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西城的街道上已经大多关门收摊了, 李忘情走向西城门门口时,身后不期然地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婆饼。”
李忘情猛然回头,没见着姓狍的,只见着个姓牛的。
牛牙子支着摊子在向一些还没辟谷的低阶修士叫卖:“卖老婆饼了, 香喷喷的老婆饼, 加了灵香蓉的老婆饼哟, 对修炼有益哈……”
这牛牙子, 还真的去卖老婆饼了。
李忘情哭笑不得,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时,忽然她乾坤囊里的九不象又钻了出来,在袖笼里一阵乱窜。
“你干什么?”
九不象吱吱叫着, 一口咬住刚才那装着三十万灵石的乾坤囊, 李忘情背过身在无人处稍稍解开了乾坤囊的一条缝。
“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它立马拱进去半个身子, 撅着屁股扒拉了好一会儿, 一口叼住了什么,然后退了出来,将那东西吐在李忘情手心里。
入手只觉得是一个圆滚滚的, 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当李忘情展开去看时,那圆球突然转过来,上面的裂缝如眼皮般张开, 露出了一个横着的漆黑瞳孔。
什么鬼东西!
这邪目珠睁开之后, 横着的瞳仁恶心地转动了一周, 然后从眼瞳深处伸出了一小条细细的、长满了倒钩的藤蔓,立即就要刺进李忘情的手腕里。
“竟然是死壤母藤的藤种。”
李忘情皱着眉, 不闪不避, 下一刻, 那倒钩藤正要刺破她的手腕时,一缕青莹莹的薄光从手腕上的五色玉竹镯弥散开,倒钩藤“叮”地一声,邪目迅速充满了血丝。
“像蚊子一样……”李忘情反手用一团银汉水将其包裹了起来。
这邪目诛猝不及防遇上连燬铁都能暂且封印的银汉水,张牙舞爪的样子顿时一阵萎靡,最后,伸出来的藤蔓缓缓回到了眼瞳里,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李忘情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这多半是虎头帽少女或者那个叫万贯缺的下的阴招,想用死藤寄生她。
简直没完没了了。
而且按这个苗头,今晚那个唐呼噜多半是要来找她的,要不是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李忘情反省了一下自己今日的粗疏之处,正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死藤种子时,一辆马车飞速经过长街,驶入街角时,一道金光打破了车窗飞了出去。
一张熟悉的面容从车里探出头来,怒喝道:
“这古宝怎么又飞了,快拦住!”
话音一落,李忘情就感到一阵劲风朝她袭来,瞬息撤步一躲,那道金光擦着她的脸颊飞了出去,一脸砸伤数人,最后砸在牛牙子的摊子上,烤炉直接击碎,热腾腾的老婆饼滚了一地,落在她脚边。
“哎呀我的饼!”远处的牛牙子扼腕道,“谁砸我的摊子!”
众人怒视过去,然而在看到马车上“皇甫”的字样时,满腔的怒火也只能忍了下来。
“快走吧,是皇甫家的。”
牛牙子一噎,也只得扶起烤炉,连饼都没捡,匆匆推着摊子离开。
“真是见鬼了!明知道我急着走,还弄出这样的麻烦……”
皇甫绪嫌弃地抱怨了一句,抬手想收回那阴阳金刚杵时,却发现那东西完全不听他号令。
倒是一个路过的青衣女修士,指尖轻轻一勾,阴阳金刚杵就落在她手里,不停地颤动着,似乎还想攻击什么。
眼生,没见过。
“这是阁下的法宝吗?”女修倒也没有图他的宝贝,缓步走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托起那金刚杵递过去。“此宝好似不大听阁下的话。”
皇甫绪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女修,开刃境上下,手腕苍白如玉,但绝不纤弱,开口前眸若含霜,开口后,眉眼舒展开,却又温雅秀致起来。
“多谢,这阴阳金刚杵是刚开出来的古宝,还未认主,这才四处乱飞……敢问仙子是?”
这阴阳金刚杵想找她认主。
无缘无故的,李忘情也只能联想到百日里赌石的约定。
皇甫绪赌石输给她三件宝物,这是其中唯一一件有灵性的,大约是感应到她在附近,自行飞出来认主。
李忘情暗中烙下一个神识印记安抚了金刚杵后,忽地扬起一个笑,递还给他:“我是行云宗的弟子,在西城游玩过了头,未来得及赶上城门的门禁,正要找地方落脚。”
行云宗?
皇甫绪瞬间清醒了:“原来是行云宗的师妹,呃……白日里我也去接待了行云宗一行,怎没见过你,不知是谁门下的?”
李忘情张口就来:“我师尊是沈尊座,这次随师姐一行到此,见御龙京繁华,一时贪玩儿误事,恐怕……恐怕明日还得向肃法师请罪。”
“原来是丹鼎师沈前辈的高徒。”见她态度自然,皇甫绪连忙抓住机会,“这会儿行馆在的东城恐怕早已下了城门了,正巧,我在西城这里有处别苑,平日里也招待些好友,不妨就去暂住一宿如何?明日我再把你平安送回到羽少宗主那里。”
“我与道友素不相识,恐怕太打扰了吧。”
“哪有,羽少宗主的同门就算是我皇甫绪的手足,哪有打扰,这边请。”
不到半刻钟,西城的一处别苑撑起了灯笼。
“……啊哈哈,李道友真是个妙儿人。没想到羽少宗主看起来冷若冰霜,私下里也有这一面,你还知道她喜欢什么?”
“师姐还喜欢饮酒吃肉,对酒尤其挑剔。”
“啊?可修士肆意饮食不是会生出五浊恶气吗。”
“师姐说了,那也是一种修行。”
聊了一路,皇甫绪旁敲侧击地向李忘情打听羽挽情的爱好,不想对方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把羽挽情的梦中情郎描述成了一个奇装异服的酒肉之徒。
“是这样吗?”
“是哒哟。”
李忘情言语间对行云宗的熟稔绝作不了假,皇甫绪挠着头姑且接受。
“今日恨不得能和李仙子秉烛夜谈,只是时辰已晚,我……”
他话还未说完,别苑中庭里,忽然一道粉色遁光掠出,有个圆脸少女红着眼眶道:“绪哥,你要求娶行云宗的少宗主,此事是真的?”
“……”皇甫绪被李忘情的眼光一刺,皱起眉头来,道,“是谁打扰了宁宁小姐养伤?”
周围的家仆你看我我看你,皆低着头不做声。
那粉衣少女一脸凄楚道:“没有人通报,是我今日看见轩辕九襄的法相出门时听人说的,你回答我,你真的要娶行云宗的少宗主?是她吗。”
李忘情:哦豁。
顶着李忘情扎人的视线,皇甫绪慌忙道:“你乱说什么!这位行云宗的师妹是客人!”
他快步上前,拉住那少女的胳膊往旁边一带:“你才冲击切金境失败,要多休养才是,一会儿我去找你……”
……何必呢,大家都是修士,你用脚指头比划我也看得到。
皇甫绪将人劝走之后,连忙出来对李忘情解释道:“那是我表妹,最近冲击切金失败,心魔不散,总是胡言乱语……仙子万勿放在心上。”
“自不会当真。”李忘情阴阳怪气了起来,“毕竟师姐那般优秀,心仪于她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单是在罚圣山川,扛着全副身家求娶的都能从山门口排到百朝辽疆去了呢。”
“……”
皇甫绪今日面子都丢麻了,只能叫人去安排李忘情入住,随后让那叫宁宁的粉衣少女跟着他去了后院。
进屋前,李忘情特意留了个人问起刚才的事。
“敢问那位小姐是?”
“让仙子见笑了,都是些家事……”仆人本不想说,忽然眼神迷茫了一下,道,“那是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蒲幻容长老家的贵女。”
李忘情恍然道:“四大长老里,我只见过鳞千古长老,这位却是还未拜见过。”
“唉……二位殿下身边各有一位化神期长老随行保护,这位蒲长老正是负责护佑大太子周全的,此次护卫不力,使大殿下陨落,难辞其咎,正在扫霞城里被软禁着。宁宁小姐和少主人有婚约在身,此番也是为了蒲长老,才特地求上门皇甫家来,不想少主人却又……”
原来如此。
扫霞城太大,上回一行李忘情只去过两个地方,连那位蛟相,也只是远远看了个背影。
而今总算找到了那么一点关联——这位蒲长老恐怕是知道御龙京大太子当时陨落的详情的。
深夜,四方俱寂的子时,修士即便不睡觉,也是入定的最佳时刻。
李忘情算着时辰,在屋里放了个阵盘,布下自己尚在屋中修炼的假象,随后起身推开客舍的门走了出去,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躲一夜。
这里是皇甫绪自己的别苑,平日里只拿来招待些狐朋狗友所用,守卫不严,李忘情轻轻松松便避开守夜的炼气期巡卫。
也不是非要住皇甫家的别苑,主要是……今晚苏息狱海的人今晚来找她。
与其如此,只要被找上来,就索性把事弄大些,御龙京再怎么局势混乱也不会坐视苏息狱海的人在城中这般放肆。
沿着刚才在阴阳金刚杵上烙下的神识印记,李忘情一路弯弯绕绕来到后院一处封闭的所在。
门口的巡卫好似都被支开了,当李忘情走过去时,还看见门口的石狮子口中还插着一杆阵旗。
“百兽馆。”李忘情默念了一下这院落的名称,随后靠近去查看,很快判断出来这是一杆拿来隐蔽斗法波动的阵旗。
“……这家伙在自己家里,干嘛要摆这种掩人耳目的阵旗?”
李忘情沉吟了一阵儿,瞥见墙角的蚂蚁顺顺利利地钻晋了这百兽馆,便断定这阵旗只对人有用,随即抬手放出九不象。
九不象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钻了进去,李忘情见它果然没有触发阵法,便指使它跳上石狮子,向阵旗喷出一团白雾。
这一下,阵旗的光芒减弱,一层半透明的涟漪浮动间,露出一小片缺口,让李忘情矮身钻了进去。
一进去,李忘情马上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咝咝”声从院落里传来,而身后恰好来了一队巡卫。
她连忙让阵旗恢复,躲进石狮子后面,静等巡卫走过。
三五个皇甫家的巡卫走过时,嘴里还闲聊着什么。
“……你今天可回本家了?家主可是把二老爷好一顿臭骂。”
“赌石街上丢了大脸面,要不是少主跑得快,也少不了一顿闭门思过。”
“哪儿会让他思过,都指望着他能得行云宗那位少宗主的青眼呐,好让本家这一支多在蛟相面前争个脸面。”
“那蒲家的宁宁小姐呢?不是有婚约吗。”
“蒲家犯了那么大的事,谁敢掺和?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啦。”
李忘情皱着眉听完,等到巡卫离开后,一阵金铁交错声从身后远远传来,而后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声音安静了下去。
“来。”李忘情对九不象一招手,让它用白雾把自己笼罩,隐蔽了所有气息后,顺着墙角的阴影一路静步靠近。
来到一处花墙下面时,一只不知名的鸟雀从屋檐上方扑啦啦地飞过,随即墙那边突然有什么重物猛地一撞。
李忘情身边的墙面上裂开一道道痕迹,显然对面的人摔得不轻。
有人在墙那边斗法。
与其说是斗法,倒不如说是单方面压制。
“宁宁,别闹了。”皇甫绪咳嗽了一下,似乎有些虚弱,“我今日是遭了那轩辕九襄冠冕的反震重伤,但收拾你一个开刃境的修士还是绰绰有余。”
“皇甫绪!”蒲宁宁拄着剑爬起来,双目赤红着道,“御龙京四大长老,有一位已经同意在丧仪当日向蛟相求情,只要你们皇甫家点头,我祖父一定能保得住性命!我们三十几年的情分,十年的婚约,你的剑穗还挂在我的剑上,你就这么狠心?!”
“我也不想跟你闹到这一步。”皇甫绪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本命剑,道,“你不提我还险些忘记了,眼下的情况,剑穗是该还给你,你的剑穗也还给我吧。”
他说着,一把扯下了剑柄上一枚玉穗。
剑穗连心,这个动作又让蒲宁宁喷出一口鲜血来,她嘶声道:“这就是你的回答?还是皇甫家的回答?!”
“你实在太为难我了,我只是个晚辈,你家祖父如今离开死壤圣殿百里就变成陨兽的事若是传出去,岂止是你蒲家一家之事,整个御龙京都很难立足,不然你以为苏息狱海的大祭司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御龙京?治得好便罢,治不好他就死定了。”
离开死壤圣殿百里,就变成陨兽?!
一墙之外,李忘情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险些没有收住气息。
她一旦离开障月百里外,就会突然诱发百里剑鸣。
没想到化神期的御龙京长老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只听蒲宁宁争辩道:“可祖父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发作了!只要尊主出手,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蒲家这么多年为御龙京立下的汗马功劳,只要等到尊主出关……”
“算了吧。”皇甫绪不耐烦道,“御龙京四大长老的位置又不是没有变过,连我们皇甫家贵为蛟相亲族,也过得战战兢兢。你们蒲家虽以幻术之道见长,但说到底,术修门庭,要多少有多少,马上要加入御龙京的银环门就是一个好备选。”
“你……”
皇甫绪走过来,抓起虚弱的蒲宁宁,不耐烦道:“好了,我还要回去调养,把剑穗交出来,我带你去‘百日酣’的蛇窖里关一夜,等你睡过百日,我和羽挽情的婚约早已定下了。”
百日酣,一种珍奇的怪蛇,被它咬过之后,就会如醉酒一样沉睡百日。自然,它本身也是酿造灵酒“百日酣”的主料。
蒲宁宁浑身颤抖地被皇甫绪拖到了养蛇的蛇窖旁边:“不……绪哥,你知道我最害怕蛇的……”
“那又怎么样,你醒了还不是会闹腾?”皇甫绪冷笑一声,“你这孱弱的样子我真是受够了,女子要么强得像羽挽情那样,要么就别当剑修。你一个开刃境修士又不会被咬死,就当历练了。”
他言罢,正要伸手去扯蒲宁宁的剑穗时,忽然身后破风声响起。
“你给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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