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贤,你是潮汕商会的人,又是旺角区华探长,能不能替商会解决一个麻烦?”楚伟南摇晃着一杯红酒。
何定贤拿着红酒杯,眼光烁烁:“楚叔,有什么事情需要帮手,尽管开口。”
“只要能够办到一定尽力。”
他举起酒杯。
“叮。”
二人碰杯。
他登门拜访正是为了拉拢商会关系,筹谋将来重案组长的位置,怎么可能拒绝商会会长的请托?
甚至能说,这份请托是求之不得的,来的恰到好处,不知是否楚会长在故意给机会?
楚伟南饮下口酒,畅然道:“事情不复杂,商界有个青年才俊,求人求到我身上。”
“商会讨论过,一致决定帮助这位年轻人,要把石硖尾处理干净。”
何定贤眉头一挑,出声问道:“是指石硖尾徙置大厦项目吗?”
整个石硖尾破烂不堪,又经大火,要水没水,要油没油。
他想不出除了这个项目之外,有什么项目能够引起大老板注意。
楚伟南没有否认,颔首道:“是,港府斥资五百四十万港币,计划在石硖尾兴建六十座徙置大厦,不仅是为了给石硖尾屋村的灾民提供住所,亦是考虑到港岛人口增长加剧,希望带动港岛地产行业发展,一来能够为市民提供居所,二来能够提高市政收入。”
每座城市的房地产初始,倒也真是从拆迁开始的,火灾、地震、城乡改造,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造房子,卖房子了。
至于港府究竟是为了前者,还是为了后者?历史早已给出答案。
何定贤凝声问道:“楚叔,有什么问题?”
楚伟南道:“有一伙人在背后纠集灾民,煽风点火,想要港府手中谋求高额赔偿金。”
“要真是乡民想要赔偿,那没讲话,可大多数普通灾民就想要早点开工,尽早上楼住新居,煽风点火的人是拿钱办事,为幕后洋行造势,拿下徙置大厦的广府商人霍官泰,知晓潮汕如今在九龙拿到大权,便来到商会求我。”
“飞艇泰的名字,想必你也听过……”
何定贤心里稍有错愕,但马上点头:“听过。”
他只是没想到徙置大厦能跟霍生搭上关系。
楚伟南则道:“飞艇泰在港岛全是靠搏命出位,不仅火中取栗、百炼成钢,把水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现在还想登岸搞地产、填海工程。”
“他组建了一间叫作‘立信置业’的公司,花大价钱,买通了鬼佬的关系,拿到了徙置大厦项目承建权,希望用徙置大厦的项目锻炼出工程队伍,但显然有人想让他不如愿。”
“这个人叫西门.凯瑟克,是目前港岛置地公司的董事长,凯瑟克家族的一份子,本次与霍官泰一起竞争徙置大厦的对手,你有没有本事帮霍官泰一把?”
凯瑟克家族是港岛有名的英资家族,创始人“庄士顿.凯瑟克”在二战前是港岛“渣甸洋行”大班,即洋行对华贸易的负责人,类似于总经理职位,可以有效利用洋行资源,华人买办篡夺商业利益。
庄士顿.凯瑟克本人曾与港岛著名的犹太商人“保罗.遮打”爵士一起创办“港岛置地公司”,通过置地公司承办市政工程,广场,买地囤积等。
“保罗.遮打”则是鬼佬里的传奇商人,在印度时受到犹太资本“沙宣家族”投资,创办公司经营地产、股票业务,看中大清把九龙割让给英国的机会,来到九龙发展房地产,是最先发展尖东的一个地产商人。
获得港府认可后承建“维多利亚码头”,在维港建造时看出港口潜力,同时发现全港有很多大大小小码头,却没有一个商业性的货物仓储地。要知道,航运物流吨数很大,各类货物到港都需要卸货、仓储,再转运,贩卖!
仓储在物流中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不可能缺少,也不能缺少!他在经过仔细的调研后发现,港岛洋行有各自的仓储地,华人商会有各自的仓储地,不同商会的货仓又不同,而且不对外开放,货仓好像成为一个商业竞争的筹码,根本没人思考过集中货仓可以减少物流成本……
于是这位精明的犹太人在港岛买下土地,大建货仓,组成香港九龙码头货仓有限公司,位置就在维港旁的广东道,公开面向一切航运公司服务,只按期按柜收取租金,顿时名声大噪,成为永不倒闭的印钞机,人称“九龙仓。”
只要维港在一日,港岛在一日,九龙仓就会在一日!
港岛置地公司、港岛牛奶公司则又是“遮打爵士”另外的事手笔,但可惜遮打爵士无儿无女,尽管在64岁高龄仍与36岁的女士结婚,但其名下的财产,除了慈善捐款外,大多都被“沙宣家族”赚走,牛奶公司、九龙仓则相继落入怡和洋行手里,凯瑟克家族则拿到了置地公司的最大股权,并且拿到九龙仓,牛奶公司的部分股权……
洋行大班出身的庄士顿.凯瑟克正是靠引入怡和洋行的财力,才有能力一口吃下遮打爵士的产业,只是要分给洋行高昂的利益。
何定贤不清楚“凯瑟克家族”有何内幕,但一喊出家族肯定是财大势大、权力大咯。
港岛华人家族他都惹不起,怎么敢惹鬼佬家族呢?
但他要是替潮汕商会出手,替大名鼎鼎的飞艇泰撑腰呢?
“我尽力。”何定贤手指轻敲杯壁,沉思良久,终于举起酒杯出声说道:“楚叔,敬伱一杯。”
“哈哈哈,好。”楚伟南举起红酒杯,朗声笑道:“年轻人就是有胆气!”
“叮。”
“我欣赏你。”楚伟南一口将酒饮尽,把杯子放在桌面,出声说道:“那我晚上就要去回复阿泰了。”
“事情要是能够办成,明年推荐你做商会理事,好好干。”
又有人在画大饼了。
何定贤嘴角带笑,心中暗想:“希望能吃到吧。”
不过,对于楚会长而言,推荐一位商会理事当选,基本等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用费什么功夫。
应该不假。
只是上位商会理事除了名声大一点,招牌响一点,融资方便点,江湖上各位都卖点面子……
好像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晚餐结束。
何定贤又坐回茶几旁,饮了口茶,适时的站起身告辞:“楚叔,韵南,时间不早,有机会再来拜访。”
楚伟南望一眼手表,笑道:“明明就太早呀,不过没关系,我知年轻人不喜欢同老骨头一起玩,阿贤,能来陪我饮茶吃饭已经很开心。这样,韵南,你呆在家里也无聊,出门陪阿贤走一走,散散步,随意逛逛。”
楚韵南没有拒绝,起身走向房门,穿好鞋回头道:“走啦,何探长,念念不舍的,今晚要不要住我家呀?”
何定贤尴尬笑笑,结束寒暄,转身离开洋楼,一路散步,沿着利源东街往下走。
两辆轿车在背后缓缓跟着,路人见到竟然纷纷扭头,不敢直视,生怕给人注意。
楚韵南在一间茶餐厅档口买了猪扒包,一边走路,一边大口吃包。
“看起来很香啊。”何定贤一点都不觉得女人大口吃包,满口流油的样子很可爱,妈的,男人做很丑的动作,女人做就会靓吗!
不会的!
仙女拉屎一样臭!
他只是觉得楚韵南逛街,吃东西很随性的样子很自然,很接地气,搞得他都有点想来上一口。
“你刚刚没吃饱吗?”他问道。
楚韵南轻笑:“照你们那种吃法,摆一桌龙虾鲍鱼都吃不饱,干你娘,吃饱还得看猪扒包。”
“要不要来一口?”她递出只剩小半块的面包,里面还夹着一小块肉炭烤至流油的黄金猪扒。
“多谢。”
何定贤客气的张嘴一口咬下,只吞了一半的面包,却顺势把全部猪扒吃进嘴里。楚韵南见状就把剩下的面包往他嘴里塞,口中叫道:“小样,早猜到了!”
“吃!”
“给我全部吃下去!”
“唔…有点撑,有点撑。”何定贤摇着脑袋躲开面包,狼吞虎咽把嘴里的猪扒吃下,干咳两声有些噎着。
楚韵南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转身在便利店柜台拿来一瓶水,拧开后递到他面前:“喝点水,衰仔。”
“是这样,吃了东西不能跳,对身体不好。”何定贤咕噜两口水喝下,胸口气顺了不少。
“下次别追我,我怕自己忍不住掏枪。”
他还过水瓶。
楚韵南讥笑两声,上下打量着他道:“就怕你枪没有嘴硬,哈哈哈。”
“干!”何定贤暗骂一声,看在刚刚拿瓶水的份上,暂时不同她作计较。
楚韵南恢复神态,问道:“猪扒包怎么样?”
“挺香。”
何定贤答道。
楚韵南则用手锤他肩膀一下,叫道:“一起到百乐门玩一玩?”
“算了,街头走走就得。”何定贤摇头拒绝。
楚韵南不再强求,走出一段路,站在十字路时,突然出声道:“阿贤,多谢。”
“怎么了?”
何定贤忽然问道。
楚韵南道:“为了我同凯瑟克家族对上,危险不小。”
何定贤眉头一皱:“什么叫为你对上?我是帮商会做事,帮港岛同仁,一件大义凛然的事情,到你嘴里怎么就有点恶心,我是马屁精啊?或者说,你是马,屁股用来拍的?”
楚韵南面露愠色:“凯瑟克家族要对付你一个小探长还不是轻轻松松?飞艇泰是大飞北上的猛人,创办的信德船务大名鼎鼎,北方缺什么,他就送什么,是北上航务里的急先锋,按照北方的说话就是尖子兵,爱国企业家,他做地产生意来求潮汕帮帮手,交换条件就是平价租赁我三艘货船。”
三艘货船要是一直做北上生意,光运橡胶一年就能赚两三百万港币。
楚韵南北上的线路做熟了,正是缺船扩张的时候,在日本下订的三艘货船,就算给够钞票也得三年左右到手。
何定贤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叹气道:“既然你看出我是帮你,将来可得在会长面前多帮我美言几句。”
“至于飞艇泰的事情,我只答应尽力,总之去试试水嘛。”
楚韵南脾气忽然收起,眼神狐疑不决,真有感觉摸不透他的想法。
刚刚还害羞的不承认!
一下又承认了?
那是不是真心的?
何定贤扭头看她:“望什么望,很靓仔是吗!再望下去要收颜票的!”
“什么叫颜票?”楚韵南脑袋没转过弯。
何定贤道:“同马票一样,收钱才能看,懂?”
楚韵南扬腿一脚踹他屁股,含恨骂道:“收钱,同老娘收钱?老娘都没收钱你,你也配收钱?”
何定贤一个腾挪跳步连忙躲开,看楚韵南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觉得千金大小姐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仅能占的便宜照样占,占起来还更爽!
更哇塞!
何定贤也多少知晓楚会长见他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要让他办事,试一试他的本事。
这件事难度不低,但具体有多高,需要调查清楚方知道。
相信楚会长也不会拿一件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来为难他,如果真要是为难他的话,他一定让楚会长后悔莫及。
没人性的事不干,光干点有人性的事,比如想办法给他生个外孙,再谋夺他的家业。
楚韵南照样明白父亲对何定贤的考验已经来了,一番玩笑之后,气喘吁吁地站在栏杆旁,出声说道:“这件事情办不好,想进楚家的门,可就难了。”
“一个电话的事情。”何定贤右手靠在耳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就算给鬼佬揍了,楚老板也总该请我吃吃饭吧?”
办事和没办事,其实是两个概念,有些事情要是难度太高,没办好也是有人情的。
总之事情先努力去办,最后什么结果再讲。
他不知道的是“立信置业”因为一把大火提前烧着,也提前一年时间创立,飞艇泰本身就是受到“徙置大厦”的启发,看出港岛存在大量住房需求,由此进军地产行业。
飞艇泰本人则在40年代就开始做航运业务,深知航运极受国际形势影响,利用航务赚取资本之后,早早就把眼光瞄向下一个风口——地产!
这位家喻户晓,名留青史的大亨,从来不是等风头吃饭的,一如北方形容的一样是位“抢滩者”,“弄潮儿”,眼光准、下手快,做事还狠!
何定贤深知:“港岛轰轰烈烈的填海造陆运动、及吃到绝户的房地产时代即将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