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怔怔地站着,突然说:“我要回去。”
夏季时,刘弗陵会在清凉殿接见大臣,处理朝事。
云歌先去清凉殿。
没有人。
她又匆匆向宣室殿跑去。
宣室殿内漆黑一片,异常安静。
云歌心慌,难道陵哥哥去找他们了?正要转身,于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云姑娘,陛下就在殿内。”于安大半个身子仍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脸上表情,只觉得声音阴沉沉地低。
云歌不解,“你没有在殿前侍候,怎么守在殿外?陛下睡了吗?怎么一盏灯都不点?”说着话,人已经跑进了正殿。
静坐于黑暗中的刘弗陵听到声音,含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歌的眼睛一时未适应大殿的黑暗,随着声音,摸索到刘弗陵身旁,“你为什么没来?生什么事情了?你不开心?”
刘弗陵扶云歌坐到他身侧,“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没什么,不用担心。”
“因为朝堂上的事情不顺?霍光又为难你了?我们的计划遇到阻碍了吗?”
刘弗陵未说话,只是凝视着云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手指冰凉,云歌握住他的手,呵了口气,“怎么夏天了还这么冰呢?以后你要和我一块儿去骑马、去爬山,几个月下来,管保比吃什么人参燕窝都有用。”
刘弗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云歌,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像上次一样,你睡一头,我睡一头。”
云歌很想点头,却不能,“我……这次不行。我在这里陪你说话,一直说到你想睡,好不好?”
刘弗陵看着云歌的抱歉,沉默一瞬后,微笑着说:“好,你给我讲讲你们刚才都玩什么了。”
云歌只讲到红衣吹笛,刘弗陵已经有些困倦,手放在胸上,靠到了榻上,闭着眼睛说:“云歌,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帮我把于安叫进来。”
“嗯。你不要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等睡起来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云歌给他盖了条毯子,轻轻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云歌起了个大早去看刘弗陵,寝宫却已无人。
小宦官赔笑说:“陛下一大早就起身办事去了。”
“哦,陛下今日的心情可好?”
小宦官挠头,“姑娘,你也知道,陛下一年四季都一样,淡淡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云歌笑笑,未说话。陵哥哥的喜怒哀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一连很多日,刘弗陵总是早出晚归。
深夜,云歌好不容易等到他时,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他会强撑困倦和云歌说话,云歌却不愿再烦扰他,只想让他赶快休息。
看来又出了意外,让他上次所说的“准备好了”,变成了“并没有好”。
云歌按下了心内的焦虑,重新开始静静地等待。
她开始亲自照顾宣室殿内的各种花草。浇水、施肥、剪枝,还移植了一些喜阴的藤萝过来,大概自幼做惯,她又本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宣室殿带给她的焦躁随着花草的生长平复了许多。
云歌蹲在地上松土,每看到蚯蚓,总会高兴地一笑。她刚开始照顾这些花草时,可是一条蚯蚓都没有。
富裕站在一角,看了云歌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她身旁,即使冒着会被于总管杖毙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云歌。
“小姐,有件事情……陛下,陛下……”
云歌放下了手中的小铁铲,安静地看着富裕。
富裕不忍看云歌双眸中的清亮,低着头说:“陛下这几日离开清凉殿后,都去了椒房殿。”
云歌未说一句话,只扭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半谢的花。
很久后,她站起,“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
云歌一路疾跑,跑到了清凉殿外,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只定定地凝视着殿门。
夏日的蝉正是最吵时。“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鸣着。
云歌脑内的思绪漫无天际。一时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约,心似乎安稳了,可一时又忽地想起了孟珏在山顶上给她的誓言,心就又乱了。一时想着这天下总该有坚贞不变、千金不能换的感情,一时却又想起也许千金不能换,只是没有碰到万金,或者千万金……
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时,一个熟悉的人从清凉殿内出来,被身前身后的宦官簇拥着向左边行去。
回宣室殿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过也通向别处,不是吗?也许他是去见刘贺。云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远远跟在后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宫女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到小妹欢笑着向他行礼。他缓步而进,亲手扶起了盛装打扮的小妹,携着小妹的手,走入了内殿。
原来,他不是无意经过,而是特意驾临。
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
云歌慢慢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害就会越小。
红衣拖起了地上的云歌,刘贺说了什么,云歌并未听分明,只是朝刘贺笑。
“……皇子关系着大汉命脉、天下百姓,不管政见如何不同,可在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谏……皇帝毕竟是皇帝,与其让霍成君进宫,不如宠幸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个儿子依靠罢了,霍成君若得子,却后患无穷……”
刘贺的声音淡去,云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动。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云歌不想再听刘贺的开解,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
笑着拒绝了红衣和刘贺的护送,独自一人回宣室殿。
却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心随步走。
太液池上的黄鹄还是一对对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旧娇艳,沧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
从未央宫,走到建章宫,又从建章宫回到未央宫,云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急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
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
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