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家住得离客栈不远,京城的布局比府城还要方正,祝缨默数着大街的数目就能算出大致的位置来了。到了地方,甘泽叩响了他家的门环。
祝缨四下一看,金良住的这一片宅子都还不错,多数与金良家差不多,门户看着也高大鲜亮。
一个小厮过来开了门:“来了来了,谁呀?!哎哟,甘大郎!快请!这位是?”
甘泽道:“就你话多,这是祝三郎,以后有你见的时候呢,快对金大哥说,我带着三郎过来吃猪蹄啦!”
小厮插上门,一道烟往后跑,边跑边喊:“来客拉!甘大郎带人过来了!”
不多会儿,金良就快步走了出来:“让我瞧瞧!哈哈,三郎!你来了!”
甘泽道:“我呢?我呢?”
“看见了看见了,快来!”金良一手一个将他们带到了后面,主要是为了让儿子见一见祝缨。他如天下所有的老父亲一样,必得让儿子见一个他认定优秀的、比儿子强的人,好让儿子学习学习。
金良的儿子叫金彪,长得虎头虎脑的,正在院子里玩雪,被打断玩耍就已经很不开心了,再被亲爹一训,祝缨就觉得要糟!忙说:“人家玩得好好的,干嘛打断呢?”
金良瞪眼,祝缨翻了个白眼:“我是来吃猪蹄的,可不是给你当靶子的!猪蹄呢?”
金良就丢开了儿子,对妻子道:“快,叫他们把那锅猪蹄热一热端上来,再打点酒来!”
甘泽赶着金大娘子叫嫂子,金良又介绍祝缨,祝缨也老老实实管金大娘子叫嫂子,从袖子里掏出个长方盒子:“不是什么好物件儿,不过我瞧京城这儿少见,还请嫂子别嫌弃。”她之前扮货郎,进货的时候进的不少,出门就顺手捎上了一点。
甘泽道:“好小子!你倒有东西送,显得我不会做人了!”
祝缨道:“你们老相识了,能带我直接上门儿的亲近人,自然有你们的算法。我头回上门,不能叫嫂子说‘那个吃白食的’,好歹得赚个‘穷鬼’的雅号。”
金大娘子笑眯眯地:“这孩子会来事儿!你金大哥还说你呢!又懂事,又聪明!哎哟,这个……”她还真打开了,只见里面躺着两支绢花儿,做得跟真的一样,手艺好得很。
金良道:“我给她打了金的银的,没赚她一声夸呢!”
金大娘子道:“你懂个屁!这样的假花儿也就是比不过宫里的,外头的都没这个好。拿到外头,也不比你那金的银的便宜太多。你出去一趟,怎么就单单没带这个回来?”
金良说祝缨:“你小子,当时怎么没再提醒我?”
祝缨道:“我看你有钱,还以为不稀罕这个呢。南边儿的手艺,做这个好,嫂子不讨厌就行。”
金大娘子抬手就把其中一枝戴到头上了,笑着说:“等着,猪蹄儿管够!你家里还有爹娘?大雪的天儿路不好走,等天晴了再请过来,今天你再捎些回去吃。哎,你在这儿吃酒,叫个人去说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金大娘子说话间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金良拉着甘泽和祝缨去前面,剩下个金彪目瞪口呆生气地把堆了一半的雪人踢了一脚。这群人过来,就是为了打搅他玩儿的吗?大人真讨厌啊!
金良家不止有猪蹄,还有酒,还有烧鹅、有点心。金大娘子又拿出些好果子给祝缨,叮嘱祝缨:“他们都是粗人,灌酒跟饮牛似的!你好好的,别跟他们一路,我给你好茶果吃。”
甘泽与金良都笑:“他原就不喝酒的!”
金大娘子放心了:“我就说,这样秀气的小郎君不像你们那样!我去看猪蹄热好了没有。”
金良与甘泽倒酒喝酒,甘泽对金良很尊敬,说话时像是很能开玩笑,喝酒就显出来了,他不敢叫金良给他倒酒,金良拿着酒壶,他都是站着捧着杯子接的。两人一碰杯,甘泽一盅就干了。
祝缨倒不太意这个,她也不喝酒,金良喝了两杯说:“昨天就炖上了,今天热热就能吃了。要不你们就这么来了,现做哪来得及?”又问祝缨情况怎么样。
祝缨也说了,金良道:“唔,挺好。七郎这几天虽然得了假,还有些事要办。那个案子,唔,陈相公家的,你们知道的。”他喝着酒,慢慢地说着里面的门道。
这事儿涉及丞相家的丑闻,然后又有人想到了京城也有几桩盗墓的案子之类。一面是陈丞相想快点把这案子结了,一面是有人想拷问盗墓贼问问旧案。
这里面还会有点麻烦呢,少不得要问问郑熹的意见。
同时,郑熹在京城亲族众多,从自家向祖母请安、向父亲说明情况,到去外婆家彩衣娱衣,还有岳父家要去。
除此之外,郑熹要接手大理寺虽然已经有内部消息了,但是不会他刚一回来就有任命,可能要过上几天。郑熹也得做个准备,这个准备里不止有祝缨,他还有别的调度。
祝缨道:“正好,我也还没找到房子安顿下来。对京城也不熟,一个地方,地面不熟什么事儿也都干不好。就算现在叫我过去,我也得请他宽限几天,把京城走一走、看一看才安心。”
金良道:“是个干事的人!来了!”
猪蹄炖得很烂、味道极香,祝缨抽了抽鼻子,说:“好手艺!”香得想把盘子都啃了呢!
金良道:“真是个孩子!”他和甘泽喝酒,偶尔吃几口菜,祝缨抱着猪蹄子啃得欢实。他们又聊些京城的情况,府里的闲话之类,祝缨也跟着听。这餐饭吃得很长,到午后,雪停了,他们这里才算吃完。
金良已经有了酒,说:“三郎,我告诉你,跟着咱们府里干,亏不了!你是选对人啦!你瞧瞧这满京的这些人,就算是丞相的儿孙,他起手能有个六品官,运气好的得势的上个五品?可接下来呢?!这些人家里,背着个空衔儿,分家再分不到,祖产再挥霍一下儿,自己再穷讲究些,等能干的老子一死,还有些过得不如我呢!你看看我!看看我!有妻有子,有房有地。”
甘泽喝了不少,说:“是是是!我哪天要能跟金大哥这样,这辈子就算没白过了!”
金良又说:“这京城里,多的是面上光鲜内里空的人家。你瞧这一片片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个个能通天似的,也对,也不对。有些人呐,是旁枝,他根本没势力。整个京城,真个有本事的也就数得上的那些。可是呢,有些人,他不能帮你成事,坏你的事却很有本事。你听老哥哥的一句劝,认准了七郎,就跟着他走下去。”
甘泽道:“可不是!有些人,你看着他势头挺好,可不定什么时候他自己个儿就没啦。”
祝缨默默地听着,心道,你们是跟着郑熹这个厉害的人物眼界高了,就你们嘴里这些个没本事的,都能够我头疼的了。
仍然是记下了他们说的一些人,比如金良点了几个京城的纨绔,他们自己没本事,但是父祖位高权重,这种人最麻烦了。比起他们,周游都算是个好孩子了。
这里大声喧哗,金大娘子出来一看,见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便说:“你们酒少喝酒,我叫他们煮了醒酒汤,甘大郎吃完再走。”金大娘子又叫人拿大瓦盆给装了两盆,一盆一甘泽带回府里分了吃,一盆让祝缨带回去跟父母一起吃,又让人送。
祝缨道:“我自己能走,不用送的。就是甘大哥,他吃成这样儿回府里怕不好,您留他再歇一阵儿再让他走。就算回府没人计较,他这样子走在路上跌了跤摔了吃食也是罪过了。”
金大娘道:“是这个事儿,我把他们扣下来,叫小幺儿先送你。”
她还是派了开门的那个小厮把祝缨送出门,又让丫环扶金良和甘泽去休息,等醒酒了再说。小厮叫来福,抱着个布包的瓦盆跟着祝缨回了客栈,就几步路的功夫,祝缨已经问了他的姓名年龄,以及小厮是金良自己的仆人不是郑侯府里的。金大娘子是金良行伍间同袍的女儿,这同袍也是郑侯的手下。等等。
客栈很快就到了,来福给祝缨送到了小院里。彼时祝大和张仙姑正在磨牙,两口子一生中就数这段日子衣食住行最好,闲得只好磨牙了。祝大念叨官司和徐道士,张仙姑就骂他给孩子惹事儿。
院子外头就听到声音了,祝缨隔着门道:“我回来了!”
两人才住声。
张仙姑跑去开门,看到小厮打扮的来福,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来福道:“小人来福,是金大官人家的,叫送小郎君回来。我们娘子说,家里自做的,小郎君觉得好,您要还喜欢,只管说一声,咱们再送了来。”
张仙姑道:“是金大兄弟家的啊?哎哟,我们也没准备礼给他呢!快进来!”
来福把瓦盆送到了堂屋,放在了桌子上就要走。祝缨抓了一把钱给他:“怪冷的,喝杯热汤暖暖。”
来福推了两下就笑着揣到了怀里,说:“大娘子,小郎君给了我们娘子两枝花儿呢,她喜欢那个!前儿跟大姨还说到花儿,大姨那个比她的好,她回来还生气呢。小郎君,东西送得真是妙啊。嘻嘻。”
笑着跑了。
张仙姑听他说这一套,放下一颗心,有点高兴地说:“这金娘子人也挺好,也不挑剔,咱们送点儿合意的东西她就高兴了。”
祝缨摇摇头:“不是。还得备份儿厚点的礼给她送去才叫好。”
祝大道:“不用了吧?”
祝缨道:“她只是不讨厌罢了,可没有真的很喜欢。两枝花儿,白吃白拿这许多,搁了你,你能高兴啊?一次两次的还行,第三回就该讨人厌了呢。”
张仙姑问:“拿了什么回来?”
“猪蹄子,很好吃的,我吃过了。”
张仙姑解开包袱,深嗅了一下,说:“香啊!一人一个,今天吃好点儿!晚上就吃这个!配个这店里的饭,这店里的饭,我瞧着份量也就那样,吃起来也就那样。”
祝缨道:“行,就吃这个。明天我再出去一趟,看一看,再采办点礼物。你们要带什么么?”
张仙姑心疼钱,就什么都不要,祝大说:“店里的酒贵,你外头沽些酒捎回来。还有,能打听到案子就打听打听。早些结案了,早早安心能干正事。房子呢?”
“找了中人了,叫他给看着。我想弄个带小院儿的,就跟这个差不多,不过好一些的贵,想找个偏一点的。”
祝大道:“偏一点没啥,有个院儿就行。”
张仙姑拿个大碗取了三只猪蹄出来,说:“这个拿去灶下热一热,剩下的还够一顿呢。对了,你明天出去,要不要置办点儿孝敬郑钦差的礼物?那是以后的上峰。还有,花姐那儿,得去吧?哎哟,不知道花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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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也在想祝缨:不知道三郎现在怎么样了。
花姐比祝缨早一天入城,冯夫人派的人接的她。路上,吴安和李婆子就对她讲了家里的事情。花姐她爹,也就是先前的冯侍郎,花姐出生的时候她爹才四十岁就已经做到侍郎的绝对的年少有为。就因为太有为了,卷进了当年一场事件里,结果就是自己家完蛋,岳父家也完了一大半。
现在终于平反了,但不幸的是,花姐的哥哥姐姐们已经都不在了,冯家人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好弄了个冯家的族子来继嗣。现在冯夫人就只有她一个亲生骨肉了,所以急着要见。
冯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沈家,上次也卷进事件里,现在好歹回来了,花姐外祖母还在,舅舅姨妈也死了好几个。现在当家的是沈瑛,沈瑛已经结婚,且有两子一女。陈萌是大姨的儿子,大姨已经死了。一姨早夭。还有一个小姨,跟小姨父在外地。就因为当年的事,小姨父的官运也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开始转运了吧!
花姐努力把这些讯息都记下了,心里对未曾谋面的生母也满是怜惜:寡妇、没儿子、嗣子承继。
当天,回到了京城却不是去冯府,因为冯夫人这两天住在娘家。花姐的外祖母等人都在那里,等着花姐和沈瑛回来。
李婆子道:“夫人眼巴巴地等着女儿女婿呢,这姑爷也是……”
花姐沉默不语,她心里还是觉得祝缨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错。她说:“他要是什么富贵子弟,随时去哪里都去得,他也不会计较就落脚在岳家。正因什么都没有,才更不能就这么跟我来了。”
李婆子道:“小娘子见了夫人,可不好这么说。只说姑爷有事就得了。”
花姐道:“好。”
到了沈府,花姐被先迎到了后堂,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穿金戴银坐在正中,旁边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坐在左手边,右边站着个穿着彩绣的端正妇人。又有几个年轻的妇人、一个小女孩儿。其余都站着。
花姐努力分辨着各人的身份,不是因为她呆傻,只因她与祝缨一样,对这“富贵”还是缺了几分见识。权贵人家的丫环,相貌、穿戴可能比乡下良民土财主的亲闺女还要好很多。不过坐的位置还是可以明白的。
李婆子很勤快地给她引见,丫环们铺下了拜垫,花姐的心早飞到了生母那里。照她的猜测,衣服,她可能认不太出来,座位却好认,那个蒙纱的应该就是她的生母了。
果然,拜完外祖母,眼泪没擦就是拜见亲娘!母女俩相拥而泣!花姐将这些年的思念、这几个月的惊惶、这一路的委屈,统统都哭了出来。冯夫人也哭泣不已,哭得难过时,面纱糊了脸。
沈老夫人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来,再见见你舅母。”这是沈瑛的妻子,她的眉眼间仿佛有无尽的哀愁,人也瘦瘦的。又有沈瑛的女儿,只有五岁的样子。冯夫人指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说:“这是你嫂子。”
这是冯夫人嗣子冯骜的妻子,说是姓赵。
花姐都一一见过了,沈老夫人道:“回来就好,你舅舅明天也回来了。都去换了衣裳,今天咱们娘儿几个好生聚一聚。你们也好回家安排扫祭。”
李婆子引花姐到冯夫人那里换衣服,到了里间,冯夫人除下面纱,露出一张疤痕纵横的脸。花姐见了吃了一惊,伸手轻抚上了冯夫的脸,说:“一定很疼吧?”冯夫人按住女儿的手,两人又哭了一场。
李婆子再她们收泪,更衣,再去沈老夫人那里。花姐将艳色的衣服拒绝了:“娘,我还在孝中。”
冯夫人洗净了脸,说:“哦。在你外祖母面前,也不要多提那些事,她身体不好,别让她再伤心了。”
“哎。”
最后换了件淡色浅淡的衣服,冯夫人取了支珍珠簪头的簪子给她戴上:“戴这个吧。”
彼此都很陌生,这餐饭吃得不是很热闹。第一是花姐还在孝中,第一是沈瑛的妻子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第三个是冯骜的妻子与大家也不是很熟。
沈老夫人经历流放,身体也不很好,吃完就歇了,说第一天还要等沈瑛。冯夫人就打发儿媳妇也休息,自己带着女儿同房睡。
到得这时,母女俩才能好好说一说话,互相说一说这些年来的经历以及接下来的安排之类。冯夫人先说当初很仓促:“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可靠不可靠,那时候你爹已经下狱了,人外公家也没个做主的人。能将你送出去,总比留下来强,我只好将你送走了。天可怜见,他是个可靠的人!”
花姐道:“爹……”她说的爹还是许友方,话出口就知道不太对,吐出一个字就不再说了。
冯夫人道:“你爹是个君子。”她说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花姐默默听她说了好些旧事,才说:“他们都很关照我,只可惜都不在了,许……家,还有我那婆婆。”
冯夫人就问:“她怎么,又将你再转嫁了呢?好好一个孩子,她怎么敢,就这么待你?”这是她的女儿啊,怎么能像奴婢一样对待呢?
花姐道:“当时族人逼得紧。”
“唉,你现在这个丈夫如果好,也就罢了,又是个古怪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呢?”冯夫人还是不太满意的,“她也是,哪有这么做的?”
花姐道:“也是事急从权,他们都很照顾我的。”
冯夫人抚着她的背说:“我的儿,你受苦了。你的性子也太好了,须知道,你性子一好,就有人会得寸进尺。你恪守礼教了呢,他们就不敢再越雷池。”
花姐道:“并不是不想的,只是逼迫太紧,处境太难了。”
冯夫人笑了,本应温柔的笑被一张九宫格的脸衬得狰狞破碎:“傻孩子,你还没明白。守规矩是最简单最容易的。男子建功立业难不难?定国安邦难不难?纾困解厄,难不难?就算想做一行的翘楚,技压群雄,都是难的。再说女子,做一才女,难不难?更不要说什么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可只要你谨守礼法规矩,也就有了一个令人称颂的长项了。尽可傲视同侪。她们有不足之处,你尽可指出。”
花姐想到自己的经历,是她不想守规矩吗?四阿翁不让她守!
可看着母亲的脸,她又沉默了。轻声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听说,当年是将一个女孩儿与我对换了的,她呢?她的父母……”
冯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叹一声:“失散了。咱们家自己都遭了事儿,怎么还能叫奴婢家仆再跟着伺候呢?各分了一处,前儿我们还说,这样的忠仆太难得了。共患难过的仆人人啊!寻回来,我都不想给你哥哥,想留着给你当陪嫁了。”
“还,还没找到吗?”
冯夫人道:“我回来之后,你舅舅就托人去查当年的旧案。这些没入官的,流转都会有些记录。只是过去太久了,查找不易。”
像冯夫人这样的,有名号的成年人物,又有自己的亲人在努力寻找,找起来当然快。冯夫人带走的那个女孩儿,当时年纪又小,长大一点就被迫与冯夫人分开。似这样没入贱籍的,本身就是不由己,冯夫人也拦不住。这一转手,再找就困难了。因为这样身份的人,是可以由官府调剂调拨的。
而那一对忠仆夫妇,本就是家奴,也是发配或发卖的命,再找也没那么顺利。
不一定是死是活,也不一定落在哪里。他们又不是冯家、沈家的骨肉,自然不会有人像寻找冯夫人、花姐这样下死力气,找起来就更慢了。沈瑛能为了外甥、外甥女亲自出京,是绝对不会为了家奴亲自奔波的。不是不想找,只是没那么上心。
冯夫人说:“别想这些了,已经在找了。”
花姐听出来冯夫人不愿意多提旧事,只得住了口,心里仍在想:他们叫什么名字呢?哪怕死了,我也想给他们立个牌位,做个道场。
第一天沈瑛回来,家里又是一日开怀。花姐也只能相陪,只是装成腼腆,不与他们戏笑。
冯夫人有许多问题要问弟弟,终于在回府前寻着了机会问沈瑛:“你说的那个极好的女婿呢?”
沈瑛道:“别提了!犟种!没眼色的……”
“嗯?”
“他还是想跟着郑七呢。”
“这是什么道理?”冯夫人心中不喜,“怎么能有自甘下贱,愿做皂隶的人呢?这就是你说的很好?”
“好,自然还是好的,”沈瑛幽幽地道,“他想飞,就让他试试。”
“五郎?!”
沈瑛道:“也不要管他,看他会不会碰壁就是了。碰壁了再回来,就听话啦。”
冯夫人道:“也罢。我看冠群也恹恹的。”
“她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有些多,姐姐别管得她太狠了。”
“怎么会呢?”
当天回冯府,又见了新哥哥,这哥哥看起来是个与于平仿佛的人物。当晚,花姐就到了府中自己的住处。这府是够大的,仆人也很多,花姐自己一个院子,住得比在朱家村还要强得多。可花姐总觉得心里难安。
再起来雪已经很厚了,花姐去给冯夫人问安,冯夫人笑道:“来了,等雪一停呀,咱们就给你爹扫墓。然后去开祠堂,祭祖,叫你认祖归宗。还有,得给你外公他们扫墓。”
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却绝口不提祝缨。
花姐试探着说:“那……三郎也该一同……”
冯夫人道:“你舅舅说,他还有正事,别打搅他。他是女婿,又不姓冯。你只管安心住下。”
花姐问道:“他没来过吗?”
冯夫人道:“他要过来的吗?”
花姐虽然是跟母亲说话,已隐隐觉得口风不对了,及时止住了话题。心道:三郎,你究竟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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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在街上乱晃,她有一个想法,凡做事,想要做好就得预先了解。比如做神棍,就得练好功夫跳大神才能跳得精彩。算命骗人,就得练好眼力、打听好消息才能哄得住人。想在京城扎城,就得了解京城,哪怕在京城算命骗人呢?也得知道京城的布局,哪里是穷人、哪里是富人、干什么营生的有什么特点……
雪一停,正冷着,她揣了点钱就晃出了客栈。甘泽、金良都有自己的事做,祝缨也不为难他们。先在街上一边转、一边观察、打听,办了几件京城串门常用的礼物,又添了一份京城据说流行的胭脂膏子,以及京城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跑去了金良家里,算是正式的拜访了一次。
金良今天不在家,全家去了岳父家。家里来福收了祝缨的礼,还问她:“小郎君,留下帖子?”
帖子这回事儿,还是在府城的时候假黄先生行骗那会儿于妙妙给她解说过的,祝缨心中一沉,掏了一张帖子给他。
出了金良家,她也没地方可去,就在京里闲逛。原本是想请教金良,京城里像沈家这样的人家,登门得准备什么礼物的,金良不在,她也就不留了。
第一天,金良找到了客栈,问她:“你找我有事儿?趁今天就办了,明天我假就没了,得回去了。”
祝缨于是问了,金良道:“你现在登门,仔细给你脸子看!这样吧,我陪你去!”
两人到了沈瑛府上,门上说冯夫人已经回家了,再去冯府上,门上说:“扫墓祭祖去了。得一阵子才回来呢!”
金良皱眉道:“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娘子找回来,他们是得扫墓祭祖的。可怎么不带你呢?”
祝缨叹了口气:“回去吧。正好,咱们房子也没准备好呢。”
金良对门上道:“告诉他们,姑爷来过了,既然他们不在,就等姑爷有空再来吧!”拖着祝缨回去了。
一路上嘱咐祝缨:“这家人忒不懂事了!你就只管好好跟着七郎干事,有他们后悔来求你的时候!”
祝缨问道:“郑钦差,还在忙么?”
金良道:“忘了跟你说了,现在差使交了,就不能再叫钦差啦,要叫大人,或者等七郎领了新职称呼他的新职。反正,你这几天先轻松轻松好好看看京城,不好么?”
祝缨又问案子,金良道:“不会拖太久的。陈丞相不愿意。”
果然,祝缨又在街上蹓跶了十来天,就陆续有了消息。先是,陈蔚自杀了,这个消息很隐秘,但是甘泽、陆超等人是知道的,甘泽与陆超轮班跟着郑熹,这消息是他们来找祝缨的时候透露的。
然后就是公布的结果了,盗墓贼判了几个死刑,又判了几个流放的。徐道士被打了一十板了,也开脱了出来。
祝缨将这消息告诉了祝大,祝大道:“哎哟,他在这里没亲没故的,也太可怜了。”
张仙姑又要骂他:“他是你爹?你这么上心?接回来你做好人,还不是我们娘儿俩操心?你自己连自己的衣裳都不洗,你还能伺候他?你有心不看看你老婆孩子都快累死了?!”
祝大说:“这案子都结了,还不许我说两句?”
祝缨道:“别吵了,既然担心,就雇个车,去接了他。”
张仙姑道:“接来养着吗?这……哎哟,也不能看着他死,可咱们自己还没个着落呢。请医问药的,又该怎么办呢?”
祝缨道:“不碍的,这京城有不少寺庙道观,也有人租住的。找个道观,给他赁间房,付两个月的房租,比咱们住店、租房都便宜。那里是道观,也有符水,也有药材,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是他的命了。这样娘也不用操劳,爹也不用挂心。”
祝大还在犹豫,张仙姑就骂他:“要不你跟他过,我们娘儿俩过,说好了,这钱都是孩子跟着郑钦差赚来的,你要伺候你这新爹,你自己养活他去!咱们散伙!”她就不明白了,祝大怎么对这个徐道士越来越好了?
祝大道:“你瞧他多可怜,也就我还可怜可怜他了,我要不管了,没人管了。”
张仙姑脸都气绿了,看了眼祝缨,把脏话给咽了:老猪狗,当年亲生的闺女你都要掐死,说不是儿子就不要了。现在倒知道一个老道士“可怜”了?还是拿闺女卖命的钱来孝敬他!
张仙姑对徐道士没什么恶意,甚至有点同情,可是丈夫这样,她烦得不行!对外人比对老婆孩子好,真是个王八蛋!
祝缨当机立断:“就这样了!”
祝大哼唧了两声,终于同意了。张仙姑道:“老三,你来,拿钱给你爹,叫他知道这钱是从谁手里接的,是谁挣的!别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大水淌来的,由着他显摆呢!”
祝大终于老实了,祝缨道:“我同爹一起去吧,我知道哪个道观合适。”于是雇了车,在大街上找到了徐道士,将人送到了一所偏僻的道观里,赁了一间单间,留了钱。这才回来。
祝缨见徐道士也实在可怜,又单独给他留了两串钱:“徐爷爷,你拿着,怕有花用。”
徐道士吃力地点了点头。
祝大一步三回头,摇头叹息:“哎,可怜可怜。”路上还跟祝缨说:“郑钦差那儿,怎么样了?咱们早点儿赁了房子搬过去,花钱还能少些。我也能来看看老徐。”
祝缨道:“案子判完了,应该没事儿了吧。”
话才说完呢,回到客栈里却收到了金良来给他留的信儿——皇帝又派了郑熹一件新差使,仍然是要出京,所以大理寺卿的任命现在还没下来,祝缨的差使现在也还没有。金良也等人自然也是跟着出京了。金良让祝缨别急,先赁下房子搬过去住了,安心等着。搬了好了家,如果他还没回来,就去他家留个住址,他一回来就去找祝缨。
这下,祝大也不提“看看老徐”了,老实窝在包院里跟张仙姑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