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天微微亮,刘子岳的队伍就从京城出发了。
他们的队伍规模跟一个大型商队相当,随行人员中除了王府属官及其家属、侍卫、奴仆外,还向镖行聘请了一百名镖师,总共达四百三十二人。
所携带的物资更是超过了五十车,其中四十二车是刘子岳的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光是银子就达十二万两之巨。这是刘子岳的全部家当,省着点花,够他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了。
余下的八辆马车装的是衣物、食物等。除此之外,还有二十辆载人的马车。
庞大的队伍导致行进的速度提不上来,一天只能走几十里。
每天刘子岳都要和冉文清、鲍全、徐振几人商量行进的路线,晚上休息的地点。
徐振是万通镖局的二把手,膀大腰圆,身形极为健硕,使得一手好刀。因为这次平王府要护送的财物贵重,往返需好几个月,因而他亲自带队走这一趟镖。
因为队伍里携带了大量的贵重财物,又有一百多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为保证安全,他们选择的都是宽敞人来人往的官道,休息也都选在沿途的府县城池之中,即便慢一点也要先保证队伍的安全。此外还能让大家在长途跋涉之后好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休息一晚。
从京城到南越,有三千多里。他们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离南越只有一山之隔的封州。
一路走来最明显的变化便是沿途的景色多变了起来。刚出京城时入目一片萧条,树枝上光秃秃的,山上除了几棵松柏见不到一点绿色。但到了江南,绿色便多了起来,再到封州,周围的颜色更加丰富,除了入目的绿,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黄橙橙的橘子、柚子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
这让队伍中很多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的人大开眼界。
鲍全脱下了厚重的棉衣,只穿了两件单薄的衣服,感觉浑身都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重担。他望着眼前这片欣欣向荣之色,咋舌道“南边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好啊,至少冬天不缺菜吃,偶尔还能吃上几个果子。”
可不是,他们这一路走来,餐桌上的食物越来越丰富。
刚出京城那会儿,每天能有咸菜窝窝头就不错了,但现在莴苣、蒜苗、萝卜、芹菜、莲藕等都能吃上。要知道,在京城,便是不少富贵人家在严寒的冬季也没有这么多丰富新鲜的蔬菜可吃。
一直忐忑不安的家眷们也赞同地点头。
徐振送镖到过南边几次,闻言笑道“鲍典军有所不知,南边冬季气候虽然更舒服,但南越这片地区人烟稀少,多沼泽与丛林密布的瘴疠之地,古时始皇派五十大军攻百越,只回去了二十万大军,足见南越条件有多恶劣。而且这边多罪臣重犯的后代,民风彪悍,匪盗横行,很不太平。”
不是他想给大家泼冷水,而是先说清楚,让大家提前有个准备。
刘子岳赞许点头“没错,若真是人间天堂又怎会是流放发配之地。”
这时候南越这片地区还没开发,如此广袤的地方只有两百来万人,都不及后世深市一个区。人烟稀少,加上山地、沼泽、密林密布,野兽蛇虫繁多,这时候的南越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不过这条件已经比大家想象的好多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很快就能结束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了。
稍作休息后,刘子岳几人拿出舆图查了查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最后商议先进封州府休息三日再启程。
因为连续赶路一个多月,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很疲惫,需要休息。
此外,南边人口稀少,城池之间也离得比较远,从封州到下一个州府连州之间隔了三百多里,中间只有一座叫兴宁的县城。
如此远的距离,一两天内很难到达,他们很可能需要在野外村镇过夜。
但舆图上并未标明村镇,到时候是什么情况不好说,所以休养几日,养精蓄锐再出发比较好。
队伍进了城。
封州虽说是一座府城,但规模很小,估计只有上万人,不及京城周边一个县,城中房屋也比较简陋,更难的南越小城恐怕比这还凋敝萧瑟。
在这样一个人口稀少、信息闭塞的小城,突然来了这么大一支队伍很快就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住进客栈,还没收拾好,封州知府便闻讯亲自过来拜访了。
封州知府章晶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眯眯眼中透着一丝精明。但他的官路显然不大通畅,都这把年纪了还呆在封州这等偏远落后的地方。
见到刘子岳,他连忙行礼“平王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刘子岳连忙道“章大人言重了,不知者无罪,况且,我也是发配到南越的,当不起大人迎接。”
说着让人将圣旨给章晶明看。
延平帝下旨的时候可能还有点愧疚,圣旨中额外提了一句,让沿途府衙照拂,保平王无失。
章晶明为官十几载,便是个木头也开窍了几分。看完圣旨,再瞧刘子岳身边这么多的护卫、镖师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哪怕是发配南越,陛下仍是对这个儿子有几分情谊的。而且平王到底是龙子,说不定哪日就被召回了京城,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若运气好,白捡个皇位都有可能。
因此他的热情不改,将圣旨双手奉还之后,恭敬地说“平王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可住在这等简陋的客栈中,臣这就让人将府衙收拾出来,扫榻相迎殿下,还请殿下莫推辞。”
刘子岳自然不愿意去,封州城才这么点大,估计县衙也大不了哪儿去。他们这么多人多不方便,还容易落人话柄。
况且他们包下了相邻的两个客栈,加起来有近一百个房间,掌柜和店小二都极为热情周到。住这里比住衙门宽敞自在多了。
而且去了衙门免不了要整日应酬那些闻讯赶来拜访的地方官员。
“多谢章大人的美意,不过我们只是在贵地稍作休息两日就要继续南下,实不必如此麻烦。”刘子岳婉拒道。
冉文清站在门口故意清了清嗓子说“殿下,马车上的行礼都已经卸下来了。”
刘子岳点头“冉长史辛苦了。”
对方东西都卸车了,章晶明也不好再强求,拱手道“既如此,那殿下好好休息,明日臣在府衙设宴招待殿下一行,略尽地主之谊,请殿下莫推辞”
这确实不好推辞,刘子岳含笑应道“章大人有心了,明日午时我必准时赴宴。”
章晶明一喜“如此,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这边缺了什么尽管吩咐,臣将手下一差役二麻子留在客栈供殿下差遣,他是封州本地人,熟悉本地的大街小巷风俗民情。”
刘子岳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他身边这么多人,并不缺使唤的人。但听对方是本地人,便收回了这个念头,笑道“章大人想得周到,多谢。”
章晶明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告辞。
等人走后,冉文清有些狐疑地说“殿下,这位章大人说话做事都极为周到妥帖,应不至于如此才是。”
这样圆滑的人在官场上应该混得很开才对,怎么一把年纪了还留在这等偏远之地。
刘子岳也觉得有些奇怪“确实,不过左右咱们只待两三天而已。”
章晶明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冉文清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次日上午,刘子岳让陶余从行李中取了一方不错的红丝砚作为礼物。这种文雅的东西送读书人总是出不了错,价格应该也能抵得上他们这几人中午的饭钱了。
距午时还有三刻的时间,刘子岳携陶余、冉文清和鲍全出发去府衙赴宴,留下徐振、郭诚等人看家,侍卫也只带了十余名。
封州府后衙已经设好了宴席,城中的官员悉数到场,有参军、州学教授、推官、巡检、公事等,粗略一扫足有二十来人。
见到刘子岳,这些人连忙起身行礼。
章晶明赶紧将刘子岳迎到了上首的位置。
落座后,刘子岳便看到了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其中尤以羊肉居多,狗肉次之,此外还有鹿鞭,老鳖汤等大补之物。
刘子岳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二十几人坐了三张八仙桌,备齐这么三桌酒席可不便宜。封州地处偏南,多沼泽密林,没有草原,不适合放牧,因此羊肉的价格不会比京城更便宜,但每一桌都有一只色泽油亮,喷香扑鼻的烤全羊。
见刘子岳盯着菜色眼神意味不明,章晶明不好意思地说“平王殿下,封州物产不丰,招待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哪里,章大人有心了。”刘子岳笑着举杯。
章晶明连忙诚惶诚恐地举起了酒杯“臣敬殿下一杯,殿下今日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其他官员也连忙站起来敬刘子岳的酒。
一顿饭从午时吃到了未时三刻,期间婢女数次进来添酒加菜,直到大家都微醺了,这场宴席才结束。
临走时,章晶明还招来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殿下舟车劳顿,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不方便,臣这府上正好有两名歌伎,都是清倌人,擅琴艺,赠与殿下解解乏。”
刘子岳目光瞟也未瞟那两名女子一眼,笑道“我们不日就要出发,车队拥挤,塞不下人,更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章晶明见他表情不似作假,只好作罢“既如此,那臣就不勉强,臣送殿下。”
他率领众官员亲自将刘子岳送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刘子岳先喝了一杯陶余递来解酒茶,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陪这些老家伙喝酒应酬可真心累。
“殿下累了,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客栈了。”陶余接过茶杯,轻声道。
马车颠簸,外面是吵吵嚷嚷的热闹街道,刘子岳睡不着,揉了揉眉心,掀开帘子的一角,望着马车外的街景出神。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刘子岳下车进了客栈,冉文清和鲍全紧随其后。
等二人上了楼,进了屋,刘子岳让他们坐下,问道“你们觉得章晶明此人如何”
鲍全说“很圆滑世故,有些溜须拍马的感觉。”
刘子岳点点头,看向一直没作声的冉文清“冉长史怎么看”
冉文清沉吟片刻后道“章大人未免太阔绰了一些。”
刘子岳感兴趣地望着他“哦,此话怎讲”
冉文清道“下官曾外放做地方偏远地方的官员,对地方官员的薪俸比较了解。封州是小府,地处偏远,月俸在三十贯左右,而羊肉一斤八、九百文钱,单是今日餐桌上的三只烤全羊便要耗去章大人好几个月的俸禄,更别提还有其他菜品。咱们今日恐怕要吃掉章大人一年的薪俸。”
鲍全诧异“这么贵”
他从未离过京城,对地方官员的薪俸并不了解。
冉文清重重点头“没错,这还是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而且没算上他今日打算送殿下的那两名女子。”
“会不会是衙门出的银子”鲍全挠了挠头说。
冉文清摇头“封州府辖下不过一二十万人,人少便意味着田赋、盐税、商税都极少,说不得还要朝廷贴补。而且臣在宴上向人打听过了,这顿饭乃是章大人所请,看他们半点都不吃惊的样子,这恐怕不是第一次。”
与封州贫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章晶明的阔绰大方。
刘子岳当时看到那几桌丰盛的饭菜时便有这种感觉,冉文清的这番推测与他心里所想不谋而合。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章晶明家资颇丰,不缺银子,要么便是他这些钱来路不大正。
刘子岳更倾向于后者,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再穷的地方,这些地方官员也能想到搞钱的法子。若章晶明家中巨富,恐早找到法子调离封州了。
不过他如今只是一个发配南越的亲王,手里并未实权,奈何不了对方。
“罢了,且看看吧,水至清则无鱼,不过分就当没看见。”半晌,刘子岳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