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之后,一点红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刚苏醒,脑袋还有三分木,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他的身子仍然没有什么力气,手指头抬起来都难,只有浑身伤口那如影随形的疼痛一阵一阵地往他脑子里钻,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精赤着上身,躺在一个说不上舒服的干草垫子上,身上虚虚地盖着自己的破衣裳,他伸手把那衣裳拨开了,就看见自己身上缠着一些白色的布条。
那些布条边缘很粗糙,却很干净,好好的裹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之上,还在他腹部打了个小蝴蝶一样的活结。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说“你不要动,小心伤口裂开。”
这声音他曾听到过。
一点红侧了侧头,李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银钗已被他当做暗器甩出去了,所以她如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就只好散落着,钗横鬓乱,让她看起来好似是被什么人欺负了一样,楚楚可怜。
一点红盯着她卷曲的发尾看,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半晌,他张了张嘴,嘶哑地道“我欠你一根银钗,我会还你。”
李鱼有些诧异,她挑了挑眉,道“你一醒来,竟然只想说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了几步,她的白裙子不知为何短了一大截,裙摆有被撕裂的痕迹,露出一截光洁纤细的小腿来,她赤着脚,相当愉快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地上并不干净,她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一点红立刻就明白自己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是怎么来的了。
他沉默不语,盯着那条百迭裙被撕裂的下摆看,下意识地伸手,用一根手指的指背去蹭过打在他腰腹间的那一个蝴蝶似的活结。
布条是丝绸的,细腻却不冰凉,被他的体温蒸得温热。
这样重的伤势,又被暴雨所浇淋过,若是没有悉心的照料,光靠他自己熬过去,怕是难熬。
他的眼神闪了闪,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我欠你一条命。”
李鱼笑道“你也会还我么”
一点红的目光缓缓转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好似一个易碎的、需要人好好保护起来的琉璃美人,可她的神色又不像是远离人世的琉璃,她微微笑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愉快与神气,让她看起来简直可爱极了。
他凝注着她,道“会还你。”
美人儿笑道“你打算要怎么还我呢”
一点红道“如果你现在要我的命,我就给你,如果你要我替你去杀人,我就去替你杀人。”
他的话很平静,却也很坚定。
李鱼又忍不住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一面又凑近了他,好似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一样地盯着他看。
一点红平日性情孤僻冷傲,周身气质阴森冷冽,极少有人敢盯着他这么看,他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面无表情地接受她过于直白的审视,好像她即使真的提出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直接给她一样。
李鱼道“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么”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鱼勾了勾唇,轻描淡写道“那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一点红一怔,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这神秘的美人已坐了下来,懒洋洋地撑着自己的头,伸手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好似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嘶哑地道“中原一点红。”
李鱼笑了笑,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好像觉得有趣似得,把他这个奇怪的名字在嘴里嚼了两遍,然后忽看着他,叫了一声“红先生”
一点红腰腹间的肌肉忽然缩紧了,伤口又开始刺痛,他已知道,自己又把刚刚不流血的伤口给弄得裂开了。
他没对这个称呼提出什么看法,继续道“还有呢”
李鱼问“什么”
一点红淡淡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区区一个名字,怎能抵得上救命的恩义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欠了别人,宁死也不愿意就这么欠着。
李鱼微微一笑,道“剩下的事情,我想要想好再说。”
一点红微微一颔首,只道“可以,我等着。”
说完这话,他就闭口不言了,好似多说一句话都能要了他的命似得。
李鱼歪了歪头,看着不理自己闭目养神的一点红。
她其实不经常出现在人间,但是她这种级别的大美人,哪一次不是众星捧月,要什么就有什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冷遇
不过,她倒是觉得自己和这一点红,就很像是话本子写的那种众星捧月富家公子哥儿和柔弱坚定不卑不亢的良家小白花,小白花根本不拿公子哥当回事,公子哥就在心里颇具趣味地说哼,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李鱼被自己逗乐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再抬起头来时,她就看见一点红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边捂嘴笑,一边解释“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一点红挑了挑眉,没做什么表示,只是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权当附和。
李鱼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来,塞进他怀里,笑眯眯地道“林子里有野果,这种果子很好吃的,你来尝尝嘛。”
一点红本不想接,耐不住她又热情又大方,还是伸手接过来默默咬了一口。
然后差点被酸变形。
一点红“”
他莫名其妙地瞥了李鱼一眼,结果看到这美人儿十分愉悦、一口一个,吃得开心极了。
一点红“”
李鱼被他盯得也莫名其妙,一边吃果子一边问“你怎么啦不好吃么”
一点红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没事。”
说完,他就背过身去自己吃果子,完全不肯让李鱼看到他的神色了。
嗜酸狐狸歪头jg
这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过去了。
一点红身上好了一点,只是他毕竟重伤,还需静养数日,到了傍晚,又下起大雨来,今天这一夜,似乎又得在这破庙里头过了,好在下午他精神头好点的时候,把昨天他杀死的那三个人的尸首给扔出去了,不然睡在一堆死尸中间,一点红虽受得了,却不知道李鱼受不受得了。
破庙不大,一点红占了一头,李鱼在另外一头,一点红不爱说话不喜攀谈,二人就沉默地窝着休息,慢慢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屋顶开始淅淅沥沥的漏雨。
破庙之所以叫破庙,就是因为这不是砖墙与瓦片建造的,而是用夯土墙与茅草顶建的,连着几日几夜的大雨和疾风,茅草顶不漏雨才怪呢。
雨水就落在了一点红的脸上和身上。
他缓缓睁眼,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那屋顶的雨是越漏越多,已把他整个身子都淋湿了。
这破庙本就不大,李鱼那便倒是还好,没漏雨,这一头却是已淅淅沥沥的落水,一点红没打算到李鱼那一边去,只坐在墙角处不怎么漏的地方闭目养神。
李鱼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过这边来嘛,小心再淋出高烧来。”
一点红闭着眼睛,只冷硬地道“不用。”
他这个人总是习惯性地和旁人保持距离,拒绝旁人的好意的。在常人看来,他的脾气实在是孤僻不讨喜。
李鱼却不生气,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忽然转了话题,道“你下午的时候,是不是说我还可以要求你做别的事情”
一点红缓缓睁眼,平视着她。
李鱼温柔地道“那我现在要说,外头的风雨声那样大,我实在怕得很所以,我想要你到这边来,稍微陪一陪我,红先生,可不可以嘛”
她看着一点红,忽然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干燥的位置,她又忍不住笑了笑,脸颊上那两个小酒窝又露了出来,只让她显得又甜蜜、又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