉及政策层面,不可能轻易动怒动气。”
跟爱妮娅说的意思差不多。
“不会就好,我睡了。”他赶紧闭上眼睛。
不料白翎还不放过他:“喂,再有五个月她就回来了。”
方晟一惊。
从香港回来后,两个多月里发生太多的事,时间仿佛飞逝而过。这期间赵尧尧短信比以前少,但热度不减。她说黄教授帮她调整课程,重点放在证券交易研究上,功课量特别大,经常忙到深夜。一个月前黄教授又让她加入某家证券公司担任操盘手,两亿港币以下交易有自由裁量权,压力骤增,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
上周她突然要方晟到几家银行办理非本人姓名的银行卡——目前银行为拓展银行卡,对实名认证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因此花半天跑了七家银行,均顺利办成。接下来几天内不断有钱从香港转到这几张卡,至前天为止方晟粗略一算,竟已达到两千万元!
他忐忑不安发短信问怎么回事,赵尧尧回信说这是嫁妆,再加上我,要不要?
方晟只觉得头晕,晚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
“说话呀,到时怎么办?”白翎很认真的样子。
看着她似水容华的脸,方晟心里泛起复杂万端的情绪,抚着她的长发道:“我发誓,绝不会委屈你!”
白翎眨眨眼:“好,如果你跟她结婚,也必须和我举办相同规模的婚礼。”
他气馁:“你不是不能结婚吗?”
“婚礼跟结婚是两码事。”
方晟总觉得无法理解她的逻辑,也跟不上她的思路,只得说:“你不怕那个家族抗议,我没意见。”
“她不肯呢?”白翎步步紧逼。
你不会当真吧?方晟有点难于招架,道:“以尧尧的性子,婚礼会很低调,也许跟上次在教堂一样……”
“别提那碴儿,”白翎悻悻道,“我傻乎乎跑过去给你俩证婚,真是自投罗网,哼!”
关于婚礼的话题到此结束,不多时两人便甜甜地进入梦乡。
周六早上方晟五点多钟便悄悄开车去省城,专门挑市区繁华地段新开楼盘看房,然后在十四个小区买了三十套房子,都是一百平米以上。他有种近于幼稚的想法,总觉得钱放在卡里不安全,还是买房才踏实。
另一方面近来他对房地产市场作过深入研究,发现沿海发达省市的房价均已快速启动,特别是人口流动大、居住密集的省会城市,以每年百分之三十以上增速飞涨。相比而言,经济相对欠发达的双江省处于房价低谷,价格波动在百分之五上下徘徊,方晟觉得是黎明前的黑暗,房价破冰箭在弦上!
把银行卡里的钱用掉将近一半,方晟心里才舒坦了许多。
他压根没觉得不该随便用赵尧尧的钱,因为赵尧尧就是他的人,她的钱自然也属于他。
周日傍晚,三滩镇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