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瞧了一眼银票,又瞧了一眼霜浓。
霜浓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又瞧了一眼银票,又瞧了一眼霜浓。
霜浓的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好似她在做什么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样。
楚留香捏着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表情微妙得要命。
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终于忍不住问“你以前找别的人,也会给五百两么”
霜浓歪了歪头。
这当然不是的,她只是觉得
她只是觉得,这个叫阿楚的男人,实在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她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情,来瞧一瞧他的反应。
他的反应果然也很有趣,有点不可置信,不停地摸鼻子眨眼睛,好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样。在确定自己真的真的没有看错的时候阿楚居然笑了。
有点无奈地笑了。
大多数男人都是很难接受这种侮辱的,这倒不是说他们不喜欢钱,不想要钱。他们的自尊心大得要命,又脆弱的要命,靠女人掏钱养活的时候,还总不希望别人说他们是吃软饭的,总希望把这软饭吃的硬一点,女人掏着钱,还得顾忌他们的自尊,否则他们就会恼羞成怒,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宁阴镇地处极北之地,霜浓盘踞在此,这里还藏着许多其他的女鬼,这些可怜的女鬼之中有一位,曾是一位很有钱的寡妇,只因看上了一个秀才,出钱给这秀才读书,后来发现这秀才竟然另有他人,于是一气之下不再供给他金钱,被那恼羞成怒的秀才杀害了。
至于被当做伎女一般的对待,那更是会另他们暴跳如雷的事情。
在这些人的眼中,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奉上自己的身子,还送钱给我花,那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竟敢把我当做廉价的伎女一样对待,那你就是该死、该死、真该死
这阿楚却是个全然不同的人。
他的脾气好似真的很好,要被打一巴掌,那也无奈的、乖乖地闭着眼准备受了,他英俊得要命,偏偏嘴巴甜得像是蜜一样,而且,霜浓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武功一定很好,因为即使在这样冰冷的冬天里,在漏着北风的屋子里,他身上也暖洋洋的,充斥着深厚的内力与炙热的阳气。
霜浓的性子很奇怪。
阿楚的性子这样的好,她就偏偏想要试一试去激怒他,想看一看他会不会为这种事而生气。
阿楚却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点囧感觉有点不可置信,又好气又好笑的。
霜浓感觉不爽jg
阿楚问她你对别的男人也这样么
霜浓就冷淡地瞧着他,慢慢道“不。”
阿楚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好像很喜欢摸自己的鼻子,霜浓总觉得一个人类的鼻子不应该这样被摸,再摸下去,可能要秃噜皮。
北方的冬天本来就很容易秃噜皮的。
阿楚双手抱胸,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问“那你为什么独独给我五百两。”
霜浓冷淡的外表之下,那颗想要看他生气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缓缓地
开口,缓缓地道“别人不值这个价,你很值。”
楚留香再一次“”
然后,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开怀极了,简直要把他的肚子都给笑破了。
霜浓冷冷地盯着他,忽然站起了身,转身要离开。
她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好似不是在走,而是在飘动。
但是这叫阿楚的男人的动作,竟是如此的敏捷,只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就已经不在榻上了,反而挡在了霜浓的面前。
这屋子里并不暖和,他身上精赤,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霜浓的面前,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脸上还露出了懒洋洋地笑容。
他的确是个很英俊的家伙,不仅脸很英俊,身子也很强壮,每一块肌肉都紧实有力,背很宽阔,像是雕塑一般,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力与美。霜浓虽然并算不得很矮,但在这阿楚的面前,却好似突然显得有几分娇小玲珑了,他一伸手,就能拦住她要走的脚步似得。
霜浓脸下一沉“你要拦我”
阿楚叹气道“你要走,自然是谁也拦不住的,我还没觉得我同你有了这种关系,就有了管你的权利,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霜浓道“什么”
阿楚勾唇一笑,道“外头实在是冷得很,你为什么不披上件厚衣裳呢”
说着,他的手就顺手拎起了那一件厚重的大氅,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是个很有服务精神的男人,把大氅披在她身上之后,还垂下了头,相当认真细心地给她系上了带子,顺手把系带打成了一个小蝴蝶的样式。
霜浓oo
楚留香一抬眼,就看到了霜浓的小表情。
他的大氅是黑色的,又比霜浓要大上整整一圈,把她整个人都紧紧地裹在了里头,配上她这一双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
刚才像雪鸮,现在像偷穿了雕鸮羽毛的雪鸮在发呆。
这位霜浓姑娘,个性上还真的是挺有趣的嘛
楚留香的心又痒痒起来,又伸手想要去抚一抚她的青丝,却被恢复了冷淡的霜浓一侧头,躲开了。
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十分自然地又缩回了手,倚在门框上对着准备要出门的霜浓说“你明晚还来么”
这台词
真的很像花娘对恩客。
他却一点儿都没有自觉,还侧着头瞧霜浓,霜浓那张欺霜赛雪般的脸僵硬了一瞬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楚留香微笑,似乎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霜浓却冷冷地道“我要是你,我一定远远地离开这里,明天一早就走。”
楚留香眯了眯眼。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直接问“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霜浓理都没理会他,直接出去了。
这里当然会发生事情。
宁阴镇,乃是霜浓选好的地方。
这里是极北之地,常年被冰雪覆盖,镇上居民很少,许多人都已离开了这里,空置多年的房屋连成了排,这里的位置又很奇妙,白天短暂、黑夜漫长,阴气在这里汇聚,许多鬼魂无意识之间漂浮在了这里,
使这里变成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这里就是霜浓选择的绝佳地点。
复仇的绝佳地点。
十五年前,大商人李悦来被发现使用御鬼残页,豢养厉鬼,排除异己,犯下累累罪行,被七十余家武林人士一齐逼到了绝路。
自然,李悦来的岁月,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到头了。
但是,李悦来是怎么得到的御鬼残页呢那些他所豢养的厉鬼,又是怎么来的呢这些问题在江湖上,却一直都没有一个答案。
霜浓知道答案。
答案就是,与御鬼残页一同现世的,其实还有一份炼鬼残页,这两样东西,要一齐使用才行。
炼鬼,顾名思义,就是把人炼成鬼。
取极阴命格的人,将他们豢养在一处,并已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使他们的怨气久久不散,终成厉鬼,又因为他们的名字已经被记载在了御鬼残页之上,所以他们将会永生永世都被这御鬼残页所禁锢,必须听从残页主人的命令。
炼鬼残页,也在李悦来的手中。
不,不仅仅是李悦来,那个时候,乃是十几个江湖人士一齐得到的这东西,这十几个江湖人士来自五湖四海,有双刀邓家的人,有慕容世家的人等等,李悦来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人。
这十几个人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了这两样东西,便动起了炼鬼的心思。
然而,炼鬼是一件工作量很大,极其困难的事情,仅凭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的,而这十几个江湖人士之中,大部分都是独行侠,仅有的几个世家出身的人,却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比如说慕容世家的那个公子。
他家中父母都是难得的清正之人,从不肯参与江湖上的那些腌臜龌龊之事,也正因为如此,昔日光辉的慕容家门楣也渐渐地黯淡下去,昔日名震江湖的慕容世家,也渐渐地要沦为二流世家了。这位慕容家的少爷并不想看着家族没落下来,因此决定参与炼鬼之事。
双刀邓家也是一样的情况。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结果就是,霜浓和许多其他无辜的人一起,在这场人为的惨剧之中丧生了,并且,她全家都被这群丧心病狂的江湖人士灭口了。
后来的事情,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记得,鬼被炼成之后,她们的名字都被写在了御鬼残页之上。
那群江
湖人士,也由此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内讧。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只是因为利益而联结在一起,也因为分赃的不均而彻底闹掰,十几个江湖人士开始了你杀我我杀你的日常游戏,最终,始终没什么存在感、一直伏低做小、武功平平的李悦来忽然出击,出其不意地夺走了御鬼残页,逃跑了。
得到了御鬼残页之后的李悦来变得出奇的强大,鬼神之力,的确是可以让凡人震颤的。
十几个江湖人士,自己内讧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四五个死在了李悦来的阴狠追杀之下,最终幸存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慕容世家的公子。
一个,是双刀邓家的继承人。
这两位都是江湖豪门之中的人,又相当的能认清形式,见李悦来获得厉鬼之力的事实已定,就放弃了再得到御鬼残页的念头,躲回了家中,不在与李悦来争斗,李悦来虽然想要赶尽杀绝,但是这江湖上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需要他赶尽杀绝的。
况且,这两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然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李悦来成了大富商,豪气冲天,但身上却背着许多不明不白的离奇命案,最终因为杀的人太多,引起了反噬,让七十多家江湖门派一齐调查,引起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霜浓就是在那个时候跑掉的。
她不仅找机会跑了,还设计抢走了御鬼残页,导致李悦来被杀。
用炼鬼的法子所制作出来的鬼的名字被记录在御鬼残页之上后,会与这薄薄的残页产生一种非常紧密的联系,如果残页被毁,那么鬼就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至于炼鬼残页
已经被霜浓给毁掉了,她不希望再有利益熏心的人得到这可怕的东西,再使得无辜的人去惨死。
而至于从前还活着的那些恶人
霜浓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当年慕容世家的那位公子,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慕容轻侯,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剑客,就是他最小的儿子慕容博。
慕容博样貌英俊、人模狗样,却是个倒胃口的家伙,砍掉他一条手臂,霜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双刀邓家当年的那个人,却已经病死了,如今的邓老二,正是那人的第二个儿子。
祸不及家人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这邓老二与当年的那个双刀邓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听见这御鬼残页的事情,立刻眼巴巴地就跑过来了,利益熏心,死了才好。
御鬼残页,就是霜浓将这些人都引诱到宁阴镇的一个诱饵。
而现在只差一个人,她的计划就可以接着进行了。
这个人就是慕容轻侯。
他最真爱的老来子慕容博,被砍下了一条手臂,他一定已经坐不住了吧。
至于阿楚
霜浓的表情变了一点,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好似有点烦恼。
这个人一看就很麻烦。
他对御鬼残页好像感兴趣、又好像不敢兴趣,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只要用危险的东西去引诱他,他就会兴奋得连瞳孔都缩紧,像是一只在捉老鼠的猫儿似得。
更令人烦躁的是,这人的武功看起来很高,他想凑的热闹,想必是一定能凑得上的。
霜浓不爽jg
那怎么办呢
这个人还真的是有一点麻烦。
还有那句你明晚还来么
他勾唇笑着,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好似是个浊世佳公子,可他偏偏身上什么都没有,蜂蜜色的皮肤看起来甜蜜得要命,好似在引诱人去咬一口似得。
霜浓去你x的蜂蜜小饼淦
她决定了,把这个人吓走。
他不怕人,总不至于不怕鬼吧。
阴森森的鬼屋里,这个冷白色的冰雪美人伸出手指,打了个响指,身边便忽然多出了几个漂浮的影子。
霜浓斟酌着道“我要你们去杀一个
人,但不能真的杀。”
众鬼魂“”
这是在干什么,为难人呸,为难鬼么
第二天一早,阿楚楚留香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情况很不妙。
托这个冰冷却可爱的美人的福,他这一夜睡得还很不错来着,在睡梦之中,他也忍不住去想,明天晚上她会不会再来
然后,一睁眼,他就看到了自己床上被用血写满了字。
字写的是“我们老大叫你快滚”
楚留香“”
虽然看着是血,但没有血腥味。
楚留香面不改色地掀开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地把衣服穿起来,然后看见自己桌子上放着一条蜜藕和红糖做的断臂。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蜜藕,那是因为这条断臂做的不太真实。
楚留香“”
他面不改色地过去,拿起了那条蜜藕,然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然后他就听见,这间屋子的镜子里有声音。
楚留香伸出了舌头,把自己薄唇上沾着的红糖慢慢地舔干净,然后下一瞬,他就已出现在了铜镜旁边。
这是一面打磨得不太光滑的铜镜。
这是自然的,这间客栈连糊窗户的绵纸都不肯换,又怎么会有光可鉴人的铜镜可以使用呢
但是再模糊的铜镜里,一个人也绝不会变成两个人。
一个男人的旁边,也绝不会凭空出现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紧紧地盯着那面铜镜,一双总是柔和如春风般的眼睛里,此刻也已被震惊所代替了。
这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也确定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可这一面铜镜之中,他的身边,却有一个头发蓬乱、看不清脸、满脸是血的女人。
楚留香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
御鬼残页。
他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江湖上神乎其神的宝贝太多了,但其中大多数,都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更何况,李悦来已经死去十多年了,他那时的事情实在蹊跷,被传的神乎其神也没什么不可能
但
现在,他的观念却已经被完全的颠覆了。
他
昨晚的确睡得很沉、睡得很满足。
但如果有一个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屋子,在他的榻上用血来写字他要是这都发现不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盗帅虽然算不上天下第一高手,但也的确算得上是顶尖中的顶尖了,天底下能旁若无人地进了盗帅的屋子,还留下这种玩笑,却不惊动楚留香不是楚留香自夸,这还真的不太可能。
除非进来的根本不是人。
楚留香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那面镜子。
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细细密密的颤栗已顺着他的脊背从脊骨一直爬到尾椎骨,像是一条冰冷而黏腻的蛇一样的缠住了他。
但是他不讨厌。
刹那之间,楚留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浑身的肌肉也已绷紧了,他那只稳定而有力的手,以一种非常小的幅度活动了一下,发出几声清晰的骨节活动的声音。
楚留香紧紧地盯着镜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鬼,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微笑,他的手捏住了镜子,好似在想着不能让这个不明的鬼神消失掉一样。
他缓缓开口,道“你是谁”
镜子里满脸是血的女人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惊恐的面容。
“啊啊啊啊这个人好可怕他居然直接吃手臂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从镜子里“咻”的一声消失了。
楚留香“”
楚留香歪了歪头,感觉自己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惊吓计划完全失败,霜浓铁青着脸在训人鬼
“你到底在做什么是谁让你用蜜藕和红糖去做手臂吓人的你就不能找一条真的人手什么你说你胆小你xxx的怎么这么没用”
“还有你什么叫我老大叫你快滚你是不是不会恐吓人应该写再不走鲨你全家蠢驴”
众鬼魂一声不吭,听冷冰冰的老大用超级好听的声音骂出很难听的粗鄙之语。
骂完之后,她气呼呼地把鬼都赶跑了,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自己亲自来。
只等夜幕降临。
鬼魂是害怕白日的,在白日,鬼魂虽然也可以显形、行动如常,但会变得很虚弱,只有当夜幕降临之后,该回归的力量才会回归,这也是厉鬼的一个弱点,当年李悦来利用厉鬼杀人,全部都是在午夜,而那七十多家江湖人士,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成功把李悦来逼到绝境。
鬼与人本就是不同的。
鬼是不愿意回归虚无的亡灵,这个世界的一切其实都很排斥它们。
霜浓的脸显得冷冰冰的。
她只想先把这个叫阿楚的祸害给赶跑,然后再等待诸葛轻侯来到宁阴镇,到时候她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诸葛轻侯已经来了。
诸葛轻侯,四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如今,却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但他虽然是个老人,这江湖上却仍然没有人敢小看他。
慕容博是他的老来子,在家里极其的受宠,因此也养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御鬼残页的事情,他知道是真的。鬼神之力,事到如今,他也想要。
但他不可能派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替他来这慕容博不过是偷听到了他与心腹的对话,偷偷地带着自己的人,擅自来到了宁阴镇
而慕容轻侯,自然也早就出发了。
霜浓思考得还不够缜密,她见来的是慕容博,便以为这是慕容轻侯派来的先锋军,所以她设计砍断了慕容博的一条手臂,好刺激慕容轻侯亲自出动。
但她没想到的是,慕容轻侯竟来得如此之快
而且他早有准备
今天是一个鬼魂最讨厌的大晴天,阳光如金子一般的灿烂,落在皑皑的白雪之上,闪烁出了一种晶莹剔透的光芒。
宁阴镇的白天虽然很短暂,但却也不是没有白天。
慕容轻侯骑着一匹神骏的马,已冲进了宁阴镇之中,他的身
后,跟着数十个用剑的好手,皆是劲装疾服、腰悬利剑。
还有一个穿着袈裟的僧人。
慕容博一行人自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昨晚也住在那间客栈里,慕容博身上带着上好的金疮药,所以他虽然断了手臂,却没丢了性命,只是脸色灰败地躺在榻上,他丢了一条手臂,痛得几乎无法自拔,虚弱得要命,又发起了高烧,躺在榻上哼哼唧唧,不住地说着胡话。
慕容轻侯脸色铁青的进来了。
邓老二已逃了,他毕竟是双刀邓家的人,仅凭慕容博手底下那几个人,还抓不到他。
慕容轻侯死死地盯着躺在榻上的爱子,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好似也已变成了一柄利剑,他许久都没有开口,半晌,才冷冷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不觉得邓老二敢剁掉他儿子的手臂。
慕容轻侯既然发问,就一定要有人去回答,从小伴着慕容博长大的义子慕容秀战战兢兢地开口,把昨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道来了。
冰雪般的美人、视若无睹的高傲态度,感觉自己被侮辱了的少爷,还有忽然冲出来发疯的邓老二。
慕容轻侯的神色微动“美人”
慕容秀战战兢兢道“侯爷那、那女人对少爷的态度实在恶劣得很,少爷丢了手臂,少说她也有一半的责任,还请侯爷让属下将功折罪,将那贱人捉拿回来,任由侯爷处置。”
一个女人,公开的去下一个男人的面子,在这群人看来,好像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慕容轻侯神色冰冷地盯着慕容秀。
这目光就好似一柄无机质、无感情的剑。
慕容秀的背,已不受控制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慕容轻侯冷冰冰地道“少爷要来,你为何不劝”
慕容秀声音发抖“属下该死。”
慕容轻侯继续问“少爷要女人,你为何不替他找来”
慕容秀整个人都好似已开始发抖。
慕容轻侯又一次问“少爷被邓老二砍断手臂,你为何不用自己的手臂去挡”
慕容秀忽然就瘫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惨白,他吓得发疯,片刻之后,他瘫倒的地上,已多了一滩水。
慕容轻侯挥了挥手,对自己的心腹道“拖出去。”
拖出去的意思,自然就是拖出去
处死。
两个冷面的剑客应声而出,一人抄起慕容秀的一只手臂往外拖去,慕容秀腿软得像是面条一样,却忽然大声喊道“侯爷侯爷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为慕容家立过功、我为慕容家流过血”
他没有喊很长时候,因为那两个冷面剑客一个抓着他的头发令他昂起头来,另一个抽出剑,眼睛都不眨一下,抹了慕容秀的脖子。
滚烫的热血,就撒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慕容秀没了声息,被拖去埋了。
慕容轻侯站在屋子里,久久无声,半晌才道“智秀大师。”
人群之中,那个披着袈裟的老年僧人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
慕容轻侯道“智秀大师以为如何”
智秀大师道“厉鬼作祟。”
慕容轻侯又道“能找到她么”
智秀大师道“隐有感知,侯爷可还带着桃木剑”
慕容轻侯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片刻之后,慕容轻侯、智秀大师,连带着十个劲装疾服的剑客,就骑着白马冲了出去,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两把剑。
一把杀人用的,一把杀鬼用的。
慕容轻侯的排场和动静都这么大,楚留香若是没注意到,那他就不是楚留香了。
在慕容轻侯骑着白马疾驰进宁阴镇的深处之后,楚留香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凌空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在重重屋檐之上疾掠而过,不废吹灰之力,就追赶上了慕容轻侯一行人。
这一行人以那智秀大师打头,径直穿过了宁阴镇,来到镇中心的一座古宅前。
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去,慕容轻侯只一挥手,手下的人便从腰间的鱼皮袋之中,一人掏出了数十枚霹雳弹,朝那古宅之中丢去,那霹雳弹乃是江南霹雳门的暗器,里头藏着火药,触地便炸,百余枚霹雳弹落入宅中,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宅内硝烟四起,片刻之后,硝烟被北风吹散,躲在暗处的楚留香这才看见,原来他们投掷霹雳弹,竟是冲着屋顶的瓦片去的。
这屋子常年无人居住,屋顶的瓦片实在脆弱,又怎么顶得住这凶猛的火云霹雳弹呢消散的硝烟之中,瓦片已碎了一地。慕容轻侯又一挥手,一个手下一踩马背借力,已凌空跃起了丈,又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那匹可怜的马儿一声嘶鸣,随即又被拉住缰绳。
那手下道“侯爷,用于遮挡阳光的瓦片已全碎了”
慕容轻侯道“嗯。”
他又是一个挥手,众手下已翻身下马,冲了进去。
慕容轻侯与智秀大师站在最后,智秀大师双手合十,慕容轻侯负手而立,慢慢地走了进去。
而这不大的古宅之中,自然已是毫无藏身之处了。
院子里本有一支腊梅正在怒放,但在这样集中又残暴的火力之下,饶是大罗金仙,恐怕也难以成活吧
但,慕容轻侯进门之后却发现,这支腊梅,竟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落在地上,连一点霹雳弹爆炸的硝烟也没沾染上。
因为腊梅之上,有一把被撑开的油纸伞。
是这油纸伞挡住了霹雳弹的威力。
可一柄油纸伞,又怎么能挡住江南霹雳门的暗器呢
除非是鬼神之力。
这也的确是鬼神之力在作祟。
这油纸伞之下,没有人在撑伞。
这竟是一柄自己漂浮在空中的油纸伞
而院子的正中心,还有另一把油纸伞被撑开。
这柄油纸伞之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
这女人的皮肤欺霜赛雪,如冰雕玉琢,完美得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她的那张脸也很完美,任何一个男人,只肖的被她瞧上一眼,就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了。
但,这艳若桃李般的美人,却冷若冰霜。
她一袭白衣,撑着油纸伞,亭亭立在宅院之中,缓缓地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盯着面前这抖擞的老人。
她自然就是霜浓。
而这老人,自然也就是慕容轻侯。
霜浓早已不记得慕容轻侯长什么样子了,但他身上那种污浊的血,浑浊恶心的味道,却还是让霜浓一眼就认出了这老人。
她缓缓开口道“慕容家的狗东西。”
慕容轻侯也冷冷地盯着她。
他道“是你作祟,伤了我儿子”
霜浓冷冷道“我要在你面前,剁掉他的另一条胳膊,和条腿。”
慕容轻侯冷笑道“区区鬼物,不服从主人,竟敢造反。”
霜浓继续道“去死吧,狗东西。”
她虽然这么说着,脸色却是铁青的。
她没有想到,这慕容轻侯,似乎早就猜到有鬼物在其中作祟,于是带了个会法术的老秃驴还有这么多,桃木剑。
鬼物在白天虚弱,饶是她,也必须站在伞下,才能感觉好上一些,桃木剑最克鬼物,这青天白日的,她怕是并没有能力能力克这么多柄桃木剑。
一种疯狂地恨意,已从霜浓的心中涌出,她缓缓地抬起了手,这满院子的人,就只觉得一种彻骨的阴寒包围了他们的全身,手持桃木剑的剑客们的脚上,也已慢慢地爬上了如菟丝子般的冰霜。
智秀大师喝道“这鬼物在作乱,速速将其收服”
刹那之间,数十个剑客便已组成了剑阵,将霜浓团团围住,霜浓最怕桃木剑,桃木剑离她八丈远的时候,她就只觉得头疼欲裂,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正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凌空跃进了这剑阵之中。
这人以绝佳的轻功与弹指神通名震江湖,只见他飞身跃进剑阵之中,一只手已搂住了霜浓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地送入了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舒展片刻,他伸出了两根有力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脚下步伐滑得飞快,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连响十下,十把桃木剑的剑身都已落在了地上。
此人竟在片刻之间,连着撅断了十把用以杀死厉鬼的桃木剑
十个剑客不死心,又手持短剑的攻来,只听又是十声闷响,十个剑客的手腕都被敲了一遍,十把桃木断剑,也全都掉在了地上。
慕容轻侯的脸色已经铁青铁青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生吞了一只癞“楚留香。”
来者自然是楚留香
。
他追着慕容轻侯一行来了这里,又力克十位剑术高手,竟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只用一只胳膊,把美人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
他勾唇一笑,温柔地瞧着霜浓,叹气道“我真的很想让你今晚再来,所以自作主张来找你,你可别怪我献殷勤献得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