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约率领江业县县委领导班子隆重而热情地接待市组织部领导和方晟,按程序召开全县干部大会、为方晟引见四套班子主要负责人、中午设宴款待,等送走组织部领导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步骤却没做——
召开县委常委会!
这也是干部交流必须的环节,虽没有明确规定,但基本约定俗成。通过常委会上自我介绍相互熟悉,便于今后开展工作,否则县里主要领导都认不全,怎么协调配合?
方晟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上午,主动到费约办公室谈今后工作打算。才开了个头,费约便打断他的话,说:
“方县长不要急于投入工作,先熟悉了解江业的基本情况,过阵子再说……我上午还有个会,不陪你了。”
方晟知道这是县委书记的下马威,含义很清楚:别看你的黄海整跑了那么多空降部队,江业县是我费约的地盘,到了这里可得给我当心点!
既然已做好打一场艰苦卓绝的仗,也就无所谓这点小挫折。方晟若无其事回到办公室,果真埋头读今年以来县里下发的所有红头文件,以及几次全县干部大会的会议记录,到了第四天才打电话给办公室马主任,微笑道:
“我的秘书什么时候配备到位?”
县长到任四天了还没有秘书,传出去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马主任似乎有苦说不出,忙不迭解释道:“对不起啊方县长,费书记说县长的秘书要求很高,政治上必须过硬,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有丰富的基层经验,还得精通时政、经济、文字,最好再会一门外语……”
“不错啊,费书记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按这个标准……江业县根本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方晟哑然失笑:“那费书记的秘书是否达到标准?”
马主任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方晟也不为难他,想了想道:“麻烦发个通知,下午召开县长办公会,嗯,你也参加。”
“县长办公会?”马主任惊讶地反问。
又出什么蛾子?方晟耐着性子问:“怎么了?江业县对召开县长办公会有具体规定?”
“是,是这样,”马主任结结巴巴说,“按这边的习惯,那个……一般是开完常委会后再,再开县长办公会……费书记说这样才能保证那个……正府工作在党委的领导和监督下……”
“喔——那改个说法,下午三点整召开正府主要领导碰头会,对象就是所有副县长,还有你。”方晟不再跟他啰嗦,直接挂掉电话。
下午两点四十分,马主任耷拉着脸走进方晟办公室,象犯错的小学生低声报告道:“方县长,下午的会恐怕得取消……吴县长陪同费书记下基层调研还没回来,房县长去梧湘开会,宁县长下午主持关于三产的现场会,尤县长重感冒正在医院输液,还有两位副县长倒是在办公室,不过没接电话……”
江业县政府配备的县长职数是一正六副,新县长到任召集开会,四个没空,两个不予理睬,显然迫于费约“先常委会后县长办公会”的规矩,不敢造次。
“在办公室的是哪两位副县长?”
“俞县长和宣县长。”
方晟手指轻叩桌沿,过了会儿笑道:“既然大家都有安排,下午三点的会就取消吧……”
“好好好。”
马主任松了口气,不料方晟还有下文:
“麻烦你再拟份通知,今晚九点钟正府办全体干部员工开会,凡有特殊情况的直接向我请假,无故缺席者全年干部测评为‘不合格’,这一点我这个当县长的大概能说了算!”
“啊……”马主任连连擦汗。
“吴县长下基层调研,就算在基层吃晚饭九点钟也该回来了,如果来不及就改到十点!”方晟脸上还带着笑,“梧湘市正府的会正常下午五点结束,房县长肯定赶得上;宁县长的现场会不至于开到晚上九点吧?那得挑灯夜战了;尤县长身体不好倒情有可原……要不在会场给他准备付担架?俞宣两位领导,请你给他俩托个话,如果不接办公室的电话,我请许书记打给他们行不行!”
马主任愈听愈心惊,暗想书记是尊难惹的佛,又来了个刺儿头县长,以后日子怎么过?
“是,我这就去通知……”
“还有,你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今晚的会开不成,那就放到明天晚上十点,或者后天晚上十一点,我方晟每天都有空的。”
马主任不敢接碴了,匆匆跑出办公室,前脚刚出门又被叫住,方晟强调道:
“今晚的会议由我主讲,主席台上只放我的座位,其他人全都坐台下!”
“方县长,吴县长可是……”马主任想提醒他常务副县长吴玉才也是县委常委,安排在台下就座似乎不妥当。
方晟板着脸道:“不肯坐就别开会,按无故缺席论处!”
吴玉才正陪费约兴致勃勃地参观新技术蔬菜大棚示范田,接到马主任电话后脸顿时阴沉下来,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怎么了,玉才?”费约从余光发现一手提拔的心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那个家伙见下午开不成会,又挪到晚上九点,还扬言今晚不行就明晚,越向后拖开会时间越晚。”
“哦……”
费约没料到方晟竟来这一手。本来先下手为强,给新任县长三斧头是费约的拿手好戏,前三任都是被一下子震慑住,以后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必须看他眼色行事。
方晟以硬碰硬,开不成县长办公会就改为碰头会,再不行干脆召开全体人员大会,等于把矛盾激化,向所有人宣布自己刚到被县委书记打压,让费约有些头疼。
任命下达后第二天,费约接到两个电话,一是吴郁明打来的,语气亲切地肯定江业县的成绩,要求他一如既往抓好干部队伍建设,始终把稳定放在第一位,坚定党委对全县工作的领导。
费约尤如吃了颗定心丸,听得出吴郁明对方晟不待见,希望自己继续保持原有的风格,死死压住方晟,让方晟在江业县毫无作为。
第二个电话是许玉贤打来的,态度与吴郁明有天壤之别。许玉贤严肃地要求他处理好书记与县长、县委与县正府之间的关系,不要把个人意志凌驾于集体领导之上。许玉贤还郑重告诫说,之前三位县长都与你处不好关系,市委本着维护一把手权威的原则一直站在你这边,但第四任还有矛盾的话,市委就要怀疑你的品格问题,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费约早听说许玉贤是方晟的靠山,经常跑到黄海为方晟背书,表现出不遗余力的支持态度。还听说方晟在省里、京都背景很深,省纪委双规他后还客客气气派人又把他送回来。
权衡利弊,费约决定一手软一手硬。软是指不公开与方晟搞矛盾,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硬是指按吴郁明所指示的,按住方晟的脑袋不让他出头!
这么做有三个理由:一是自己在黄海的任期只剩下两年,根据前段时间在省市两级活动的情况,估计起码能进市常委班子做专职常委,运气好的话能在宣传部长和政法委书记两个位置里混一个,因此要千方百计确保平稳过渡,这期间不能出任何岔子;二是费约分析过方晟抓经济的套路,都是剑走偏锋险中求胜,成功还好说,不成功的话将会引发大规模动荡和纠纷,费约自己一路走来却是靠稳健躲过一个个暗礁,与方晟的风格南辕北辙;三是过于强势的县长会掩盖书记的光芒,费约不想在赴任新职的过程中有减分项,因此必须设法削弱方晟的职权,束缚他的手脚!
不过方晟反击如此之快,如此之犀利还是大出费约的意料。他略一沉吟,笑道:“叫你开会你就参加呗,总不能阻止人家开会吧。”
吴玉才梗着脖子说:“要是听到不称心的话,我可是要反驳的,才不管他是不是县长!”
还是太年轻呀,需要再锻炼几年。费约心里感叹道,脸上笑容更盛:“要把团结放在首位嘛,玉才啊,你得端正态度,尽快适应新领导的风格,齐心协力把正府工作抓好。”
“是的,费书记……”吴玉才眨巴着眼睛,暗想费书记就这点不好,有时正话反说,有时反话正说,虚虚实实叫我们这些老实人摸不清门道。
房建军接到电话后,梧湘市正府的会议一结束就打道回府,路上打电话给最谈得来的俞鸿飞,笑道:
“晚上九点开全体人员大会,前所未有,鸿飞兄怎么看?”
俞鸿飞叹气道:“别提了,被新县长闹个大红脸!早上小家伙把我手机调成静音,结果上午马主任打了七八个电话愣是没接,这不县长大人生气了,扬言要请许市长打电话给我,你瞧都是什么事儿,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做事,犯得着动辄上纲上线吗?”
房建军又呵呵直笑,然后道:“兄弟,我俩是局外人,别掺和府院之争,还是拿着小板凳坐好,安安静静欣赏好戏吧。”
“小板凳,”俞鸿飞发牢骚道,“我俩坐的是冷板凳!”
两人通电话时都没料到,当晚还真坐了回小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