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的排场显然大了许多,小太监将她俩领入了寝殿的外室,请了座,看了茶,却还是需要等待召见。安子是个讨喜的人,很快就抱来了太子赵柘的医案,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医案已经很厚了。
可亲手写下这些医案的人,几乎都已经没了脑袋。
夏初七蹙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以前治疗的太医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个人的写法,写上了同样的病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字——“风寒”。可一个风寒真的会让一个王朝的太子爷无法医治吗?能让太医院数十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吗?可能性为零。
“怎么样?”李邈低声问。
夏初七放下医案,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眸底跳动着一抹复杂的光芒。
“我想上茅厕。”
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好在李邈早就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一般来说有什么不方便出口的话,她都会扯东扯西,看上去就像没个正形儿。对视一眼,李邈看向等在边上的安子。
“小公公,麻烦问问,还要多久能见到太子爷?”
安子的态度很友好,“得等黄公公来传唤。”
轻“哦”了一声,李邈又问,“那请问,茅房在哪?”
太子府里的气候似乎比外面温暖,没有那么冷,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白雪的残影。在小安子的带领下,两个人绕过一处回廊,钻入了茅厕。夏初七四周看了看,鼓励地拥抱了一下李邈。
“表姐,接下来,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冲她点下头,“你且放心去。”
夏初七冲他竖了竖大拇指,顺便撒了一泡“高级尿”,出了茅厕,笑眯眯地走向正拎着她医箱的小安子,接了过来。
“小公公,多谢了。”
“楚医官,您这医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东西多。”夏初七笑着,“我们走吧。”
轻“咦”了一声,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楚医官,您那位侍从呢?怎不见人了?”
夏初七神神秘秘地冲他勾了勾手,等小安子凑过耳朵,她才低低地笑。
“大号。”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点了点头,夏初七又笑着拍他肩,“他啊,每次上大号得花半个时辰,拉出来的粑粑,一次能浇半亩地呢……咱两个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会儿太子爷召见,不见我的人,还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浇半亩地?
小安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没有想到,太子爷还没有召见,她就在入门处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浅笑靥靥的、无比娇美的面孔,一袭高挑柔美的大红身姿,像镀上了一层火红色的光晕,散开的丝轻搭在他质地精良的衣裳上,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冶之美。
“楚小郎,咱们又见面了。”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
“大都督,您也在这儿?今儿的公务不忙,得闲儿了?”
东方青玄笑容极淡,声线极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着楚小郎,等着你来纳我入府做小呢,却始终不见音讯。今日得知楚小郎来为太子爷诊病,便前来追问一番,请问楚小郎,可是要对本座始乱终弃?”
干咳一下,夏初七差点儿以为见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乱终弃呀?!
这人的脑袋一定被门夹了,而且不止夹了一次,那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这等粗鄙之姿,哪敢觊觎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粉嫩得让姑娘们都羡慕的唇,东方青玄眉头松开了,“楚小郎恐怕还不晓得,本座看人,从来不看长相。因为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自恋狂!”
她低低冷讽一句,突觉眼前大红袖袍一挥,人就被东方青给勒了过去,一直拽了好几丈,他才状似亲热地按着她旋转一圈,然后紧紧抵在墙上,高挑的大半个身子遮住她的,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马上离开东宫,你还有活路。”
夏初七当然晓得赵绵泽请他来东宫治病没安什么好心。
可赵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为关心,这个东方青玄又算哪个意思?
她笑得邪乎,问得更干脆,“大都督的话,小子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微微直起身来,东方青玄依旧低着头,一只手撑在墙壁上,遮拦住夏初七的脸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慵懒妖冶的模样儿,“难道晋王殿下没有提醒你?不要出这个头?”
当然提醒过。但是她用不着告诉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觉得他火红的衣服颜色,快把她眼睛给看瞎了。
“你先闪边儿去说话,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不回答她,东方青玄妖娆的轻笑一声。
“本座现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说你突然疾……”
“你才疾,你全家都疾……”夏初七的脸被他的大红袍服给映得红扑扑的,想想忍不住乐了一下,翘起唇角来,笑问:“大都督如此关心小子,真是让小子有些不适应。老实说吧,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这太子爷生病,天下臣民都满心系之,小子作为医者,自当以仁尽仁,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东宫是龙潭虎穴?”
“不是龙潭虎穴。”东方青玄眸子一眯,“却早晚会让你丢了小命。”
“大都督没有听过?胆小的人,福分也小。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财走上人生的巅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东方青玄冷笑一下,敛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夏初七突然间悟到了赵樽的意思。
可东方青玄么?她微微歪了一下头,斜着眸子,淡定地打量他,“猫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这儿假慈悲!你会关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说吧,为什么?”
东方青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却难掩笑里那一抹极淡的嘲讽。
“本座说过,你身上的价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过人的价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会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好好管管你自个儿吧,少出来祸害苍生必可功德无良。”
“你为何如此顽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着对你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东方青玄挑了挑眉梢,听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却好笑地眯了眯眼睛,趁机一把推开他,吸了一口凉爽气,原想再伸一个舒服的懒腰,那头突然传来小安子的咳嗽声儿。
“楚医官!”
夏初七侧眸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个身材臃肿矮胖的老太监,像是看不惯他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作出那等有伤风化的事,不悦地甩了甩拂尘,重重哼一声,尖声尖气地道,“太子殿下有请。”
还未入太子寝殿,夏初七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刺鼻,难闻。她天生嗅觉敏感,察觉到似乎还熏过艾。
他们在消毒?外头守卫森严,难道是隔离?
“传染病”三个字一入脑,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幸而来之前她准备好了,除了服过抗病毒的药物,还给自个儿弄了一个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请安?”黄公公轻斥道。
一幅垂帘相隔,她看见了里头那张雕工精美繁复的黄花梨木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好久没有跪过人了,她有些不习惯。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这个道理她懂。
放下医箱,她先向病秧太子行了一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在黄公公老鼠一样的眼睛盯视下,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靠床越近,熏过艾草的味道越浓。幔帐拉上来了,锦被里面裹着的人,就是当今太子赵柘。
可只瞧了一眼,夏初七就差点儿跳起来。
一只瘦得脱了形的手垂在床榻边上,指关节凸起,像一只老鹰的爪子。他的脸上,也没有半丝肉气,眼窝深陷,面颊松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枯槁般的苍白。
当然,她是一名医生,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赵柘的样子虽然惨了一些,还不至于吓得她想跳起来。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那个孤卧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五官。几乎下意识的就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傻子。
宁王抓了傻子,傻子很像太子。会是巧合吗?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间若有所悟。
“还不快请脉,愣着做甚?”见她不动弹,黄公公又呵了一声。
夏初七歉意地一笑,屏弃杂念,坐到榻边为她备好的杌子上,专心地搭上那个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默默地探了一会儿,她蹙紧眉头,侧头望向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