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更是一个充满利益的江湖。
不是说这些臣子们不好,而是人都有私心,都要为自己争取。
江南一系,不愿意收税的官员们,被朱允熥一阵斥责之后,已是抬不起头来。而且看朱允熥的脸色,若是他们再说,恐怕会失了圣心。
此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交粮纳税本就是臣民的本分。”说着,哼了一声,“说好听是一群士绅,说不好听的还不是一群白身布衣?国朝德政让他们抖起来了,居然有大臣帮着他们说话。若再迁就下去,嘿嘿.......”
“凌尚书,慎言!”刘三吾开口道,“詹学士等,也是一片为国公心。怕激起江南民愤,与国家无益!”
“哼!”凌汉又道,“谁敢有怨?欺大明之刃,不利?”
“好啦!”朱允熥又喝口茶,“此事不要再说了,孤知道你们的心思,知道你们怕地方有变故。但是孤告诉你们,行政事若前怕狼后怕虎,还行的什么事?”
“殿下一言中地!”凌汉先是说句好话,再开口道,“殿下,您北征之前,命臣等清查天下庙产...........”
出征之前,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开始对天下僧人们动手了。现在,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朱允熥道,“天下庙宇僧人可都查清了?”
“勒令还俗无度牒之僧尼七万,拘押不法僧人四千,查没田产一千三百万亩,银一百七十二万,铜钱六十万贯,宅院........”
噗,朱允熥差点一口茶水吐出来。
花和尚们,这么多财货?巧了,正好这次打高丽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差那么一点。
“天下僧人,多行不法,唱佛号敛金银!”朱允熥沉声道,“此后,取消一切僧官之职,各处庙宇之僧人,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僧人度牒之事,也一并交与地方官办理。”
“不过,不要矫枉过正。和尚不好,佛好!佛能劝善,净化人心。对于心怀天下苍生疾苦的得道高僧,官府还是要大力嘉奖!”
从此以后,大明将再无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从前朝大元遗传到本朝的僧人特权,也一并取消。官府对于庙宇的掌控,更加严格。
凌汉俯首道,“殿下圣明,臣等亦有此心。”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臣负责清查天下庙产,臣发现苏杭,钱塘,广东等地。有庙宇信众甚多,竟然用纯铜铸造佛像,大的可重达千斤。”
“铜也就罢了,还有些庙宇的佛像,干脆就是金身,外面贴着金箔!远远望去,金碧辉煌不似人间!”
这老头,打了花和尚的主意不说,连其他的都不放过。听他的话,大有刮下金箔,融化铜像充实国库的意思。
朱允熥沉思片刻,“仔细甄别,若是流传百年的前人瑰宝,就别动了。若是这些年弄上去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清查庙产,就是为了斩断这股奢靡之风!”
“臣,遵旨!”
“说起铜,孤告诉你们,在高丽发现一座大铜矿。”朱允熥笑道,“可解,大明缺铜之忧!”
“臣等已派人去接手查看!”工部侍郎练子宁奏道,“从此以后,大明又多一财源!”
说起这个,殿中群臣脸上都带了笑容。这些人虽然不主张打仗,但是对于战利品,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翰林学士中,解缙开口笑道,“其实番邦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臣爱读杂书,书上说高丽不但有铜,还盛产黑碳,还有金银矿藏。大明西南,那些番邦更是盛产稻米宝石。就连海盗猖獗的倭国,都盛产白银。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虎狼之军...........”
说着,顿感到周围的同僚们,都用不善的眼光看他,赶紧把下半句咽回去。
众人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就你解缙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显摆啥?你是为了显摆,还是怂恿皇太孙,对其他藩国开刀?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奏道,“殿下,臣听闻,殿下有在高丽建省之心?”
“正是!”朱允熥说道,“高丽,汉时乐浪四郡之地,汉家之土,既灭高丽,理当设郡县。”
“可,高丽太远,其民又与中原绝然不同,饮食语言,衣冠礼仪,皆有不同......”
“大明横跨南北何止万里,南方之地,十里不同音,三十里不同俗!”朱允熥笑道,“但亦都是大明之民!”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中国,乃圣人教化之地,虽不同俗不通音,但血脉有据可循,同根同种。彼高丽,非中华之民..........”
“孤意已决,卿勿再言!”朱允熥开口,“设行省,方能长治久安,千年大计,从此始。若不为行省,孤何必劳师远征,杀人无数!”
“殿下,若设省,何人为布政司使?”方孝孺忽然开口问道。
朱允熥一笑,“怎么,方师有外放的意思?”
“臣不敢,臣做学问还行,治民之能,臣不擅也!”方孝孺拜道,“高丽与中原之地不同,须择一熟知蛮地民政的能臣!”
“翰林有举贤之职,但说无妨!”朱允熥道。
一省布政司乃是封疆大吏,任命听从皇权,断没有翰林学士多嘴的道理。朱允熥所说,等于给了方孝孺一个台阶。
其实朱允熥也在好奇,方孝孺从不是多嘴之人,怎么今天忽然开口谈起了政事。
“那臣就僭越了,云南左通政,臣的同年,张紞(dan)。”方孝孺正色道,“臣擅长文事,张紞善于民政。为官以来,始终在云南蛮胡杂居之地,处理民政。”
“其人威压蛮夷土司,抚慰边民,开垦军屯建学校,修官道,政绩斐然。”
朱允熥默默沉吟,张紞这人他还真听说过。配合沐家在云南搞的有声有色,须知这个时代,云南那些土司蛮族,可都桀骜不服王化得紧。他能在那干好,足见其能。
“正好,这几日黔国公沐春,要进京陛见,召张紞一同前来!”朱允熥笑道。
听朱允熥提及黔国公的名字,再想想今日云南边境的战报,群臣的脸色有些怪异。
方孝孺朗声道,“殿下可是要对云南用兵?”说着,上前一步,“殿下,云南之地,烟瘴纵横,非人力能及。便是百万大军,也施展不开!”
“好了好了!”朱允熥摆手道,“别多想,孤没那个心思!”
随礼说着,心里却在苦笑,这些书生的心思也转的太快了。刚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猜到一二。
“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朱允熥问道。
“臣还有奏!”方孝孺继续说道。
“说来!”
“殿下!”方孝孺拜倒,肃然道,“臣,请奏殿下,亲文臣,远武人!”
顿时,朱允熥的眉头紧皱起来。
“武人跋扈,以战功为能事,为战不择手段!大明如今,以富国强民为首,战事次之。”方孝孺继续说道,“殿下少年英武,本是江山社稷之幸,可殿下喜爱刀兵,动辄提兵百万,兴师远征!”
“虽灭国之功,彪炳史册,然若有不慎,则万劫不复!”
“历代圣主,如武功如汉武者,亦是先励精图治,方兴兵北上!”
“再者,大明如今武人占据朝堂,此等人本就跋扈嚣张,现在有殿下之爱,更是无法无天!”
“前些日子,景川侯曹震,东莞伯,永平侯等人率军回京。逢人便夸耀武功,言抢了多少金银女子,屠了多少城池。言语之中,毫无敬畏之心,满是骄傲自满之意!”
“此等事,有伤殿下贤德之名!大明为天下上国,当以仁德善待天下诸邦。臣是怕,殿下少年气盛,听了那些武人的怂恿啊!”
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凌汉自问头铁,但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的多嘴。
不过平心而论,方孝孺所有言,有几分道理。
宝座上,朱允熥沉思良久,忽然一笑,“孤明白你的心,孤也知道打仗对国家的危害。就拿这次征伐高丽开说,国家耗费巨大,大胜背后,是劳民伤财!”
其实,他心中本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一些,什么是战略眼光,什么是御敌于国民之外,什么是拓展国家生存空间。
但这时代,方孝孺所说的是主流。
不过,朱允熥明白他的好意,不代表会认同。
这时,朱允熥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巍峨的青山,一字一句的开口,“你们可知,孤心中比较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群臣茫然,都看着他。
“这句话,不是先贤的话,而是一位蒙古大汗所说。当年,成吉思汗雄起草原时曾说过,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要成为蒙古人的牧场!”
“而孤心中!”
朱允熥回头,看着群臣,朗声道,“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孤不愿意,只做一个你们心中的好君主!”
“孤要做,为大明子孙后代,谋万世太平的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