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钟楼之侧,办公室里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机枢旋转,那是庞大的秒针滴答前进的清脆声音。
壁炉的火光照耀。
叶清玄坐在沙上,端详着手中的铜封。
“叶清玄,记住,不要相信阿瓦隆里的任何人。”
麦克斯韦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包括我。”
“包括你?”
叶清玄轻声呢喃,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搞不懂。
麦克斯韦究竟在搞什么鬼。
究竟生了什么?
他沉思许久,找不到头绪,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铜封上。
拇指粗细,一手来长,标准的密件铜封,看上去是黄铜,但其实是糅合了青金的合金材料,硬度和韧度都超过了钻石,用以存放密件和机密情报。
特殊的设计方案,一旦开启就会损毁,封口的特质火漆完好无损,不存在有人偷看过的情况。
不知为何,冰冷的铜封拿在手里,却觉得隐约有些温热,就好像里面装了火炭。但仔细去感觉,却依旧冰冷。
温热只是幻觉。
不,不是。
叶清玄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
有某种肉体无法感觉到的热量从其中渗出,带着如针的刺痛感,丝丝缕缕,黯淡又隐约,可是却视钢铁如无物,穿过了他的身体、空气,消散在了空气中。
“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清玄十指齐动,小心地按照记忆中的方法拆开铜封的外壳,将里面的自毁机械拆了下来,放到一边之后,才松了口气,拧开了铜封的螺丝。
出乎他的预料,铜封内部滑进手里的,是一根沉重的铅管。
他拆开的不过是礼物最外层的包装而已。
铅管触手沉重,像是经过了炼金术的处理,比同类沉重了起码数倍,在拧开外层之后,透过侧壁能够看出中间细密的夹层。中间数十种奇怪的材料嵌套在一起,将最核心中的东西小心地封闭了起来。
就像是封锁着什么洪水猛兽。
热。
在那铅筒中隐约的莹莹绿光照耀中,叶清玄感觉到的虚幻热量比刚才何止强烈了几十倍,那种刺痛感像是剧烈运动之后浑身毛细血管充血破裂了一般,一阵阵的到来,令人不适的同时,身体却有一种诡异的渴求感。
就好像,久别重逢……
叶清玄托着尾指骨节大小的石头,仔细端详,过了片刻之后,却觉得头晕眼花,手指动弹的时候产生迟滞感。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伸出手,竟然从忽然干裂的掌心揭下了一层皮肤。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细胞前所未有的活跃。
也前所未有的衰弱。
正在以十倍的速度被杀死,又以十倍的速度再生,正在进行着某种缓慢的……异化?!
麦克斯韦留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衰变之铁。”
在门外,史东的声音遥遥响起。
似是隔着厚重的门扉,便能够感觉到叶清玄心中的疑惑。
他并没有推门而入,只是沙哑地说道:“您最好将那个玩意妥善的收好。除您之外,我们这里可没有人能抵御那玩意的危害……”
叶清玄一愣,“这东西很危险么?”
“非常危险。”
史东回答:“在污染物评级中,它甚至比希望之杯的威胁级还要高,按照计数器测量的结果,您身上的那个东西,在东方也是绝对禁止流通和开掘的危险物。
它会杀死你体内的细胞,将人从最细微的末端开始毁灭。除了全世界寥寥无几的纯血天人之外,其他人敢玩弄这种东西,都是在自杀……”
叶清玄呆滞了片刻,小心地将那一枚衰变之铁装回了铅筒中。
可是那虚幻的热意和刺痛却依旧盘恒在此,无从消散。
麦克斯韦究竟在想些什么?
“您还是出来吧。”
史东叹息:“稍后我会让人将这里封死的,半年之内,它都不适合人居住了。”
哪怕是叶清玄出来之后,史东也依旧保持着两人之间十米的距离,宛如躲避洪水猛兽。
“喂,你这是闹哪样?”
“阁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史东谨慎地为自己套上古怪厚重地防护服:“实际上,您现在已经是人形毒药了。我建议,您在身上的东西没消除干净之前,最好不要跟人接触……以您的体征和新陈换代的速度,可以加快到常人数十倍以上,一个晚上应该就没事儿了。”
麦克斯韦,你这是要造什么孽!!!
叶清玄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
“好吧,你这么晚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儿?”
史东指了指房间内:“我的简报您应该看过了吧?”
“你写的太罗嗦了,只看了前面一截。”
“没关系,您只要清楚过去的那一段丢人往事就行了。”
叶清玄沉默,许久,捂脸叹息。
“……确实,丢人啊。”
利维坦竟然是湖中仙女什么的……亚瑟王的脑子真的没问题么!
不,历史证明,这混蛋的脑子确实是有病的。
而且还病得不清。
-
叶清玄招手,示意史东跟自己来。
房间里不能呆了,那就找个能坐下来谈话的地方。
很快,他们到了教堂的中庭。
叶清玄坐在长椅上,沉吟许久,忍不住挠头:“我知道你向来问什么……但现在的情况,无从着手啊。”
史东对此见怪不怪,只是颔,淡然地建议:“那就再重头捋一遍呗,不要忘记自己的目的。您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拯救安格鲁啊。”
叶清玄回答,可史东依旧再看着他,问:“还有呢?”
叶清玄忍不住苦笑:“拯救安格鲁的同时,拯救麦克斯韦。”
史东依旧冷淡,像是一个老糊涂,天塌不惊,只是挠着下巴,许久,淡淡地评价道:“这样会很难啊。”
“我当然知道。”叶清玄问:“你有什么建议么?”
“我?”
史东沉思着,挠着自己的钢铁头骨,感慨:“按照我往年的经验,如果不知道如何打倒敌人的话,那就先肃清内部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嗯?”叶清玄一愣。
史东重复了一遍:“肃清内部啊,我是说……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这就是宗教裁判所一贯的风格啊。”
史东理所当然地回答:“反正没什么事情可做,那就先肃清内部好了。攘外必先安内,必要的清洗和净化是一个组织能够长久立足的根本。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保证组织的纯洁。
至少,先要搞明白,谁不纯洁。”
“搞明白之后呢?”
史东摊手,“当然是列入‘储备柴火’的名单啊。妖魔死后还有利用价值,但异端这种麻烦东西,只能当柴火而已。
幸好,死的活的都可以烧。
为什么大审判长阁下你在这一方面就这么迟钝呢?我以为你会很擅长这一套呢。”
“……”
叶清玄无言以对,“史东,你能说点有用的么?”
“我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相当露骨了吧?”
史东看着他,眼神认真:“你知道我在提醒你什么,对不对?
如果你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就不应该管那么多,也不要因为无足轻重的事情束手束脚。
这个世上,别人总是靠不住的,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得自己亲自动手啊,阁下。
只要您点头,明天火刑架就可以竖立在皇后大道上。
那些这几天开着秘密小会议、企图对您指手画脚,想要分隔权利、空手套白狼的政客,还有那些自以为高贵但对这个国家没有丝毫卵用的贵族腐蛆寄生虫们,便会排着长队,一个又一个的走上去,干净无污染的变成一堆煤灰。
从此,您便再无束缚,可以一展身手……难道你还能对这群货色抱有什么期待吗?”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叶清玄抽着烟斗,吐出郁闷的烟雾,闷声问:“难道在你看来,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么?”
“信任?真是奢侈的名词。”
史东嗤笑,“阁下,就连宗教裁判所都有无法抵御的诱惑呢,更何况其他人呢?我并不讨厌那群贵族,也理解他们的愚蠢作为,毕竟权利阶级的天性便是如此。
他们之中或许还有不少人称得上善良,但本身的出身和位置便决定了他们的立场。这些无聊的事情只要您愿意花心思想一想,总能明白。
拿出魔鬼的派头来吧,大审判者阁下。
您觉得谁不会背叛你呢?”
叶清玄沉思许久,试探性的问:
“麦克斯韦?”
史东摇头:“他爱你,我看得出来,但他还有更爱的。”
“兰斯洛特?”
史东再摇头:“他也爱你,但是……你懂的。”
“好吧,那梅菲斯特呢?”
史东冷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教士靠得住,母猪也上树。您真的相信他会对自己在忏悔室里听到的东西守口如瓶么?”
叶清玄叹息,摇头。
漫长的沉默。
叶清玄忽然眼神一亮:“我大概想到一个了。”
“哦?”史东抬起眉头。
“在阿瓦隆,我最信任的、不会背叛我的、而且还能帮上忙……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可惜,它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找不到它。”
“等等……您是说‘它’?”
“嗯,‘它’。”
“……”
史东沉默,许久之后,闷声叹息:“从某种的程度上来说,或许这种信任还真能经得起考验……”
对叶清玄的不上道,他有些无奈。
史东不再多费口舌,反正在他看来,现实情况如此,局势会逼迫叶清玄做出抉择,无非是或早或晚而已。
于是,他起身告辞,回去睡觉了。
留着叶清玄一个人靠在长椅上抽着烟斗,无奈地看着头顶的阴沉夜空,搜肠刮肚,思索着办法。
“真麻烦啊。”
他揉着额头叹息。
然后,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在枯枝败叶中,有什么东西迈着四爪,轻巧地走来,金色的毛已经沾满了泥点污渍,许久未曾梳理,已经打结纠缠成一团。
可是它的眼神依旧睥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轻轻松松地跳上长椅,坐在叶清玄的旁边,撇着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便从鼻孔里不屑地喷了口气。
紧接着,晃动身体,娴熟地将泥点全都甩在叶清玄的衣服上。
“嘿呀,老费!”
叶清玄终于清醒过来,从椅子上跳起,狂喜,大笑,拥抱着阿瓦隆里他最信任的人:“真是好久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