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听到老爹这么说,不免也是一叹。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家在今次的乱事中表现的太抢眼,得到的太多,如果还不知收敛,那是要犯众怒的。
而且因为吴兴和会稽联结的过分紧密,早年庾亮尚在时,已经颇有微辞,只是没来得及动手而已。如今时局再归平稳,会稽已成东扬州,乃是东南第一方镇。
而吴兴本身就是沈家老巢,如今因为钱粮丰厚更成了平稳时局的关键,如果再放一个亲近沈家的吴人在这里,侨人只怕睡觉都不安稳!
虞潭本身的倾向太明显,不能留在吴兴已经是笃定的事情。不过倒也不必担心此公会遭到排挤,毕竟其人在吴兴任上政绩十分亮眼,而且背后又有东扬州为后盾,归朝之后就算不任三公,九卿已是笃定。
为了平衡考虑,下一任吴兴太守必然会是一个侨人。其实吴兴展到如今,无论谁人来担任太守,都很难撼动已经虬结成一团的乡土势力。但是眼下吴兴的钱粮太重要,如果派来一个过分强硬之人,极有可能闹得乌烟瘴气。
沉吟片刻后,沈哲子开口道:“父亲在都中这几日应有耳闻,不知何人出掌吴兴机会最大?”
沈充皱眉道:“倒也没有太过笃定的人选,不过青雀你的旧部在京府闹出一桩小事,依目下形势来看,王光禄应是有几分可能。”
现世报啊!
沈哲子闻言后,嘴角忍不住一咧。老爹对时局的判断能力,他是很信服的,况且他自己也分析出来要平定那一件事,王彬极有可能会出掌大郡。
彼此之间这个关系,假使王彬来到吴兴没有什么动作,沈哲子真要打赌把头剁下来给他当凳子坐!
见沈哲子惆怅模样,沈充也是忍不住苦笑一声,托着下巴感慨道:“京府那一桩事,我也有所耳闻。青雀你能得同侪拥戴,为你鸣屈,那是一件好事,倒也不必因此介怀。在都中我已见过太保,对此他也只是感叹,倒也并无怨忿。”
“至于吴兴归谁这个问题,倒也不必过分惆怅。虞思奥在郡多年,他的举荐朝廷也不得不考虑。况且吴兴乃我家乡土,朝廷不可能绕过我来做决。离都之前,孔侍中亦来见我,彼此探讨,来日吴兴钱粮乃是平稳时局重点。王光禄若是挟忿而来,未必能专一于事,非是良任啊!”
沈哲子皱眉沉吟道:“若不是王光禄,又有何人可为良选?”
他家如今虽然也算是时局一方,但在台城终究是乏力,庾家如今也是自保艰难。温峤虽然已经归都,但也终究不是他家的传声筒,不可能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和王家据理力争。
诚然王彬想要出掌吴兴肯定波折重重,但他家想要选个偏向他家或者是保持中立的人选,也实在是有些困难。沈哲子倒是想到了钟雅,但此君极有可能担任大尚书,能够扶植团结一批豫州士人,也未必愿意来吴兴给吴人保驾护航。
沈充听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在侨门的人脉,他甚至还比不上儿子。即便早先从事与王敦,同僚们对他也多是敬而远之,少有深交。
思考良久之后,沈哲子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前大尚书谢裒,父亲觉得如何?”
沈充听到这话,略一沉吟而后说道:“谢幼儒此人我倒是不曾深交,所知不多。不过,青雀你可不要因为他家玄名太重就以为此人务虚懒任。其兄谢幼舆早年与我共任王大将军麾下,其人看似妄诞,实则深沉,不是纯人。”
听到老爹评价谢鲲表里不一,沈哲子不免一乐,这就好像一个经年老悍匪说别人小偷小摸之类,也不知老爹哪来的立场。
不过沈哲子选择谢裒也自有其道理,谢家彻底崛起虽然是下一代的事情,但并不意味着这一代就没有上进心。吴兴太守这个位置,在眼下时局而言,重要性不逊于一州掌兵刺史。
虽然谢家自有政治倾向,但并不意味着没有拉拢的可能,尤其沈哲子笃定,现在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有些沉浮不定,尚未崭露头角的谢家。
假使自家抛出这个可能,沈哲子不愁谢裒不会上船。如此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根本不可能拒绝。所谓的政治倾向,在如此难得的一个机会面前,实在没有什么坚守的必要。
当然,沈哲子也不可能因为谢家未来的潜力而在当下选择谢裒,如今他深刻介入到时局中,谢家未来能不能崛起还在两可之间呢。
促使他做出决定的是:“谢裒之子谢无奕,正是儿子旧部。当日京府那一场意外,谢无奕也在场中,如今也随其余一起来了武康见我,正与云貉等人在乡里游荡。”
沈充闻言后略一错愕,旋即眸子便是一亮,笑语道:“如此看来,这个谢幼儒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稍后青雀你安排一下,我来见一见你这些旧部良友。”
其实说到底,吴兴还是放在吴中乡人手里最踏实,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但迫于时势只能选择一个侨人,那么也只能选择一个立场不要太过偏颇之人。
诚然谢家在政治立场上偏向王氏,已经是延续很久的一个事情。但如今王家一个子弟残了,谢奕还涉事其中,这必然会给两家关系蒙上一层阴霾。就算王家不追究,但在一些重要的选择上,也肯定不会把谢家作为第一选。
政治上的站队,如果不能排在第一序列,落后于人,那么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是后补。在这样一个形势下,沈家出面主张谢裒出任吴兴太守,无论谢裒拒绝还是答应,事情成或不成,都会加剧这个裂痕。
当然沈哲子也并不奢望能凭着谢奕一人,就彻底将谢家拉过来。归根到底,如今吴兴需要的不是一个彻底倒向他家的太守,而是一个不要那么强势的太守。
从这一点来说,谢裒很合适。吴兴又不是沈家的私土,大家都守规矩,即便有了纠纷,那也能对事而不对人,不会为了反对而无理取闹,不要阻挠吴兴的展,彼此也能相安无事。
当然这些只是面子话,沈家只要开了口,事情无论成或不成,未来都会有更多对话机会增进联系。把相亲当成约那玩意儿的人,那是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