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能够出来抛头露面的小娘子,多半都是家中清贫之人,指不定一大家子人都嗷嗷待哺的指望着这里呢。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虽然有一些人看不惯,但是也并不好多言什么。
“那白阿姐是怎么回事?”闵惟秀惊讶的说道,顺带着鄙视的看了闵惟思一眼。
你瞧瞧这厮,他对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咋就这么熟悉呢!等回家了就告诉阿娘,看不打断他的狗腿子!
说道这里,如娘索性也不隐瞒了,“白阿姐是去年夏日之后来的,她青梅竹马的夫婿,乃是来开封府赶考的书生。书生去了书院里,她便来这银泰楼里赚点日用。”
“她性子娇憨,见人就笑,我们叫她白阿姐,并非是她年纪大,而是她姓白,名叫阿姐。她其实是我们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许是她生得有福气,又识文断字的,那些贵人们都很喜欢她,整个楼里,她得的打赏最多。”
“我们这里,东家是不给月钱的,每个月赚多少钱,全靠你卖出去了多少首饰,还有贵人打赏了多少钱。白阿姐赚得多,有不少人就眼红得很。尤其是阿菊,阿菊她是黄字斋的……在白阿姐来之前,她是赚得最多的。”
“白阿姐白天在银楼里赚钱,晚上很早就要回去给书生做饭,不与大家伙儿同住。因此对楼里的许多门门道道都不是很清楚。那黄字斋,只要你自己不说想去,掌柜的是不会强行安排的。白阿姐一瞧就是正经人,也没有人同她说那些龌龊事儿。”
“她的夫婿也来我们银楼接过她,生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很斯文,听说拜了名师。掌柜的都经常夸他,说指不定来年,白阿姐就要做官夫人了。”
“后来有一日,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阿菊把白阿姐骗去了黄字斋,白阿姐恍恍惚惚的跑了出去,此后一个月多月都没有来。我们都暗地里骂阿菊不是个好货,害人不浅,以为白阿姐不会再来了。”
“但是没有想到,等到腊月里的时候,白阿姐突然又回来了。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精气神都没有了,她说她那未婚的夫婿知晓了她在黄字斋的事情,要另娶她人了。她无家可归,只好又回来了。”
如娘说着,擦了擦眼睛,“这一回,她住在阁楼上,我们瞧着她变了一个人似的,都十分的同情她。她还是一样的卖首饰,但是从来都不去黄字斋。她就在阁楼上,就睡在我的旁边……”
“我们只是叹息,以为这事情就了了,可是没有想到,白阿姐攒够了钱,买了一把刀。一天晚上,就在那个黄字斋里切腹自尽了。她们都说……都说白阿姐肯定被人祸害得有了身孕了。”
如娘说着,痛哭了起来。
“阁楼里没有恭桶,我下楼起夜,发现白阿姐的铺是空着的,黄字斋的灯亮着。觉得古怪,便下去一瞧……我……我是第一个发现的……真的是太惨了。”
“白阿姐明明是一个好人,她见到银楼附近有流浪猫儿,都会给它们喂吃食。快要过年了,我有老乡归家去,想给阿爹阿娘捎上十贯钱,但是没有凑够,白阿姐都毫不犹豫的借给了我。她还帮我们所有人都写家书……”
“她原本可以过得很好的,可就是……就是好人不长命。后来我一直后悔,为什么我们都要这么冷眼看着别人?为什么不能够好心提醒她一下,为什么阿菊对她嫉妒得很的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要小心,阿菊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为什么那日我们听到黄字斋里的动响,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助她……我总想着,又不是我的事,又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阿菊那么厉害,我得罪了她,日子会不会就难过了……”
“等白阿姐死了,我们再怎么后悔都晚了。她太冤了,死了都不安宁。脚步声,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脚步声,咚咚咚的,然后那个姓江的,祸害过她的那个姓江的死了,阿菊吓疯了,她只会说,鬼鬼鬼……”
“现在又死人了……白阿姐肯定是要报复每一个在黄字斋里待过的人,要报复我们这些对她见死不救的人……她回来报仇了啊!”
如娘说道最后的时候,几近癫狂,看上去像是疯魔了一般,十分的吓人。
闵惟秀听着看着,心中也酸涩得很。
姜砚之拍了拍她的肩膀,“白阿姐很惨,但是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死了之后,也没有变成厉鬼回来报仇。的确是有人在杀人,但是凶手是人,不是鬼!”
闵惟秀缓过神来,见如娘害怕,也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到三大王说的了吧,他的眼睛是能看见鬼的,他说没有鬼,就没有鬼!而且,白阿姐连切腹都敢,可见性子勇猛,若是要杀你们,干嘛不趁你们睡着了,把你们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多简单方便啊!用得着死了都不能休息么?”
如娘打了一个寒颤,你到底是怎么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啊,混蛋!
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安慰啊!你可以不要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把我的脑袋割下来这种事吗?
这里估计是真的没有厉鬼,因为站着一个比厉鬼还可怕的人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凶手是谁
如娘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又知道并非是恶鬼作祟,心神总算是稳住了几分。
她别过头去,不敢看屋子里的血腥的场面,但是那股子锈水一般的味儿,却可着劲儿的往鼻子里钻,正在这个时候,一双白皙的大手伸了过来。
她抬头一看,只见闵惟思一脸嫌恶的站在那里,手心里还放着一个香囊。
如娘的脸一红,接过香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闵惟秀瞧着恨不得过去踹闵惟思两脚,二哥啊,在凶案现场撩小娘子,长本事了啊!
闵惟思看着闵惟秀抱歉的笑了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二哥撩妹的本事已经长在了骨头里,显露在了脸上啊!
“惟秀,你可以来这里捅一捅么?我瞧这里的血迹有些奇怪。以刀切腹这么狠,但是大家伙儿都没有听到邢员外的惨叫声,要不他当时已经昏迷不醒了,要不就是他能忍。看他着满肚肥肠的样子,应该是个怕疼的。”
“切腹的血,或是喷溅出来,或流在地上成一滩,但是你们看这里,这里有一滴一滴的血迹。而且有三排。”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着屋子里转悠的姜砚之,突然指了指尸体正上方的屋顶。
“三排血迹,假设有一个是凶器上滴下来的,那么还有两排呢?更为奇怪的是,你们来看死者的头发,头发里也有血迹。邢员外身量高大,即便是跪在地上,也比常人要高。凶手为什么要把凶器举那么高,把血滴到他的头上?”
姜砚之说着,举起了自己的胖爪子,“这样的姿势很奇怪,很不舒服。”
在凶案现场,每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是破案的关键。
姜砚之得意洋洋的想着,又指了指屋顶,“我们不妨大胆的假设一下,如果凶手是从屋顶逃出去的呢?上头有绳子垂下来,他被拉了上去。凶器,还有鞋子,都有可能滴血,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三排血迹。他被拉到半空中的时候,又滴了血下来。”
“所以,我们在死者的头发里也发现了血迹。这就是为什么,凶手能够逃脱,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血脚印了。”
闵惟秀也来了精神,她觉得姜砚之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她忙走了过去,却是不好意思再跳起来把屋顶打个洞了,便提起一旁放着盆景的木架子,往上轻轻的顶了顶。
还没有怎么用力,上头便被顶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露了出来。
姜砚之挑了挑眉,提了提下巴,越发的得意起来,本大王就是天生的神探啊!
只可惜,屋子里的人,除了如娘觉得吃惊之外,其他的都是见惯了他的本事的,倒是并不惊奇。
姜砚之嘚瑟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捧场,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惟秀,若是给你一根软软的绳子,让你爬上去,你能吗?二舅兄,你能么?”
闵惟秀点了点头,“我不用绳子,都能够上去。”
闵惟思黑着脸,为什么要把他同惟秀对比,显得他这么怂,“不能。”
光是一条绳子,在屋子的中央,脚都没有个着力点,除非是有功夫在身,或者是臂力惊人之人,否则都是很难爬上去的。
“但为什么一定要是绳子?不能是一个软梯么?用身子编成一个梯子,那么就很容易上去了。”闵惟思开口说道,怎么着也要挽回一点颜面吧!
姜砚之一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倒是一个问题。
“舅兄言之有理,我原想着如果是绳子,那么凶手应该是两个人,需要有人接应,将杀人者拉上去。但是按照你说的,如果是软梯,那么一个人也可以完成杀人之事。”
这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
“白阿姐死之后,她的未婚夫婿出现过么?”
如娘一惊,猛的站了起来,“来过,来过!白阿姐死了之后,掌柜的为了息事宁人,出钱给她买了棺材,把她给葬了。她的家人远在川南,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找。那个书生,之前白阿姐说同他已经没有了关系,掌柜的便没有寻他。”
“就在白阿姐下葬之后半个月,那个书生来过一次银楼,去了阁楼,说是来收拾白阿姐的东西,说给捎回去给她的父母亲。对了,就是在那个江公子被杀的前一日,对,对,腊月二十八,就是腊月二十八。”
“当时楼里的小姐妹们,都很鄙视他,说他连白阿姐这么一点银钱都舍不得放过。怎么人死的时候不来,收东西的时候,却又来了。我们当时忙得要命的,都没有管他,他一个人在阁楼上待了很久。晚上我们回去睡的时候,还担心他偷东西。不过倒是没有丢。”
“会不会是他?是他杀了姓江的,给白阿姐报仇对不对?”
姜砚之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不觉得是那个书生,至少他一个人是不能够完成的。
之前如娘说,在白阿姐的头七之后,银楼里开始出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没有鬼,那就是人在作祟。
银泰楼基本都是小娘子,书生之前来过,因为他的身份,大家都十分的关注他,他再出现,十分的扎眼,怎么可能潜藏在这里,时不时的扮鬼吓人?
还有要把那个屋顶开一个口子,必须要确保楼下无人,阁楼里也无人的时候,不然的话,若是黄字斋里有客人,那岂不是会掉木屑下来……
此外,不管是绳子也好,还是软梯也罢,凶手都是事先将它系好了的,不然的话,就算他顶开了盖子,那也没有办法爬上去呀。能够拉得住一个人,那么这个地方应该至少有一个柱子之类的承重的地方。
阁楼里都是小娘子们打的地铺,之前闵惟秀一拳,都打出了一个被角,那么这个地方呢?
睡在上头的人,难道不会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有什么异样么?这可是被人开了一个能供一个人通过的口子,这不是一下子能够完成的,而且难度很高,并非是直接切开了了事。
因为上下切得一样大小的话,那盖子根本就盖不住,会直接掉下来……肯定得另外想办法,将这个口子给固定住了。
这么一想,谁在这个地方的人,就十分的可疑了。
姜砚之勾了勾嘴角,“如娘,你之前说,阿菊并非是第一次害人了,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同她有仇,想要她吓疯的人,并非只有白阿姐一个人对不对,那个人是谁?她也住在阁楼上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坏人与好人
如娘面色一冷,面露鄙夷之色,“是关梅。”
闵惟秀瞧着她,当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娘子。
你瞧瞧这位,从惊恐到愧疚到鄙夷,那翻脸比翻书都快。
她眼中的人,是不是都直接打着标签的,譬如白阿姐,是可怜人;关梅,小贱人;闵惟思,浪荡子;闵惟秀,恶人;三大王,小胖子……
呸呸,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有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关梅,又有什么故事?”
如娘摇了摇头,“关梅是我的老乡,我们一道儿来的银泰楼。她来了不久之后,就得罪了阿菊。那个江公子十分的好色,又喜新厌旧的。但是他出手极其大方,阿菊有一次说是肚子疼,让关梅去给江公子送茶水点心。”
“关梅去了之后就被祸害了。我们是同乡,她受了伤,我照顾了她半个月,可是她好起来之后,竟然成了阿菊的跟班。也跟着她去黄字斋了。亏得我还同情她……白阿姐也给关梅写过家书!”
“关梅自己个就是被人害的,她竟然还听阿菊使唤,同她一起去害白阿姐!简直不是人!”
姜砚之看了路丙一眼,路丙赶忙跑了出去,去带那个叫关梅的小娘子过来。
不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咬着嘴唇,穿着芙蓉粉衣衫的小娘子,她一看到屋子里的场景,便尖叫起来。
姜砚之看着她,惊讶的说道,“原来是你!”
闵惟秀快速的看了过去,这关梅可是混黄字斋的,姜砚之竟然认识她……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姜砚之感觉脊背发寒,忙说道,“张仵作,你快看,之前你挑选项圈的时候,是不是这个小娘子引咱们进的地字斋!唉,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除了看惟秀,旁的小娘子都长得一个模样,分不清分不清!”
屋子的人都鄙视的看了过来!
简直是满嘴胡诌,脸皮比开封府的城墙都厚!
闵惟秀满意的收回了视线,算你识相。
姜砚之舔着脸笑了笑,毫不在意众人的鄙夷。
张仵作看在那四个项圈的份上,点了点头,“正是,她引我们进去之后,给了我们一本画册,说让我们慢慢瞧,她去端茶水点心来……她出去了没有多久,我们就听到了尖叫声,然后跑来黄字斋了。”
关梅瑟瑟发抖,往门口挪了挪,“白……白……白阿姐,你不要回来找我啊,我都是被阿菊逼的,我是被阿菊逼的。我现在已经改好了,我都不来黄字斋了,你放过我啊!”
姜砚之好笑的看着她,“喂,你别演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你这里还溅了一点血,没有擦干净呢!”
关梅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但是她的手已经僵硬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