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道:“很不巧,是那位长孙七娘子。”
他这句“很不巧”,指的自然是对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值此择选太子妃之事将定之际,人忽然失踪,实在是“很不巧”。
常岁宁微皱起了眉。
竟然是长孙家的七娘子,长孙萱。
她不由问:“可找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只知人是和贴身侍女一同在后山失踪的,至今还未能找到主仆二人……”无绝摇头:“再多的,便不清楚了。”
寺中僧人虽参与了寻人之事,但只是负责在后山带路而已,具体事宜皆是长孙家的人和圣册帝派去的禁军在负责,僧人们并不敢贸然探听太多。
常岁宁转瞬间想了许多可能,最终只道:“希望人能平安回来。”
她对那位曾私下单独见过一面,敢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有母仪天下之心的女孩子,有着几分基于欣赏的好感在。
而不管对方遇到了哪一种可能,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弱势的一方……若能平安回来,或许便是幸事了。
三日祈福已毕,圣册帝及大臣们不可能因为一位女郎的失踪而在大云寺耽搁停留太久,此次离宫前后已有十日余,有太多政务急需回京料理。
当日午后,圣册帝携众臣及一众命妇女卷自大云寺起驾回城,留下了百名禁军在大云寺继续寻人事宜。
若有同行的命妇加以留意,便可知左相长孙垣的夫人况氏并未一同随驾回城。
这一次,况氏甚少未有听从丈夫的安排,坚持留在了大云寺,以等待女儿的消息。
长孙垣很清楚妻子最疼爱的便是这最小的女儿,也未有强逼妻子回京,而是留下了部分人手陪同。
回京后,长孙家于城中各处也在暗中找寻着长孙萱的下落。
虽说长孙萱私下带着侍女单独回城的可能极小,但寻人之事讲求越快越好,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要尽早考虑到,能找的地方都要尽快去找。
纸包不住火,随着长孙家寻人的范围动作越来越大,长孙七娘子长孙萱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
至此,长孙萱于大云寺后山失踪已有四日余。
长孙家也无意再瞒了,若说最初还抱有侥幸想法,只当人是不慎迷路或是去了别处,免得人回来之后惹出不必要的非议,故而才选择将消息压下的话,那么整整四日的时间过去,已足够让一切侥幸想法消失殆尽。
一个从未单独离家过的世家贵女,四日未归,必然是遭遇自身无法控制的意外状况了。
无论这意外是什么,现如今长孙垣只一个想法,将女儿找回来,无论是死是活。
他虽看似性情刻板冷漠,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先,但他待幺女的感情并不比妻子少。
他的萱儿自幼乖巧懂事识大体,且有自己的想法,除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喜爱之外,他待这个小女儿更多了一份有别于其他孩子的看重与希冀。
比起外面的非议,长孙垣更在意女儿的下落。
长孙萱失踪的消息传开后,各处果然有诸多猜测传出。
甚至有小道消息称,长孙家的七娘子不满家中安排,不愿入宫做太子妃,于是借着大云寺祈福的机会与人私奔了。
这屡见不鲜的说法传开后,使得本就过度忧心女儿下落的况氏气得病倒了去。
但至第六日,这个谣传即不攻自破。
失踪多日的长孙七娘子被找到了。
确切来说,是长孙七娘子的尸首被找到了。
人最终还是在大云寺的后山被发现的,最初寻人只是漫山遍野地搜找,待到后面考虑到了不好的可能,才开始留意地下。
尸首被埋在后山枫林外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下。
秋日杂草本就枯黄垂落,埋尸之处上方也被堆覆上了枯黄的杂草作为掩盖,故而最初未靠近时,并没能察觉到此处异样。
凶手应是考虑到不想留下太多痕迹,故而长孙萱及其侍女被埋在了同一处。
深秋天已寒,尸首埋在冰凉的土堆下,被挖出来时,主仆二人的面容尚且完整清晰,未见太多腐坏痕迹。
纵是抱病也一直等在大云寺里的况氏闻讯来见,当场便昏了过去。
很快,长孙垣也在其子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幺女乖巧灵动的模样犹在眼前,谁也未曾料到一趟重阳祭祖之行,竟会就此阴阳相隔。
少女冰冷的面颊上沾满了泥土与几片青菊花瓣,一双瞪大的眼睛凸起着,似想牢牢记住仇人的模样,似有诉不尽的恐惧与不甘。
长孙垣颤颤抬手,以白绸缓缓将女儿的遗容暂时掩盖。
一旁的长孙彦抬手将父亲扶住:“父亲……”
长孙垣定定地看着那白绸覆盖下的少女尸身,缓声道:“为父无碍。”
现下不是悲痛之时。
如今要做的……是将此事真相查明!
……
圣册帝知晓此事,在得到了长孙家的同意之后,将此桉及长孙萱主仆的尸首皆移交给了大理寺。
经午作验看,长孙萱是被人掐住脖颈窒息而死。
长孙萱的侍女则是被人以石块反复击打头部后脑而亡。
其它伤痕则可见主仆二人在临死前皆经历过挣扎反抗,只是未果。
人是在大云寺后山被发现的,从其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到发现其失踪的间隔时间,便是其被害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段里,来往后山的人很多,当日单是前去采菊的女卷子弟,及侍婢们便有近百人,此外还有寺中僧人。
如此大的范围,且所涉皆是官员权贵子女,逐个排查起来本不是易事,必然耗时耗力。
但桉子的进展却快得多——只因当日在长孙萱的埋尸现场,发现了一件本不属于死者的东西。
大理寺先行就此物的归属,展开了一番探查。
……
长孙七娘子被害身亡的消息传开后,在京中震荡起了一层轩然大波。
当日同行的贵女中胆子小的,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她们说说笑笑采菊的同时,不远处竟正发生着这种血腥之事,便都被吓得无法安寝。
常岁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陪着阿点在演武场上练拳。
长孙七娘子还是出事了。
常岁宁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际,此刻夕阳将落,那样一条年轻美好鲜活的生命似也如暮色一般,从这世间消失不见了。
那个目标坚定的女孩子本还与她约定了,待日后局面允许时,或要同她做朋友的。
她们还没来得及变成朋友。
对方也还没来得及试一试母仪天下这条路好走与否,一切便都戛然而止了。
常岁安乍然听闻此事,也觉心头有些闷沉,他虽与长孙七娘子并不熟识,但一想到那只是个同他妹妹年纪相彷的小姑娘,心中便觉很不是滋味。
“当日阿兄也在后山,大理寺应当很快也会传阿兄前去问话。”常岁宁叮嘱了一句:“到时阿兄一切据实作答即可。”
常岁安应下来。
但接下来两日,常府都并未等到大理寺的人前来,常岁宁使人打听了才知,大理寺只传了少数人前去问话。
不是大范围的排查……
难道是已经暗中锁定可疑之人了吗?
常岁宁心有思索。
她一直令人留意着长孙萱的桉子进展,但对自家之事的安排也未停下。
就在这几日,她与常岁安商定了一件事。
近日玄策营中,已将率兵赴北境修筑边防之事提上了日程。
此事对外仍道是由崔璟率兵,大军将于两日后出发。
崔璟虽已先行暗中离京,但此事早已安排妥当,交由其手下心腹副将督办,只需依原计划进行——于玄策军中点兵八万赶赴北境,待崔璟处理罢并州长史之乱,再行前往北境与部下会合。
玄策营中,许多新兵皆在此次北行的名单之上。
因常阔之故,常岁安的身份也到底特殊一些,崔璟临行前曾有交待,此行可由其自行选择。
常岁安本打算留在京中守着家中和妹妹,但在常岁宁的劝说下,少年最终还是被说动了,选择加入了北行之列。
常岁宁之所以坚持劝说常岁安前往,是出于两重考虑。
其一,阿兄既已选择了走这条投军建功之路,便当把握良机,北境虽苦,却是个历练人的好去处。
且此次北行,本意不是征伐,而是威慑蠢蠢欲动的北狄,所行多为屯兵修防之事,相对那些已起的战事而言,便不算十分凶险,正适合新兵拿来适应军中生活,增长见识。
如若之后崔璟前往,阿兄能在如此战场经验丰富的良将麾下历练,更是极难得的机会了。
玄策军这一去或许便是数载,阿兄若错过了,便要在京中长留,少年想要磨砺成为将才,每一日的光阴都很宝贵。
她不想让常岁安因为顾虑她,而错失如此良机。
而她的第二重考虑,是与当下的时局有关。
如今天子既要顾虑外患,又要应对内忧,还要与士族大臣争权,加上长孙萱突然出事,太子妃的着落再次变得未知,再随着扬州战事扩大,朝堂之上必将酝酿催生出新的矛盾,一旦爆发,定有大震荡发生。
天子脚下听来安稳,同时也是争斗的漩涡中心。
扬州战事与京师局势息息相关,而老常是此次扬州讨逆之战的副帅,注定不能置身事外。
故常岁宁认为,让常岁安趁早远离京师,或可避免将来有可能出现的许多麻烦。
好在她这位阿兄很听劝。
次日晨早,常岁安即带着包袱和剑童,将要离开家门,去往玄策府准备明日随军离京之事。
骠骑大将军府外,此刻围聚着不少送行之人。
除了常岁宁和常家下人之外,另还有乔家兄妹,崔琅等与常岁安交好的子弟,及喻增派来送行的内侍。
“宁宁,我不在家中,你定要照料好自己。”常岁安再三叮嘱。
得了常岁宁点头,他又看向乔玉柏,语气强硬许多:“乔玉柏,我走后,妹妹就便宜你……我是说,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乔玉柏认真道:“我必定会将宁宁照顾的妥妥帖帖的,保管等你回来时,宁宁眼中只我这一个阿兄了。”
常岁安立时瞪大眼睛:“你卑不卑鄙!”
“开玩笑的。”乔玉柏露出笑意来,道:“我和宁宁绵绵,都在家中等你建功归来,到时你成了大将军,我跟着喊你阿兄都成。”
】
常岁安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等着改口喊我阿兄吧!”
常岁宁和乔玉绵都不禁笑了。
一群人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儿,直到剑童提醒该走了,常岁安才敛容,朝众人正色抱拳还礼,跃上马背。
少年人高坐马背之上,英姿勃勃,已显出了几分威武之气。
然乔玉柏笃定地道:“我猜岁安肯定又要抹眼泪。”
常岁宁点头:“嗯……至多撑不过三个数。”
三,二……
几人在心中刚数到二,就见马背上的少年背过身去,拿手背蹭了蹭眼睛。
随后又战术性地扬高了声音以掩饰情绪,背对着众人道:“你们都进去吧,我走了!”
说着,生怕再待下去就要丢人,赶忙就喝了声“驾”,驱马带着剑童离去。
常岁宁等人一直目送着那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坊道的尽头。
白管事也有些不舍地轻叹了口气,郎君是头一回离家,且是随军北行……但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少年总是要历练的。
白管事收拾好情绪,招呼着前来送行的子弟去府里喝茶。
“玉柏阿兄,绵绵阿姐,你们随我来。”
入了府中,常岁宁单独喊了乔家兄妹去内堂。
崔琅自认同那些子弟们相比,他也是自己人,前厅那种用来招待外人的地方不适合他,他就适合跟着乔小……咳,跟着师父一起。
反正乔兄也在,又不是只他一个男子,也不必特意避嫌。
常岁宁懒得赶他,便由他跟着了。
路上,乔玉绵若有所感地小声问:“宁宁,可是有什么事吗?”
知她行动不便,若无要紧事,宁宁应不会单独喊她和阿兄去别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