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顾停舟双眼灼灼。
贺瑶知晓他的口风有多严,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的,于是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把事情和盘托出。
顾停舟听罢,在长廊里踱了几步,不可思议道:「他竟有这等身世……」
贺瑶压低声音八卦:「小顾大人,你比我年长几岁,当年洛京城的事,你也比我熟。你可知道那小贼的生父是谁?天家公主养情郎面首固然寻常,可愿意为情郎生子的却很少。由此可见,长公主殿下的那位情郎定然不是普通人。我琢磨着,若那情郎如今也在朝为官,说不定手掌大权,是能帮那小贼说上话的。」
一番话,倒是令顾停舟沉默了。
据他所知,当年洛京最风光的少年郎正是他父亲。
当年多少春闺少女暗暗倾慕他的父亲,就连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从年龄推算,元妄出生那年,顾家还未曾流放边疆,他父亲和长公主是有交集的。
莫非,莫非……
想到那个可能,顾停舟额角冒出细汗,忍不住垂下眼睫,拿手帕频频擦拭。
贺瑶满脸好奇。
虽然春阳正盛,但长廊里外草木葳蕤徐徐暖暖,不曾热到要冒汗的程度。
小顾大人这是……
她试探:「小顾大人莫非想起了谁?」
顾停舟蹙着眉尖:「我得去问一个人,等有了确切答案,再来告诉你。」
说罢,他再顾不得贺瑶,连忙转身离去。
贺瑶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重又望向抱厦。
抱厦门扉紧闭。
雕花窗外种着几株木芙蓉,这个时节生长的茂盛碧绿,花朵格外粉白艳丽。
元妄穿着囚衣站在窗边,伸手掐下一朵木芙蓉把玩。
春阳透过窗格照进来,光影绰约,少年隐在光影里的面容十分模糊。
元无忧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死死捏着手帕,目光不曾从元妄身上错开过,保养美丽年轻的面庞上已是泪痕斑驳。
好半晌,她才抽噎道:「当年丢弃你,乃是因为顾家被抄的缘故。若先帝知道你是顾家的种,势必不肯留你。实在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我无可奈何才送你走……当年顾家被栽赃陷害,流徙途中又有仇家追杀,数百人的望族,最后只孤零零活了顾准和顾停舟父子两个,你当年才在襁褓,若也流亡,如何活得下去?」
她擦了擦眼泪,怜爱地凝视元妄的背影:「孩子,当年我把你放在木盆里,算计着水流往南,本该流往下游的富贵太平人家,期望你被谁家收养,谁知中途河流改道,才叫你阴差阳错被拐子拐去了凉州,吃了那些苦……」
她想象着元妄这些年吃的苦,禁不住再度流泪,捂着手帕哽咽不成声。
元妄始终不曾应答。
抱厦静悄悄的,只有女子崩溃难过的哭泣声。
过了片刻,元无忧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好在老天庇佑,你不仅好好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本宫的身边……你不知本宫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日日礼佛茹素不说……」
元妄把玩着掌心的木芙蓉,身后倾诉的声音逐渐遥远模糊。
他的目光透过雕窗,落在远处的游廊里。
峨髻双鬟的黄衣少女遥遥站在那儿,正踮着脚尖朝这边窥探。
是贺瑶。
她浅黄色的衣带被春风吹起,额角的银流苏叮铃作响,在他眼中,她比阳光还要灿烂温暖。
少年冰冷的身体,似乎也从指尖开始蔓延出暖意。
元妄扯着薄唇,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狂妄又不羁地把木芙蓉簪在鬓角。
他拢着袖管转身,挑眉:「你是我阿娘?」
他靠窗而立,背后是灿烂的春阳和木芙蓉,他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昳丽,眉梢眼角都是洒脱嚣张,活脱脱便是当年顾准还未家破人亡时的模样。
元无忧愣了愣,连忙哭着点头:「是!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都是我和你父亲的错,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
「我要出狱——」元妄指了指贺瑶,「然后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