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昌四十五年,六月初夏。
春和宫花圃中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靠近花圃的亭台之中,摆着一张桌,皇太孙朱遵锦就在这美景之中,处理着手中的政务,同时在聆听面前坐在圆墩上内阁首辅于谦的奏议。
“翰林院的奏议是说,科举只是八股的话,未免太过呆板了。”
于谦看了下朱遵锦的神色,继续道,“圣人的学问不能太过教条,也不能只考四书五经.....”
忽然,朱遵锦放下手中的笔 ,玩味的笑道,“这话,翰林院的人怎么不敢去跟皇爷爷说?”
“呃...”于谦沉默片刻,笑道,“殿下,老爷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这跟老爷子的脾气无关!”
朱遵锦站起身,新手拂动下身边的花丛,引得几只蝶儿展翅飞舞。
“这跟大明朝的取士,跟天下的读书人...跟天下的寒门学子有关!”
朱遵锦没有转身,继续道,“我也知道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八股取士有些禁锢,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不, 你们一定想过,也一定明白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定八股!”
此时他缓缓转身,脸上满是不容置疑。
“自隋唐开科举以来,真正的寒门子弟有多少?”
“不考人人都能学到的四书五经,去考什么先秦诸子百家?汉代大儒的注解?穷人家的孩子,去哪学?”
“学是一方面,谁教他们?嗯?”
“既没地方学又找不到人教....你告诉我,怎么考?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怎么跟江南文阀之家富贵之家的子弟同场竞技?”
于谦低下头,不再言声。
“要按翰林院那些家里世代做官的清流们说的,那我大明就不用科考了,干脆官员直接从江南之地选拔算了,走汉晋那种孝廉算了?”
朱遵锦的声音渐大,“一个国家,对内最该做的是什么?是给天下普通人一个公平的,向上的环境!”
“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可以保证相对的公平!读书人读的都是一样的,题目也都是一样的,尽可能把所有学子之间的差距拉小!”
说着,他顿了顿,“这份奏议谁说的?全部发配喀什葛尔教书去!”
“殿下!”于谦大惊失色,“国朝从不以言论罪人....”
“那要看他们说的是什么话,用的是什么心?”
朱遵锦冷哼,“为何要质疑八股?根子在哪?根子就在于穷人的子弟现在通过科举,苦读四书五经,写好八股文当官了!”
“他们没优势了,不能主宰天下读书人的出路了,所以他们才质疑八股!”
“而这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官员,心中所想的跟江南一系的富贵清流们,争锋相对!前者想的是如何让天下穷苦获利,而后者想的是君王跟士大夫共天下!”
“他们想的是昔日手中的特权。”
“哦,对了!”
朱遵锦再次冷笑,“他们是觉得皇爷爷老了不问政务了,而孤还年轻可以欺之以方!今日让孤改革科举,明日是不是可以改革税政!要不要把江南地区的商税关税车船税也都给改了?”
“总之....其心可诛!”
“殿下言重了!”
于谦赶紧起身请罪道,“诸大臣定不是这么想的....”
就这时,锦衣卫都指挥使何振声快步走到近前,行礼道,“殿下!”
朱遵锦皱眉,“怎么了?”
“庄亲王不行了!”
“快!”
朱遵锦抬步就走,“老爷子那边通知没有!”
“老爷子已经先过去了!”
~~
庄亲王府。
不大不小的卧房之中,只有朱允熥和朱高炽二人。
朱允熥坐在窗边,拉着朱高炽冰冷的手,口中一个劲儿的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每年都病几次,天太热的缘故!好好休养几天,我带你去热河,那边凉快....”
“皇上...”
朱高炽脸色蜡黄,双颊都塌陷了下去,苦笑道,“我知道,我这次是不行了!”
“洪熙.....”
“皇上!”
朱高炽的声音很是吃力,“人...都有这么一天,您也别太悲伤了!您身子不好,别因为我,再把自己弄病了!”
说着,他反过来捏着朱允熥的手,“咱们这一辈子,走到头了!”
“洪熙!”
朱允熥看着老伙计的脸,低声道,“你要是走了,我身边就真的没人了!”
“我早就不想陪着你了!”
突然,朱高炽有些委屈的撇嘴,“这辈子就让您欺负来着!”
“我....?”
朱允熥不好意思的低头,“我也没怎么欺负你呀!”说着,叹息一声,“谁让你好欺负呢?”
随即,兄弟二人对视,想说的话尽在无尽的目光之中荡漾。
“其实您对我,很好!一辈子没说过重话。一开始呀,我确实挺不愿意在您身边的....可是后来呀,我觉得我必须在您的身边!”
朱高炽缓缓开口,“要说有什么真正不满意的?就是你给我起的这个字,洪熙?怎么听怎么别扭!”
朱允熥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朱高炽的眼睛,“哥,其实洪熙两个字儿,应该是您的年号!”
“咳咳,嗯?”
朱高炽骤然瞪大双眼,“我都要死了,你丫还他妈逗我?”
“真的!”
朱允熥说着,拉着朱高炽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我的皮囊是朱允熥。而魂魄,是另一个人...”
“我从七百多年后来的,若是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朱允炆是建文皇帝,因为削藩被你爹联合藩王还有勋贵大臣们给推翻了....”
“你爹是永乐皇帝,你是洪熙皇帝,庙号仁宗....”
“你.....”朱高炽瞪大眼,呆呆的。
“不过原时空你当了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才四十八!这时空你没当皇帝也好,你看你多活了多少年?”
朱允熥又道,“你的年号就是洪熙,你之后是你儿子,但你儿子也短命,三十多岁就没了,然后是你孙子,后来你孙子在土木堡,就是大同外边让瓦剌也先给俘虏了....”
“呃....”
朱高炽再次瞪大眼。
“然后你另一个孙子在京城被于谦拥立为新帝...”
“呃...”
“后来也先把你大孙子放回来了,于谦拥立的皇帝快死的时候,你这大孙子在宦官和武将的支持下,夺门复辟!”
“呃....”
“后来你孙子的儿子朱见深当了皇帝,他呀...不喜欢年轻女子,喜欢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宫女...”
“呃...”
朱高炽满脸惊恐,“那他妈能下得去嘴?”
“再后来.......朱见深的孙子朱厚照当皇帝,三十岁死了绝嗣。大臣们推举他的堂弟....”
“呃....”朱高炽翻白眼。
“那小子不爱朝政爱炼丹,差点让宫女给勒死....”
“呃....”
“再然后大明朝的皇帝就都不成器了,有几十年不上朝的,有喜欢木匠活的,最后...”
朱允熥的声音低沉下来,“北京被攻破思宗吊死在煤山上......”
“呃....”
朱高炽激动的挣扎着想做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又拍拍他的手,“哥,你信我.....”
“我信...”朱高炽嘴唇哆嗦着,“你信你个屁老丫子我信!”
说着,咚的一下躺下,“我他妈都快死了你还玩我.....”
“皇上呐.....”
“下辈子!”
朱高炽缓缓闭上眼,“我他妈...说啥也不让你在欺负了!”
说着,忽然一笑,“在你丫面前说脏话.....真他妈的痛快.....呃!”
~~
庄亲王乃朕之兄,自幼与朕承欢于太祖高皇帝膝下,形影相依朝夕相处。与亲兄弟无异,手足情深。
朕即位之初尚年幼,兄秉忠诚之至性,展翊赞之嘉谟,凡军国大事无不费力尽心参赞,细心筹划。
常因国事废寝忘食,更亲力亲为,以至于早生华发,几度病重!
朕曾云,兄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而兄却言,一不敢懈怠有愧于太祖高皇帝创业之艰难,二不敢敷衍有负天下万民之供养,三不敢怠慢有愧于朕之仰赖。
自古史册所传良弼懿亲、一心一德者,岂能与朕兄比伦乎?兄之德备矣、功宏矣,不亟为表扬已垂久远,朕之心其能安乎?纵极力表扬,而于兄长之丹诚伟绩,又岂足云报乎?
呜呼哀哉,庄亲王仙逝,朕痛不欲生。
仿若兄音容笑貌仍在,每晚思念缠绵,不知何以自处。
念及王兄数十年于朕维护之情,更是不知所措,难以自持。
着,庄亲王诸子,皆为亲王之爵,许以外藩封地马六甲。
女儿,皆尽公主之号。
另大赦天下,免除天下粮税一年。以告慰王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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