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有很多规矩和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只要在官场混就得遵从,不然会犯众怒,或给自己招来麻烦。
一把手在常委会里的一票否决权和拍板权就是最重要的规矩之一。
从来没有规章制度或红头文件明确一把手可以一票否决,也没有拍板权的概念,但实际操作中从最基层乡镇党委到京都最高层都这么做,算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通常来说常委会开到这个份上,吴郁明以主持全面的市委书记身份拍板并不为过,不属于强行决定:
一方面这是市长方晟的意见,按常规重大问题只要书记市长达成一致就行;另一方面关于方案的讨论过程中,成槿芳、耿大同等人明显处于下风,吴郁明此举属于顺势而为。
常委们有没有表达不满的方式?
有。那就是在会议记录上签字时注明“保留意见”,除此之外只能接受。
浸淫官场多年、早修炼得八风不动的窦康何以一反常态公开顶撞吴郁明,难道先前关于调查诸葛诚的决定深深刺伤了他?
这是原因之一。
关键在于,窦康突然意识到不能形成方晟冲锋在前,房朝阳侧面助攻,继而吴郁明最终拍板的模式!
此外窦康的小算盘是,越是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吴郁明和方晟越不敢轻易翻脸,否则常委会争吵起来,非但严重影响领导班子威信,使得改制方案讨论泡汤,之前关于调查诸葛诚的决定也视为无效。
因为没有常委在会议记录上签字。
同样有这个顾虑,吴郁明脸色在极短瞬间一变再变,第一个想拍案怒吼的念头早被否决。
妥协是必须的,主要在于分寸拿捏到什么程度,怎么表达自己的不满。
正拿不定主意,方晟飞快地说:
“四个月完成改制,半年内恢复产量。”
吴郁明反应何等之快,威严地说:“改制不能影响产能,这是改制后董事会对运营团队的考核标准;下面讨论第三项议题……”
由于省委省正府要求纪委和组织部为党风廉政建设的牵头部门,却没明确主负责——这是考虑各地情况不同,有的市纪委强势,有的市组织部门更胜一筹,省领导的想法是让强力部门主抓,不管黑猫白猫都是好猫。
但在窦康等人看来又有可趁之机!
因为掺夹调查诸葛诚一事,遇事两手向外推的慕达一反常态,主动要求全面负责此项工作;房朝阳虽不明确表态,话音里却没有退让之意。
窦康说涉及“廉”字,当然要由纪委主抓;方晟说党风廉政建设重点在于领导干部,组织部专门管干部,当然要主抓这项工作。
争执不下之际,吴郁明快刀斩乱麻,依照省委省正府原文将党建工作分成两个组,纪委负责反腐倡廉,组织部负责对领导干部自查情况进行复核复查,定期向市常委会汇报工作进度和成果。
散会已过了下班时间,方晟夹着笔记本来到吴郁明办公室,坐下后相对苦笑。
“是不是觉得开常委会越来越累?”吴郁明道。
“唉,大事小事都要拿出来争,不胜其扰。”
“大概诸葛诚对他们很重要,有些急眼了吧?”说这句话时吴郁明根本没意识到后面发展的事态,转而切入正题,“最近遇到困难了,准备向你求助。”
方晟已猜到影视一期工程资金链出问题,暗想凭借吴家金字招牌这点小事还办不成?
“没事,吴书记请讲。”
“鄞坪山影视一期停工了,与资金问题相比,麻烦的隐在幕后……”
吴郁明长吁短叹地将其中原委细细道来,最后落的话头便是:所有期望在于方晟能否说服乔娜放曹总一马,从而让原先达成的协议恢复运转!
方晟被其中古怪的逻辑惊呆了,半晌才道:“我跟乔娜只有一面之缘,接触时间还没你多吧?”
“可人家……有意接近你的样子连齐总都看得出,不妨试试?”
“吴书记,兄弟我在这方面已经声名狼藉,再招惹以乱著称的影视圈,可真的满身污水,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论乔娜有何要求,兄弟全力承担,”说到这里吴郁明古怪一笑,“若她要你的人,我也帮不上忙,还请多多担待。”
“乔娜那样的当红影星阅人多矣,怎会看上小小地级市市长?”方晟皱眉道,“我担心的就是声誉,毕竟……”
“行程绝对保密,乔娜那边肯定也会极度谨慎,安全问题尽管放心!”
“唔……”
方晟面露难色,久久沉吟不语。
吴郁明诚恳地说:“老弟,这回兄弟我站到悬崖边缘了,若不拉一把很可能摔得粉身碎骨——市委书记招商引资烂尾工程,就在刚才我还义愤填膺要求调查诸葛诚的烂尾工程,活脱脱打脸啊!糟糕的是,你那边招商来的度假山庄修建得那么漂亮,几步之遥便是烂尾建筑,丢的不单是兄弟我的脸,更是景区的脸,是咱鄞峡的脸!老弟啊,几个月来咱俩并肩作战,闯过一道道难关,好不容易让鄞峡各项工作有了起色,即将迎接新的挑战,这紧要关头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方晟的心微有所动。
吴郁明的话虽有夸大成分,也道出当前真实局面。倘若他因为烂尾工程无颜呆下去,换个市委书记搭班子祸福难料。
再者从目前局势看书记和市长是利益共同体,倘若不肯出手相助,吴郁明又侥幸过关——吴家绝对有能力把一期工程糊弄过去,接下来两人关系可想而知!
思前想后,方晟犹豫再三,叹道:“我并非不爽利之人,实在……”
“体谅老弟的苦衷,两相权衡取其轻,兄弟我绝不会忘了老弟的付出!”
霎时方晟脑中闪过于云复的话:宣传部门人满为患,打算放些干部下基层;政务院那边近期倒有进人计划,可惜使不上劲……
眼角挑了挑,道:“好,乔娜那边等你安排,我就准备献一回身吧!”
消息传得很快,方晟回到办公室时成刚已一脸惶恐地等在门口,看来听说自己即将与诸葛诚易位,到鄞坪县任县委书记的事儿。
成刚眼中并无手握重权、仕途突破的喜色,相反脸色沉重,仿佛有话要讲。方晟不由觉得奇怪,之前看过成刚的人事档案,担任市正府大管家前是鄞洲县县长,县长调任市正府秘书长不能算提拔,也不算贬职,马马虎虎吧;秘书长任县委书记也不能算重用,但主政一方手里拥有的权力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况且成刚不到五十周岁,起码还保留冲刺市委常委的希望。
纵使无法进入常委,在县委书记任上安安稳稳干一届,明里暗地好处也远远超过秘书长,这还是遵章守纪前提下。
说站外面干嘛?进去说吧。方晟道。
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坐下,方晟开门见山道:“下午常委会讨论了人事调整,组织部推荐你到鄞坪县担任县委书记,诸葛诚接秘书长职务,有什么想法?”
成刚犹豫再三,缓缓道:“方市长让我离开正府,是不是因为成槿芳?”
这话从何说起?
方晟惊讶地看着对方,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成字!
难道成刚与成槿芳是亲戚关系?
成刚也看着方晟的表情,诧异道:“方市长不知道我是成槿芳表弟?”
“不知道,真不知道,可是……”
方晟脑中盘旋无数个疑问,最大的问号是:有这层关系,成刚为何在市正府苦熬这么长时间?
似乎看穿他的念头,成刚道:“我跟成槿芳是她父亲这边的亲戚关系,张泽松书记是她母亲那边的关系,两者不搭界,除非她居中帮忙否则没戏;虽说是表姐弟,我俩由于理念格格不入始终说不到一块儿,但表面还维持起码的礼貌,磕磕碰碰到我任鄞洲县县长期间,郜更跃手伸得太长,好几次要插手地方农贸市场和景观建设,被我毫不客气挡了回去。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成槿芳认为我胳臂肘向外拐,没到任期结束就把我弄到市正府……”
原来如此!
“要不是你主动说,我真不清楚这层关系以及内幕,”方晟道,“无论工作需要还是个人发展前景,到鄞坪主持工作总是好事,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管你跟成槿芳什么关系都是如此。”
成刚轻吁口气,眉头稍稍舒展,道:“我明白方市长的意思。坦率说跟在您身边工作的确比较舒心,工作节奏、工作作风、工作思路和魄力,也学到很多东西,对自己管理水平的提升大有益处。从内心深处讲,我是想继续留在您这边参与轰轰烈烈、大刀阔斧的改革,亲眼目睹鄞峡经济在您的带领下红火起来……从能力、声望讲,我都不能胜任县委书记工作,很担心会让方市长失望,让鄞坪百姓失望,拖鄞峡经济腾飞的后腿……”
方晟凝视他的双眼,道:“你有畏难情绪是吧?说说看鄞坪工作难在哪里——不必说官话套话,这会儿纯属私下聊天,尽可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