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略一抖手腕,从袖子里屯下只翡翠镯子来,回身问甘草:“我最近的记性不大好,却忘了这镯子是谁给的了,你可还记得?”
甘草最烦李家人,当初在大门口把那看门的奴才扇的顺着嘴角往下流血,就是因为那奴才狗眼看人低,可没想到,这李家的毛病倒是一脉相传,连这个李曼娘都一个德行,怪不得姑娘从李府出来以后就再不提李家这档子婚事呢。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啊,以她看,给她们姑娘提鞋都不配。
刚听她说话,甘草就差点忍不住了,可知道怀清的脾气,也就没敢吱声,这会儿听见姑娘问,自然明白,脆声道:“这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叶府,姑娘给定南侯夫人开了个治头痛的方子,夫人便从自己个腕子上摘下这个镯子来给了姑娘,后来奴婢跟姑娘逛邓州府的饰铺子,那掌柜一眼瞧见了姑娘这只镯子,说是真正的老坑玻璃种,如今市面上难见这么好的了,若姑娘肯出手,他愿出一千两银子。”
一千?李曼娘旁边的小丫头惊呼了一声,急忙捂住嘴,怀清转了转自己手腕子上翡翠镯子,今儿出来本没说戴这个,是甘草说,她穿的本来就素净,若身上再没一两样儿拿得出手的饰,怕叫那些势力的人看轻了。
怀清琢磨也是,有道是先敬衣裳后敬人,世人大多如此,尤其这些自诩为富贵的人上人,更是势力,怀清又不耐烦在头上戴那些重东西,便挑了这支翡翠镯子,倒没想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
想想真是讽刺,若不是退了亲,眼前这个李曼娘就成了自己的嫂子,要真娶这么个嫂子进门,她们兄妹也甭想过顺当日子了。
怀清点点头道:“哦,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甘草道:“那掌柜的还缠了姑娘半天呢,末了,是奴婢说我们姑娘不缺这点儿银子使,犯不着把自己的饰卖了,那掌柜方消停了,却仍不住的磨叽,说若有一日姑娘有意出手,价钱可再商量,真真一个不长眼的,若给他瞧见姑娘的饰匣子,还不天天缠着姑娘啊,一个翡翠镯子又算什么呢。”
怀清看了甘草一眼,心说,这丫头倒是机灵了不少,可这戏是不是演的有点儿过了,不过,要说饰自己的确不少,这一年里,光老太君给她的就足有两匣子,还有零零碎碎,若瑶给的,夏夫人给的,都算在一起也真不少了,不是李曼娘,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多饰呢。
怀清把镯子仍袖在里头,看向李曼娘,李曼娘的脸色颇为难看,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嫉妒,怀清觉着,李曼娘这种人还是少搭理为妙,这完全就是个怨妇,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想着,也不再跟她说什么转身要走,刚走了两步,衣裳袖子却给李曼娘扯住了,怀清转身看向她,李曼娘缓缓跪在了地上:“怀清妹妹,求求你,看在我差点儿当了你嫂子的份上,帮帮我。”说着眼泪落了下来,看上去可怜非常。
她不提这档子事儿还好,一提这个,怀清半点儿怜悯之心都没了,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道:“李小姐,周少奶奶,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在你的闺房里你跟我说过什么,这会儿想起差点儿当我嫂子的事儿了,你不觉着晚了吗,我张怀清不是恶人,却也不是烂好人,我不见得会锱铢必较,可有些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帮,比如你,若我是你,从此再不会提我哥一个字,不然,若给周家知道,恐连这样的日子都没了。”说完,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去,迈步出了小院。
走了老远,心里这口气方平下来,回头想想,不禁好笑,自己犯得着跟李曼娘生气吗,她早跟他们兄妹没关系了,而且,如今种种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吗,却怨谁来。
甘草低声道:“姑娘不会真的帮她吧!”
怀清摇摇头:“你家姑娘的心没这么大,放心吧。”
甘草才松了口气:“我真怕姑娘一心软就帮她了呢。”
怀清道:“周家的家事我怎好掺合进来。”心道,周少宗那个身体如今恐还难有子嗣。
怀清待了会儿,便推说家里有事告辞要走,周夫人见留不住,便亲送了出来,到了二门外,周夫人叫人把搬来一盆海棠放到马车上,怀清刚要推辞,周夫人道:“这花儿送来的时候,我就说,这么娇艳的花儿正适合你们小姑娘摆在闺房里头,这会儿没开春,也算个新鲜的景儿,你就就当提前瞧个春景吧。”
说着,又拉起怀清的手低声道:“有件事还要问问姑娘,姑娘知道我的性子,就直接问姑娘了,姑娘可别恼,刚姑娘给韩府的小姐瞧了脉,我想问问她的身子可好生养?”
甘草在旁边脸都红了,心说这,周夫人也真不靠谱,就算姑娘是个大夫,可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呢,哪好直接问这个。
怀清倒是不以为意,本来当大夫就是如此,她有个女同学还直接分到男科实习呢,若凡事都较真儿,就别当医生了。
听了周夫人的话,想了想,避开这个话题道:“周少爷的病虽好了些,却因前头亏空了的太厉害,还需养一两年方好。”
周夫人是明白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告诉她,不是媳妇儿的事儿,是她儿子的身体还得养着。
本来娶韩府的小姐,就是老爷提的,若论自己的意思,她有点儿瞧不上韩如玉,虽她爹是同知,可这个闺女举手投足就是有股子小家子气,不知是不是庶出的原因,她那个娘,自己也瞧不上,若娶个媳妇儿能跟眼前的张怀清似的就好了。
这丫头她瞧着哪儿哪儿都好,年纪虽不大,性子却妥帖,模样儿也可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个神医,儿子的病她都没号脉就给治好了,若是能娶了她回家,别说儿子,他们一家子往后都不用愁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等晚上周半城家来,趁着吃茶的功夫儿,就跟周半城道:“今儿张姑娘给韩家小姐瞧过脉了。”
周半城端起茶碗,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她说了什么?”
周夫人道:“倒是没说什么,只说少宗身子没养好,还需养上一两年才好。”
周半城点点头:“如此,再缓缓也好。”
周夫人瞧了丈夫一眼道:“韩家小姐虽好,可我一边儿瞧着总有些小家子气,不像个有福的样儿,况,少宗这个身子,即便好了也需调养,若是能娶个懂医理儿的姑娘岂不好,就如张家姑娘这样的,我瞧着就很好。”
噗……周半城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撂下茶碗道:“你疯了。”
周夫人忙把帕子递给他:“我怎么疯了,这事儿我琢磨一下午了。”
周半城急忙拦着她道:“你知道什么?你只看张怀清的哥哥是南阳的知县,却不知她还是叶府老太君亲口认下的孙女呢,老太君认了她,她就算不是叶府真正的小姐,也得算半个,前些日子,你当她干什么去了?”
周夫人道:“不说走亲亲去了吗。”
周半城道:“是走亲戚,可不是她,老太君叫她陪着往京城去了,说不准连皇上都见了,又老太君在,张怀清的亲事,自然得叶府老太君做主,更何况,我听陈大人话里透出的意思,她跟六皇子四皇子好像也有些来往,说不准,将来就成了那位王爷的侧妃,咱们家这样的小庙,可供不起这样的活菩萨,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能提,以免招来祸端。”周夫人愣了一下,哪想到怀清会有这么大的来头,忙点头。
周半城感叹一声道:“不过,这个张怀清还真有双点石成金的手啊,当初她找我包山田的时候,我还犹豫怕赔了呢,如今你瞧,投进去的银子都回来了不说,还赚了翻倍,这才头一年,往后不定赚的还多,这丫头简直就是财神奶奶转世投胎,以后只她说的话,我再不疑的,哪怕让我把银子往海里头填,说过两年能赚回来,我都信。”
周夫人道:“可陈延更一走,再来个知府,眼瞅着南阳赚钱,哪会不眼红,这当官的可都贪,到时候,寻个由头使点儿坏,可就麻烦了。”
周半城呵呵笑了两声:“你知道什么,有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官一茬一茬的换,都恨不能饿着来饱着走,若没十足的把握,这么多银子我哪儿舍得投进去,跟你说吧,南阳的药田跟药材市,都有庆福堂余家掺股,我还就不信,谁敢动余家的买卖。”
梁荣一下车,汝州的大小官员急忙迎了上去,争着刷好感,梁荣笑眯眯的目光溜了一圈,划过角落站着的张怀济,心说,这指定就是南阳县令张怀济了,还真好认啊,这一群汝州府的官里,就数着他最年轻,虽说官不大,可二十出头就能任一方父母也难得了。
本来梁荣想谋个江南的缺儿,谁知给他放到了这汝州府来,汝州府可是有了名儿穷地儿,哪有什么油水好捞啊,上头又有个巡抚叶之春,叶之春可是皇上的人,且是个丝毫不讲情面的主儿,一个弄不好,犯在叶之春手里,可就连老本都保不住了。
不过叶之春再厉害,也不能什么事儿都插手,自己先把汝州府的情况摸摸清楚再说,尤其张怀济的南阳县,这小子前头扳倒了许克善,后头又把邱阁老气的回了京,自己如今任他的顶头上司,若不给他点儿教训,他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想到此,一张肥胖的脸笑的更欢了,一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和汝州府的士绅们前来相迎,在下实不敢当。”
跟前几位忙道:“府台大人前来汝州,乃是我汝州百姓之幸,岂能不来迎接,汝州府的士绅在仙来阁上摆下了接风宴,府台大人务必赏光。”
梁荣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皇上常说为官者当清廉自好,不可盘剥百姓,士绅难道不是汝州府的百姓,今儿这仙来阁的接风宴我梁荣若去了,可坏了清廉的官声,各位的好意,梁荣这儿里心领了,若各位有心,便帮着本官治理好咱们汝州府,让老百姓再无饥馁之忧,无冻寒之难,岂不比多少接风宴都有意义。”
怀济身后的牛蒡小声道:“这位新来的知府大人倒是个清官儿。”
陈皮嗤一声道:“什么清官儿,嘴把式罢了,哪个当官的不会说这些场面话啊,该贪的一个也没少贪。”
牛蒡道:“我不信,若是贪官怎么可能就这点家当啊,你看后头,可就两辆拉行李的车。”
陈皮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当官的若是满载着来还贪什么啊,正是这样一穷二白的来了,一个是能显摆一下自己清廉,二一个就是为了在任上贪,你不信走的时候再看,不拉上十辆大车,都算我今儿白说。”
两人正说着小话儿,忽听前头这位梁大人道:“哪位是南阳的张大人?”
张怀济这才上前道:“下官张怀济参见抚台大人。”
梁荣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是后生可畏啊,听说你在南阳搞了个开荒种药,回头得去瞧瞧。”
陈皮一回来就跑到怀清这儿来了,怀清见他问:“回来了,如何?”
陈皮道:“奴才瞧着这位梁大人不是什么好鸟,姑娘是没瞧见,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嘴里说的别提多好听了,一口一个要当清官,要给老百姓做事,说的他自己跟包青天似的,还把摆接风宴的士绅们给数落了一顿,说吃了这顿饭,他的名声就坏了等等,可姑娘猜怎么着,我和牛蒡跟着大爷,还没出汝州府呢,就听说咱们这位新来的府台大人是没进仙来阁,却把汝州府几个青楼里的头牌都给叫到了府衙里头,姑娘说,这样的人要是清官,大燕哪还有贪官啊,说一套做一套,什么东西啊。”
怀清道:“他没提南阳
陈皮道:“提了,叫了大爷过去特意提的,奴才瞧着这老家伙可不怀好意,说不准就要冒坏水。”
怀清把案头写好的信递给他:“你一会儿再跑一趟汝州府,把这封信交到庆福堂,叫转交他们少东家。”陈皮忙应着去了。
甘草道:“姑娘是要请少东家来吗?”
怀清点点头:“虽说梁荣短时间内不见得能折腾出什么事儿,可咱们也得防着点儿,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若他想使坏,恐怕我哥镗不住。”
甘草叹口气道:“姑娘说,咱们家大爷图什么啊,刚来那会儿,天天往外头跑,又是借粮种,又是收山田,腿儿都快跑断了,不就是为了让南阳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这老百姓才吃饱几天儿啊,就来了个梁荣,想想都让人泄气,若奴婢是大爷,早不当这个官了,太憋屈。”
怀清笑了:“那是你,我哥可不觉得憋屈,我哥想的是南阳的百姓,一想到南阳的老百姓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我哥心里快活着呢,再说,一个梁荣罢了,怕什么,他上头不还有叶大人吗。”
甘草一拍手:“对啊,他是比咱们家大爷的官大,可叶大人比他的官大多了,若是他敢欺负咱们大爷,姑娘就去邓州告他的状,叶大人还能不管吗。”
怀清噗嗤一声笑了,这就是甘草的可爱之处,头脑简单,叶大人是巡抚,辖下管的何止一个汝州府,更何况,小小的南阳县了,若事事都去告状,巡抚衙门估计早给踏平了,一级一级分管下来,方是官场,若这些小事都处置不了,哥哥这个官也就不用当了。
梁荣在府里抱着春红院的两个粉头乐了一晚上,转天一早,就把同知韩应元找了来问南阳的情况。
韩应元这个人心眼小,耳根子还软,上回他的如夫人从夏府回来,跟他说那个张怀济的妹子仗着巴结上叶府大小姐如何如何挤兑他们娘俩儿,好生了一顿牢骚,好容易过去了,前些日子去周半城府上,偏又遇上张怀济的妹子,本说跟周半城攀的亲事也黄了,后他的如夫人暗里扫听了,听说是哪个张怀清给如玉号了脉,不定跟周夫人说什么了,以至于亲事不成。
韩应元积了一肚子怨气在心里,因怀清记恨上了张怀济,就想着回头寻个机会给他找点事儿,可前头陈延更跟张怀济交好,自己有心无力。如今梁荣这么一问,韩应元心里就明白,知府大人是想对付张怀济。
知道梁荣最贪,韩应元便把南阳的境况说了说,把那个药田跟药市,怎么一本万利的赚银子,尤其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梁荣眼都亮了,心说,本还以为这汝州府是个穷地儿呢,没想到穷的远近闻名的南阳县,倒成了颗摇钱树,自己这个汝州知府若不摇下点儿银子来,实在对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