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灯,才点上,灯光摇曳间,几个守门的小厮原本各自打着哈欠,倦意涌上了眉眼。
谁知忽的听到几声急躁的马蹄声,旋即便见有几个人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大惊之下,其中一人眼明,立刻瞧出来了,嚷着道:“这不是大小姐?”话才出口,就被边上的另外一人给捂住了口鼻,斥道,“小点声!”但眼前的人是谁,他们都已认出来了。
其中一人就匆匆往里头跑,去垂花门那通报这件事。
自家被老爷夫人当成眼珠子疼的大小姐,竟被人堵住了嘴捆绑了手脚丢在家门口,实在是桩了不得的大事!
在他脚步踉跄地跑去二门时,剩余的几人则飞速上前,先解开了万素素身边伺候的婆子苏妈妈手脚上的绳索,再让婆子去解万素素的。万素素啜泣着,一被人取下了堵嘴的布,就提起裙子往里头冲。
苏妈妈在后头急呼:“小姐,您慢些慢些,脚上的绳子还未全解开呢!”
也不知是如何打的绳结,好容易才解开了些,一动就又给缩回去了。万素素一跑,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实在难看。众人便忙上前去扶她,只见她摔破了鼻子,殷红的两管鼻血淙淙流出,好不狼狈。
面上又沾了些灰尘,丝衣裳也都乱了。
若这时叫万素素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只怕是自裁的心,也都有了。
她屋子里的苏妈妈日日伺候她,最知她好脸面,知道这会决计不能叫万素素觉自己的模样,便忙瞪了在场的诸人几眼,示意他们噤声。旋即,她才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万素素给扶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可摔疼了?”
万素素闻言未答,忽然一个反掌掴向了苏妈妈的脸,怒道:“废物!解个绳子也解不好!”
苏妈妈老脸紫涨,左边脸颊上通红的一个手掌印。说话间便高高肿了起来。
万素素自小跟着父亲骑马舞剑,手劲不小,这一个巴掌下去,足以叫人疼上数日。
就连嘴里的牙,都似乎松动了几颗。
但苏妈妈不敢捂脸,只拼命忍着钻心的痛意,掏出干净雪白的柔软帕子来,战战兢兢地为万素素擦去面上的脏污。一不小心碰疼了,万素素又要火,苏妈妈将脏了的帕子胡乱一卷往自己怀中一丢。连忙俯下身去,咬着牙解起那个半开的绳结来。
在场的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出,都低着头候着。
饶是如此,万素素仍觉得自己在府里下人面前丢了天大的人。浑身不适,恨毒了燕淮。
她又想着小万氏也不知如何了,燕府里如今都快叫燕淮给翻了个天,她慈爱的小姑母跟听话的二表弟,只怕真的会如母亲私下里同心腹妈妈悄悄说的那般,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了……
万素素鼻间痒痒,似有东西在往外流出。
她怕脏。又怕万一是方才哭出来的鼻涕丢人,赶忙仰起头来,将一张脏兮兮的面孔朝了天空。
天色已经与渐渐暗了下来,一轮上弦月,高高挂在那,出淡薄的白光。
她盯着看了许久。倒也不觉得眼睛疼。
心情略静了些,她身上紧绷的肌肉也就随之松懈下来。
蹲在地上的苏妈妈,也长松了一口气。
绳子终于彻底被解开了。
万素素收拾了纷乱的情绪,大步往里头走去。
走至半道,便有一众人迎面而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而来。万素素一眼便看到,打头的人,是自己的生母万夫人。她喊着“娘亲”,拔脚奔了过去。本是想一头直接撞进母亲怀中去的,谁知到了近处,万夫人就着灯火看清楚了她身上的脏污,哪里还敢拥她,只连忙避开,抢了一旁丫鬟手中的大氅帮她披上,这才一把将女儿搂进怀中,连声说着:“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去了一趟燕家,怎么会是这幅模样归来的?
万夫人问了一句,见女儿只是哭,生怕她哭脏了自己的衣襟,万一鼻涕眼泪沾上了总不妙,忙又松开了万素素,只挽着她的胳膊继续道:“罢罢,还是先回房换了衣裳,再与我细说吧。”
哭的,也委实叫人心疼。
万素素性子一直要强,鲜少掉泪,今日哭成这样,必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万夫人就在心底里恨恨想着,莫不是小万氏薄待了她的长女?
她是个妇道人家,眼瞧着近些日子丈夫绝口不提燕家的事,便以为小万氏的事,又都处置妥当了。哪怕燕淮成了国公,小万氏跟燕霖过的日子,也是无碍的。
所以,女儿去了趟姑母那,回来竟就成了这幅样子,万夫人不由气极。
她拥着女儿,陪着一道掉了几颗泪珠子,母女二人相携往里头去。
过了垂花门,走在抄手游廊上,万素素忽然抹了泪,问万夫人道:“娘亲,爹爹人在何处?”
万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便道:“你爹这几日都在书房,寻常连门也不出,怕是忙极,这会应当也还在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想见爹爹,明日一早去请安便是。”
“不成,我现如今就要去见爹爹!”万素素抽泣着,嘴里说出的话却意外的坚定。
万夫人唬了一跳,嗔她道:“胡闹!你这模样,怎好去见你爹爹,快些去换了衣裳好好歇上一会才是正经事。”
万素素不依,扯着她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娘亲,燕淮绑了我送回家来,又阻着拦着不肯让我见小姑母,小姑母如今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万夫人闻言被吓白了脸,“你可莫要胡说。”
万素素跺脚:“女儿是惯会胡说八道的人吗?字字句句都是真话呀!”
万夫人煞白着脸,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燕淮的胆子,竟真有这般大?
他难道还真能害死了自己的继母不成,说到底,他们也是母子呀!
可瞧着自家闺女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燕淮的模样,她又觉得这话不是假的。
“你回房去换衣裳,晚些再来。我先去同你爹说这事。”万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事若是真的,就拖不得,忙松开了拥着万素素的手。扭头要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方向,是内书房所在。
万素素又是哭又是摔的,浑身难受,但一想到自己亲爹收拾燕淮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于是,也不顾万夫人阻拦,她大步上前,就往内书房去,“娘亲,燕淮还让我给爹爹带话。我得立刻便去!若是耽搁了,小姑母跟二表弟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万夫人拦不住,只得边走边让人速速去备了热水送去书房。不论如何,这脸上的污渍。总要先洗了才好。
等到他们行至书房时,热水也已经送上来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身材高大的万几道伏案而书,听到小厮通传夫人跟大小姐来了,不由愣了愣,旋即搁了笔,让人请她们进来。
如非要事。万夫人绝不会亲自跑到书房来寻他说话。
万几道就起身离了书案,面色冷凝地等着万夫人母女进来。
谁知眼前一花,万素素披着大氅,倒先冲了过来。丝凌乱,面上脏兮兮一片,倒像是被贼人给掳走过一般。
“爹爹!”
万几道大惊失色。急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万夫人连忙将屋子里的其余人都给打了下去,里头只余下他们一家三口,并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水。
“素素才从燕家回来。”万夫人斟酌着话语,“素素说,她是被燕淮给绑着送上了马车。给赶回家来的……”
“……燕淮?”万几道一僵。
万素素便三言两语,迅速将在燕家生的事都给说了,顺便连带着那些关于小万氏跟燕霖的性命之类的揣测之言,亦没有放过,尽数都塞给了万几道听,顺带着,还添油加醋了不少。
饶是万夫人先前在路上已经听过了一遍,如今再听,也觉得头晕眼花,胸闷心悸,觉得紧张不已。
可万几道听完,僵硬的神情反倒是松懈了下来。
万素素不解,顶着一张花脸追着道:“爹爹,快派人去燕家把小姑母跟二表弟给救出来吧!”
最要紧的是,还得为她报仇!
然而万几道只是淡淡地吩咐起万夫人来:“先不说这些,拧了帕子叫素素先净面吧。”
万素素错愕:“女儿不用净面!眼下焉是慢吞吞净面的时候!”
万夫人却已经瞧出了不对劲来,老老实实走至那盆已经温热了的水旁,亲自动手拧起帕子来。
“爹爹?娘亲?”万素素疑惑地唤着父母二人,心神不宁,“爹爹,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万几道瞥她一眼,重新在书案后落座,提笔蘸墨,“我知道你说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你胡乱添加的。”
万素素面色一青,慌忙扑上前去,抓着书案的沿,拧着眉头道:“可是爹爹,燕家都快被燕淮给翻了天了,小姑母跟二表弟的处境,也实在是危急呀!”
“那你知不知道,万家也快被燕淮那小子,给翻了天去了?”万几道面色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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