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姜姬咯出一大口血,无力地伏倒在姜意浓的胸膛上,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襟,在这一场没有结局的爱恨中,她终于疲惫而永远地闭上了眼。
姜家的护卫们纷纷跪倒在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率先站起身,愤怒地带头拔刀指向贺瑶,“杀了她,为家主报仇!”
“对,杀了她!”
“……”
群情激奋,刀剑出鞘,众人一窝蜂地袭向贺瑶。
贺瑶身负重伤早已力竭,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正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朝她袭来,不期然元妄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细腰,带她逃离了此地。
元妄带着贺瑶落在一处尚还完好的房檐上,解开腰间的酒葫芦,给她喂了些干净的水。
天色已经亮了。
贺瑶声音沙哑,“今夜,多谢了。”
元妄“嘁”了一声,扫了眼她身上的伤,她的缺胯袍破了好几道大口子,隐约可见皮肉外翻,这么严重的伤口出现在她这样稚嫩年幼的小娘子身上,看着便触目惊心。
他不禁好奇,“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
贺瑶抿了抿嘴。
疼自然是很疼的,可是祖父带她上战场时说过,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必须很坚强很坚强,眼泪这种东西,强者可不需要。
她现在,要做强者。
她傲娇地小小声,“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洛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别瞧我清瘦,我这是抽条长个子,我这身板儿,结实着呢,十个姜意浓也不怕。”
“吹牛。”元妄低笑。
他瞥向远处湖岸,李福带着天司判的兵马已经陆续登上岛屿,乃是过来收拾残局的。
他回过头,顽劣又怜惜地拍了拍贺瑶的脑袋,“得,天司判的人到了,我也该走了。笨蛋小娘子,今后再遇见这种事,可别一个人上了。你们家那位小顾大人是个靠不住的,而我也不是次次都在。”
他交代完,就掠向了更远的地方。
贺瑶目送他远去,慢慢摘下残破的面具。
她抬袖擦了擦糊在眼睛上的血痂,杏子眼始终清亮干净,在晨风中低声嘟囔,“下次遇见,我就不抓你了哦……”
血流过多伤势过重,她慢慢晕厥了过去。
贺瑶被李福等人发现,带去船上包扎伤口时,整座馒头窟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霍小七等人在前面开路,顾停舟牵着姜梨,快速穿行在烟尘滚滚的街巷里。
姜梨用衣袖遮掩口鼻,一边跑一边剧烈咳嗽,“小顾大人,我阿娘她……”
顾停舟声音清冷,“天司判的人会注意的。”
姜梨不敢多言,只得压下满心担忧。
然而逃到那座牌坊门前时,她还是看见了双亲的尸体。
她瞳孔缩小,“阿娘!”
牌坊门也在燃烧。
眼看即将轰然倒塌,顾停舟拽着她快速逃离了此地。
直到登船,顾停舟才松开她的手。
姜梨跪倒在地,朝着岛屿的方向掩面痛哭,“阿娘,阿娘……”
少女声声悲怆,闻者落泪。
她今夜,接连失去了双生姐妹和父母至亲,举目四望茕茕一人,似乎什么也没有了,似乎也流尽了这半生的泪。
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双手血肉模糊。
像是需要有人聆听她的倾诉,她仰起哭肿如核桃的双眼,“小顾大人,民女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您说,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下来就得经受一重又一重的磨难?那些苦难缠着我,如跗骨之蛆,好像永远不肯放过我……”
顾停舟看着她。
她流了一夜的泪,已是喉咙涩哑满面憔悴。
良久,他垂眸从荷包里仔细摸索,终于摸出了一颗薄荷甘草糖。
他的荷包里时常会备些薄荷糖,在深夜办案时有提神之用。
他把那颗糖递给姜梨,望向燃烧的馒头窟,淡淡道:“世道从来如此,有人出生就健康富贵,也有人天生缺胳膊少腿;有人四世同堂繁华着锦,也有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嫌这辈子太苦,却总有比你更苦的人。”
姜梨把那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她悲伤过度,已不怎么能尝出滋味儿。
顾停舟看向更遥远的天际,一轮金乌正缓缓升起,如同过去的朝朝代代岁岁年年。
他平静道:“这个时辰,洛京的坊市大约正在开张,市井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姜梨,对你而言,现在没什么比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更要紧的事了。”
金乌映照着他的背影。
天司判的这位顾判官,看起来绝不是高大威武的那一类男子。
然而对姜梨而言,他却已然是天底下最有力量的男人。
他会庇护她,亦会庇护天底下所有的弱者。
姜梨热泪盈眶。
她知道的。
船只逐渐远去。
馒头窟在大火中被毁。
来自凉州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岛屿边缘,沾了血的白狐狸面具被洗干净放在旁边,他晃荡着草鞋,心情不错地拍着他那一匣沉甸甸的黄金。
正哼着小曲儿,湖水拍打浪花,冲上来一枚木头雕刻的圆牌。
元妄好奇地拾起圆牌,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禁莞尔,“哟,馒头窟的令牌!”
停顿片刻,他快活的把令牌塞进腰间,“识字儿真好。”
……
贺瑶在天司判的衙署里睡到入夜,才终于醒来。
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妥当。
衙署里点着几盏青灯,静悄悄的。
顾停舟坐在灯下写字,“霍小七说你伤势颇重,得一天一夜才能醒,你身板倒好,这么快就醒了。”
贺瑶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瞅见竹榻边放了食盒,连忙掀开来。
鲜香味顿时扑鼻,食盒里面原来放着一盅人参鸽子汤,瓷盅精致鸽汤温热,是明华楼那边送来的,顾停舟还算有良心。
贺瑶大快朵颐,边吃边囫囵问道:“小顾大人,小梨子那边怎么样了?”
顾停舟头也不抬,“她睡了一觉,情绪恢复了些,一个时辰前去城郊安葬她的亲人了。今后,我许她留在仙乐坊继续经营那里的生意。”
贺瑶放了心,痛快地啃了几口鸽子腿,“小顾大人,我杀了姜意浓,这事儿怎么说?”
顾停舟停笔。
提起这件事,他就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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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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