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等呼吸平静了下来,她才突然一弯唇。
“喂,你的左边,好像有一泡驴屎……”
太破坏气氛了!
赵樽身子明显僵硬了,稍缓,那只原本落在她袍带的手又探入内里。
“这是什么?”
“呃。”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想到那玩意儿,脸不由得红了,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严肃着脸解释,“一根胡萝卜而已,糊弄人玩儿的,不然你以为呢?我能长得出来?”
他手一顿,身子僵硬,好像有点承受不住?
夏初七又笑了,“我一个堂堂的爷们儿,出门的时候,身上怎能不带胡萝卜?”
赵樽咳了咳,好像快要崩溃了?
夏初七火上浇油,“放心吧,这玩意儿好使,我还专门用刀雕刻过,像模像样的,绝对能以假乱真。”
他扼住她的力道加大了,估计想要掐死她。
“哈哈——”压抑着声音干笑着,夏初七没听他出声,闭上嘴安静了一会儿,才冲他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微笑。只不过黑暗中,她猜他也看不见,“赵十九,你要去北平府就藩了,那不是好事儿吗?干吗板着脸?”
他突然“嗯”了一声,话题转得极快。
“你若不去北平府,欠爷的银子如何偿还?”
“……缺德!”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还念着她的银子?
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在夜幕里的驴院里,闻着驴粪味,听着银子气,夏初七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对白已经跟风月完全不沾边了。她面前这货,简直就是一个可恨到极点的人,比她还要讨厌上三分。
“我好像已经不欠你了。上回不是两清了?想抵赖啊?”
“你会欠的。”赵樽盯着她,说得很淡定,“从今天起。”
“啥意思?”夏初七纠结了,郁闷得想吐血。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银子还不上,爷也不会要你的命,你以身抵债便是了。”他说得很平静,还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债”的语气,表示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与可行性。
夏初七呛得咳嗽了一声。
都说人不要脸才能天下无敌。
她不得不感叹一句,“爷,地球上已经没有你的对手了。”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经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为什么以前那么多的大好机会,她都没有好好找人谈几次恋爱,多少得到一些恋爱经验呢?如果她有恋爱经验,就知道怎样应付赵樽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里像灌了铅块一样,茫茫然然地由着他牵着鼻子走。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大水牛,正可怜巴巴的在田间犁着地,鼻子上套了一个鼻栓,鼻栓系了绳子,她踩在稀泥地里,身负重犁,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到地头。四周很安静,那个牵着她的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语气十分恶劣。
“不是想要简单平凡的生活吗?”
“哞……哞……”她说不出话。
“小隐于世,女耕男织,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赵樽,老子要与你同归于尽!”
她呐喊着,突然觉得脸上被人揪了一下。
“喊什么呢?”
李邈不带情绪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梦里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看着李邈狐疑的脸孔,她不爽的打了个哈欠。
“做什么啊?大清早的揪人家的脸。”
“晌午都过了,懒虫!”李邈扫她一眼,随即低下身来,压低了声音,“你的货来了。”
脑子里激灵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赶跑了。
“货”这个词,是她与李邈两个人的私人专用。
因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提起。
“两个货都来了?”她问。
李邈点了点头,扶了她起来,穿衣洗漱和打扮。
前院的客堂里头,月毓已经泡好了茶水。
“长孙殿下和夫人请稍候,楚医官马上就出来。”
赵绵泽的表情,仍是和煦温润,斯文有礼,“有劳了。”
月毓脸上情绪淡淡的,身影袅袅,立于一旁,只是带着笑,“长孙殿下客气了,奴婢是下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赵绵泽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闪动。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这又是何苦?”
“长孙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愿,怪不得旁人。所谓不垢不净,不减不增,不生不灭。奴婢的心安静了,再无所求。心自在了,便更为通达。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赏给奴婢的福分。”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赵绵泽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人本自利,陷进去了,又何来的自在?一个不注意,便会类同于兽,与人争抢厮杀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钝,听不明白长孙殿下的金玉良言。”
“没有什么,只是突得感悟罢了。”赵绵泽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盏来,轻啜了一口,那眸底的从容,竟无半分浮躁之气,却让月毓稍稍愣了愣。
“长孙殿下……”
她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她笑着岔了话。
“应是楚医官来了,奴婢先带人退下。”
在门口与夏初七擦肩而过,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赵绵泽,淡淡一笑,施了礼便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冷笑,面上却相当恭敬。
“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有礼了。”
赵绵泽淡淡的看她一眼,点下头,唇角的笑容留给了夏问秋。
“秋儿,让楚医官替你把脉吧?”
夏问秋眼眸含情地冲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没兴趣看他们眉目传情,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夏问秋的身边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医药箱里备好的一方白净丝帕,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手还没放下去,她的目光顿住了。
面前这只手很漂亮。干净的、嫩嫩的、白皙的,指头上留有约摸两寸长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面还有用千层红染过的玫丽色彩,丝毫不比后世美甲所里护理出来的差,只可惜……
“楚医官,怎么愣住了?”夏问秋笑问。
“没什么。”轻笑一声,夏初七把丝帕搭在她的腕上,指头搭向她的脉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说:“长孙殿下和侧夫人是贵人,原不必亲自过来的,只需差人来支会一声儿,区区在下自当前往。”
夏问秋抿着唇角微笑,温柔地看向赵绵泽,“绵泽说,好久没来十九叔的府上走动了,顺便来探望他。只可惜,十九叔还未回府,今日也不知能不能见着了。”
夏初七微笑着放开夏问秋的手,“他们在朝堂上不是每天都能见着?”
夏问秋被她问得一愣,赵绵泽轻咳了一下,替她解了围,把话题绕了回来。
“楚医官,秋儿的情况,如何?”
“侧夫人脉象沉细而弱,血气亏损——”夏初七淡定的挑了挑眉头,用极为正经的语气道:“应是前几次滑胎落下了病根,只怕要将息些时日才可受孕了。长孙殿下,在下建议,在侧夫人养病这些时日,长孙殿下最好克制一下,不要同房,以免受精卵着床,但胎象不稳,会再次滑胎损伤了身子,导致终身不孕。”
在这个没有避孕套的时代,好像避孕只能不同房了。
她说得非常专业,也很冷静,可脸上淡淡的浅笑,却把赵绵泽看愣了,同时也把夏问秋说得脸红了。更何况,那“受精卵”这样的词,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听过。
赵绵泽干咳一声,点了点头,目光深了一些。
“楚医官,不妨拟了方子来。”
微微勾唇,夏初七笑着起身。
可身子刚起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夏问秋。
“侧夫人容颜绝世,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可为什么手腕上,有那么大的伤疤?”
她问得随意,可对面的两个男女却愣住了。
夏问秋微微颔下,给了她一个很是便秘的表情,似是想到什么痛苦的往事,矫情得不得了。但她的样子,成功把赵绵泽看得心痛不已,倾身过去,轻抚几下她的后背,温和地安慰了起来。
这个情形,瞧得夏初七很想笑,却不得不绷住脸。
“在下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赵绵泽打断了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当年我年少顽劣,从无安分的时候。有一次,被父王和皇叔们领着,一起去陪皇爷爷狩猎,那天晚上,我一时性起,偷偷溜出去,不小心掉入了一个猎人设下的陷阱……秋儿为了救我,差点儿送了命,手腕便是那个时候划伤的。”
当年?狩猎?陷阱……
几个词一入脑,夏初七耳朵“嗡”了一声。
就像被雷劈了似的,霎时冒出一个支零破碎的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