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旷野寂静。
男人浑身挂着水珠,站在这样的景致中,就像一幅狂野而无声的画。
视觉冲击力太大,槿知和庄冲一时都怔住了。
这时,男人放下手里的水桶,又从旁边的晾衣绳上,抽了条毛巾下来。他用力摇头,甩了甩头上的水,这才用毛巾擦了擦,然后转身。
三个人都愣住了。
夜色朦胧,没有灯,却依稀可见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与那一身精瘦结实的肌肉一样,充满男性气息。
“你们……是什么人?”他开口,低沉浑厚的嗓音。
槿知:“你好,我们找聂初鸿,他是这里的教师。”
男人静了几秒钟,放下手里的毛巾,直视着他们:“我就是聂初鸿。找我有什么事?”
庄冲照旧是不说话的。槿知却吃了一惊——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跟那细腻而略带悲伤的文笔,以及粘贴出许多漂亮花瓣画的灵巧双手,联系在一起。
“真的?”她下意识问道。
男人闻言,却隐约地笑了。将毛巾往绳子上一搭,又弯腰收拾地上的水桶,语气平淡地答道:“嗯,假的。我没事半夜在这里冒充名不见经传的聂初鸿,逗你们玩。”
槿知没想到这个粗旷男人的嘴巴还挺厉害的。但她也明白,眼前这人八成就是那个聂初鸿。于是她说道:“我是谢槿知。这是我同事庄冲,我们一起来了。”
男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她。
“你说……你是槿知?”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槿知的心情忽然变好了,微微一笑:“不是。假的。我没事跑了几千公里,在这里冒充名不见经传的谢槿知,逗你玩。”
一旁的庄冲低笑出声。
聂初鸿却完全没笑。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从晾衣绳上抓了件衬衣,三两下就套在身上。又扯了条裤子下来,立刻转身背对着他们套上。然后他走向院子一角,伸手就扯亮了墙上的灯泡。
橘黄色的灯光,瞬间就洒满整个院落。他转身看着他们。而槿知也将他的长相看得更加清晰。
灰色衬衣和黑色长裤,贴在他微湿的身躯上。潮湿的短下,是一张非常英气的麦色脸庞。剑眉星目,如墨勾勒。他站得很直,也很高。双脚甚至还是光着的,没有穿鞋。大大的脚掌,就这么踩在院中深褐色的泥地上。
他看一眼庄冲,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就落在槿知脸上。
槿知看着他,慢慢笑了。看着这个人,素未蒙面却相交已久的人,莫名的温暖就涌上胸口。
而他盯着她,也笑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慢慢地说道,眼中有沉沉的光华,“我好像看见,满山的花都要开了。”
槿知心中阵阵感动,没说话。连庄冲的情绪似乎都被这个男人感染,抬起头,望向了远处深黑的大山。
——
其实之前,谢槿知对聂初鸿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差,曾是江城大学计算机系的第一才子。毕业后一头扎到西部,一干就是五年。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只为自己的坚持而活着。
而今天,见到他真人,还有他生活的环境,槿知心中的种种印象,仿佛也变得更真实,也更丰满。
聂初鸿住的地方,就是学校里的一个房间。槿知曾经也想过,会不会非常简陋艰苦。但事实并非如此。
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墙上涂的是农村常见的黄泥,可大约也是聂初鸿的巧手吧,嶙峋的墙面搭配深红色木窗,以及墙角的那张老木床,却有粗旷古典之美。墙上甚至还挂着两张兽皮和几颗兽牙,为房间平添几分野性。庄冲一看眼睛就亮了,低低赞了声“卧槽”。
槿知和庄冲在一张小方桌旁坐下,聂初鸿打开热水瓶,泡了两杯热茶过来。
他在他们对面坐下,双臂搭在藤椅的扶手上,更显整个人高大挺拔。
“这是我带孩子们采的野菊花,你们尝尝。”
槿知和庄冲都端起喝了一口,只觉得幽香扑鼻。
“为什么不通知我?我提前去火车站接你们。”他说。
庄冲照旧沉默,槿知只是微笑:“不用的。”
他看着她,眸色漆黑:“我是男人,跑一下有什么关系?”
槿知:“真的没事。”庄冲也点头:“小意思。”
他这才露出某种温厚的笑意,点了点头。
三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于是槿知了解到,这学期学校一共有将近20名学生。除了聂初鸿,还有一名男教师,也是志愿者。大概因为他俩都十分负责,学识又相对渊博,所以附近几个村庄,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他们的薪水很微薄,肯定是不够用的。好在乡下田地不缺,他们两个男人自己动手,也能丰衣足食。偶尔再接点程序员的任务,赚了钱,甚至还能帮衬学生家里。
听他大概介绍后,槿知觉得,他们其实把生活过得挺幸福自在的。这让她看着聂初鸿,更觉赞赏。
这时,聂初鸿又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庄冲已经跟他有点熟了,答:“请假。”
槿知浅浅一笑:“还是带薪假期,很幸福。”
聂初鸿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轻扣下巴。闻言望着她,缓缓露出了笑容。即使槿知甚少注意男人的容貌,此刻也感觉到他的这个笑容,他的动作,有着浓浓的成熟男人味儿。而且他的眼睛醇黑深邃,像是藏着某种她看不透的东西。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到底奔波了一整天,不多时,槿知就捂嘴打了个哈欠,庄冲也抬手揉了揉眼睛。
聂初鸿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庄冲的肩膀,说:“兄弟,今天你就在我这里凑合一晚上。”
庄冲:“好。”
他又看向槿知,低醇的嗓音柔和了几分:“附近不远就有户人家,一位大娘带着小孙子在住。委屈你先去那里住一晚,明天我在学校收拾间干净屋子给你。”
槿知对住自然是最不挑的了,答:“我无所谓,只要有块地方能躺平就好。”
聂初鸿微微有些诧异。毕竟槿知看起来是那么斯文清秀,衣着打扮也显得娉婷而淑女。没想到她行事这么像个男孩子。
“你愿意委屈自己,我却不能。”他说,“送你过去。明天一早,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