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句很温柔得要命的话。
一点红凝注着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上,好似有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那双残忍的死灰色的眼眸之中,总是有一种令人敬而远之的锐利与冷漠,像这样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通常会觉得他的脖子凉飕飕的。
可是眼前这女孩子却是不怕的,她不仅不怕,一点红还从她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点点天然的欢欣来。
她欢喜,为什么
一点红茫然地想。
他是个杀手,做的是下贱的杀人买卖,这买卖虽然能赚很多钱,也能让许多人畏惧,但这世上并没有人真正的尊重他,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二十多年来一直落魄的在江湖之上飘零。
对于绝色的女人
这世上虽然有许多侠客与美人之间的轶事,但一点红从来都不屑一顾,也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是杀手,平日里遇到的阴谋诡计、暗杀投毒实在多了去了,骤然有一个这样美丽得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孩子来到他的身边,还对他这样的好,他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而是“她要杀我”。
一点红的嘴角忽然勾了勾,露出一个自嘲般的冷笑来。
他一言不发,却并没有拒绝李鱼的邀请,慢慢地把身子挪到了她身边,他倚靠着土墙,一条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腿伸直,一只胳膊放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之上,另一只手的手边放着他的剑。
他闭上眼睛,不欲多说话,好似实在力竭,要好好休息了。
他精赤着上身,惨白的肌肉之上,落着潮湿的雨水,打湿了他身上的绷带。许是因为还在发烧的缘故,他身上有一种炽烈的热气,李鱼坐在他的身边,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潮湿而热烈的气息。
她忽然下意识间的吞了吞口水,侧过头去看他。
他仍然没什么表情,闭着眼睛,好似已睡着了。可在李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李鱼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狐狸尾巴毛变出来的手帕,她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想去擦一擦他皮肤上的水汽。
一点红的手猛地动了,啪得一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动作虽算不上粗暴,却也有几分生人勿进的意味。
他睁开眼、垂下头,就看见了美人捏在玉指之间的那块洁白的帕子,他微微一怔,松了松手,李鱼就“噌”的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美人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眼眶已有那么一点点的红,她一眼都不肯看一点红,也一句话都不肯说,好似已有一点生气了。
一点红忍不住低下头,看了一眼刚刚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他的手很粗糙、骨节分明、手指上满是练剑而磨出的茧,而她的手腕则不然,那是如羊脂玉一样的触感,温润而细腻,被他那样一捏,怕不是都能留下一道红印子来。
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果然见她纤白的手腕已被捏出一道红痕,他眼神闪了闪,却一句话也没说,继续闭上眼休息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想也知道,李鱼已又凑近了他一些,他缓缓睁眼,就见李鱼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探出手来,手中仍是一方洁白的帕子。
一点红没动,也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李鱼用那帕子摁在了自己的脖颈侧,他的脖颈侧,一道水痕正顺着他的下颌角流下,落进了他的锁骨窝中,好似是一方小小的池塘。
李鱼也正看着他,他们的目光相对,外头风声和雨声依旧喧嚣得很,一点红却只觉得此刻这里已安静得能听得到他血液在身子里奔涌的声音。
丝绸的帕子摁着他的脖颈,一点红作为杀手,实在是再敏感不过,透过那一方帕子,他能清楚的感受得到李鱼手指的温度,他脖颈侧的青筋忽然无法控制的凸了起来,好似在忍耐什么痛苦似得。
这是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在自己身边时最诚实、也最野性的反应,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忍受,直接伸手摁住了李鱼的手,正正好摁在了他的心口上,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快速而有力。
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自己来。”
李鱼便微微笑了,她的脸颊有点微红,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底下抽了出去,她的指甲有些尖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划破了他心口上的皮肤,渗出了一点点血珠。
一点红莫名心想若是她的指甲里藏着毒,说不定他已就这样要死了。
那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毕竟她救了他一命,他也承诺,这条命也是要还的。
但只可惜,李鱼没打算让他这么还报恩情。
她缩回了手,只道“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伤口若是发了炎,那可怎么办”
一点红道“不妨事。”
李鱼却笑道“那不成的,你明明说过,要报答我的恩情,可你若是伤口发了炎,一病死了,那我可怎么办呢”
一点红没有说话。
李鱼又道“你不问问我,究竟想要你做点什么么”
一点红道“什么。”
李鱼勾唇一笑,忽摇头晃脑道“话本子里倒是写了很多,你没有看过么凡是英雄救了美人,美人一般都会说奴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一点红手上的动作一顿,那冷而锐利的目光已瞬间凝在了她的面庞上。
李鱼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她好似还觉得这话说得十分有趣似得,她十分神气地冲着一点红笑,像是一个天真又娇媚的女孩子。
一点红久久地凝注着她,简直不明白她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半晌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