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山川怔怔地凝视她,“小熊?”
贺美熊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郭家被查抄了。
有可以媲美国库的如山黄金和天司判探子们拿命换来的陈述书作为物证,再加上张师爷的人证,郭端平根本不存在翻案的可能。
半个月后,郭端平及其所有家眷被判流徙边疆,终身不得离开苦寒之地。
贺瑶和顾停舟站在城楼上,目送流徙的队伍消失在北方的驿道里。
贺瑶蹙着眉。
队伍出城门的时候,郭盈盈坐在囚车里,还在焦急地朝四周张望,嘴里大喊着“周岁”这个名字,哭着求他一定要去边疆救她。
顾停舟瞥了她一眼,“郭盈盈并非善类,她知晓她父亲的所有行径,并且也曾伤害过不少丫鬟婢女的性命。和郭端平蛇鼠一窝罢了,为她难过,不值得。”
贺瑶收回视线,接过李福递来的胡饼,使劲儿咬了一口。
才出炉的肉馅儿胡饼,热气腾腾的。
她没搭理顾停舟,转身下了城楼。
贺瑶回到天司判,正要去卷宗室继续查黑翎箭,翠翠突然冲到她跟前。
翠翠怒气冲冲地嚷嚷:“贺二姑娘,我已经被羁押在这里半个月,我又没犯罪,你凭什么关着我?!你究竟何时放我出去?!”
郭家的事情了了,贺瑶也没打算拿她怎么样。
她摆摆手,“你走罢。”
翠翠翻了个白眼,昂首挺胸地踏出了门槛。
霍小七从内室出来,好奇地望了一圈,“咦,贺二你没跟小顾大人一起回来?”
贺瑶“嗯”了声。
霍小七落座,挠了挠头,“虽然郭家的事情解决了,但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不大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被忽略了……什么事呢?”
贺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整个人太紧张的缘故?郭家全族被判流放边疆,这辈子都不能离开那里,我和小顾大人亲眼目睹他们北去,再没有什么缺漏了。”
霍小七使劲儿挠头。
贺瑶也帮他倒了一盏茶,两人开始对坐喝茶。
喝了一会儿,霍小七突然瞄到墙上的通缉画像。
他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凉州大盗!郭家的案子与那个盗贼息息相关,他为了郭家不惜千里迢迢来到洛京,怎么可能放任郭端平活着离开?!不出所料的话,他会半路截杀郭家全族!”
贺瑶也愣住了。
是了,那个叫空释的少年盗贼……
她顾不得喝茶,抄起红缨枪,迅速离开了天司判。
贺瑶走后,翠翠从廊外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这趟潜伏在郭家,可谓一无所获。
不过现在好了,她知道凉州大盗很可能出去截杀郭端平,只要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公子,公子带着人马守株待兔抓住凉州大盗,岂不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公子定然会嘉奖她的!
翠翠毫不犹豫,径直去找魏九卿。
越往北,气候越是寒冷。
一辆辆囚车行驶在驿道上,驿道蜿蜒不见尽头,天际白茫茫的,道路两侧山水凋零草木枯黄,迎面的北风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百鬼哭嚎。
郭家众人蜷缩在囚车里,穿着单薄的白色囚服,各个神情枯槁。
已至黄昏,天色黯淡,北风愈加凛冽。
押送囚车的侍卫长骑在高头大马上,盯着道路尽头突兀出现的一道身影,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么冷的天,又是荒郊野外,谁会在这里?
慢慢走近了,侍卫长才看清楚拦路的人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一身黑色的窄袖短打劲装,用鹅黄丝带束起高马尾,生得唇红齿白昳丽俊俏,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把玩一根枯萎的柳条,很是顽劣不羁。
侍卫长扬了扬马鞭,高声喝道:“小子,还不快让开路?!”
元妄用柳条指了指那些囚车,“你们原路返回吧,这些人,我要了。”
侍卫长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你这小子好生狂妄,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元妄微笑,“将死之人。”
侍卫长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眼前的少年郎整个散发出不详的杀戮气息,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等侍卫长再次看清楚他时,少年手中的棍棒已经狠狠敲击在他的脑袋上!
侍卫长狼狈地跌下马,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彻底晕死过去。
其他押送囚车的侍卫慌慌张张地抵挡,然而他们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不过才一个照面,就纷纷被打晕过去。
元妄提着棍棒,一步步走向郭端平的囚车。
他在囚车前站定,“郭大人可还记得我?”
囚车里的郭端平,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须发斑白形容枯槁,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一张老脸冻得通红。
他在凉州做的事人神共愤,出城的时候被百姓夹道围观,被扔了不少烂菜叶子臭鸡蛋,此刻乱糟糟的发髻上还挂着几片青菜叶。
听见元妄的声音,他颤颤抬起眼帘。
他端详元妄良久,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奋勤回来了?”
元妄挑眉。
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这个老混账竟然痴傻了!
暮色四合,北风呼啸,乌云从天际处重重叠叠而来,隐约有落雪之势。
寒风吹拂着郭端平的苍苍鬓发,他眼神浑浊,随手摘下一片烂菜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片刻,忽然开始含糊不清念念有词。
元妄细细聆听,才听清楚他念的是一段《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是稚童的启蒙读物。
郭端平仰起头。
天空呈现出厚重的铅灰色,几片单薄的雪花飘零而落,凄艳而又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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