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江正在书房里看舆图,一早上听说陆明河求见,他晦气得连门都没出,干脆将边境旧部送来的信件重新看了一遍,对着舆图思索边境情形。
下人来通传时,他还以为又是陆明河在作妖,刚不耐烦地说了句“不见”,就听传话的小厮道:“主君,秦王和秦王妃来了。”
沈明江一听,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信件,推门出来:“昭昭回来了?人呢?”
小厮回:“正在在花厅烤火呢。”
沈明江眉头舒展,大步往花厅去。小厮小跑着跟着他后头,又听他吩咐:“去给厨房传话,把我昨日打的狍子和鹿都料理出来,让昭昭尝尝鲜。”
他到了花厅前,急切的脚步缓下来,仔细瞧了瞧衣着,确定没有不妥,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进去。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炭盆边烤火的小女儿。
庄子上没有地龙,只烧了两个炭盆。此时小女儿正坐在炭盆边,将手悬在炭盆上烘烤,而那个名声不太好的女婿则挨着她坐着,时不时替她将垂落的衣袖拢一拢,以防被炭火燎着了。
沈明江背手瞧了片刻,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沈幼莺久不见爹爹,很是想念,眼下看着人,立即欢喜地起身迎上前,搀着他的胳膊叫了一声“爹爹”。
她仔细打量爹爹的神情,见他鬓间白发并不比上回见面时多太多,便稍微安心了一些。
“爹爹和母亲这段日子可好?”她神情颇有些小心翼翼,怕爹爹还为沈沐雨的事伤心。
沈明江在薛慎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叹口气道:“我倒是没什么不好,就是你母亲这些日子哭多了,又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眼下还躺着起不来身。”
其实他也连着好些日子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只是沈沐雨做的事情实在荒唐,他当着小女儿和女婿的面,也不好说得太多,以免夫妻两个多想。
沈幼莺又何尝不明白爹爹的难处,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之前和沈沐雨传信的事:“其实回东京之后,王爷曾设法给大姐姐递过消息,说若是她愿意离开陈王府,可以帮她向陈王讨一封休书,但大姐姐说……”沈幼莺顿了顿,才道:“说她无颜再回家里,不愿回来。”
“这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沈明江气得攥拳。
沈幼莺也不理解沈沐雨的选择,但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未来的路只能她自己去走,就算是父母和姊妹也没有办法去代替她选择。
沈明江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生气归生气,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薛慎见这父女俩好不容易见一次,还要为旁人伤神叹气,缓缓开口道:“方才我们进门时,在门口看见了陆明河。陆明河如今是太子门客,他都出面了,想来岳父重回朝堂只是迟早的事。等岳父重掌权柄,陈王就算看在岳父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苛待大姨姐。”
沈明江闻言看了他一眼,眉目不动道:“如今陆明河是代表太子来请我,若我应了,日后便是太子党羽。沈家向来不参与储位之争。”
这才是他真正不肯见陆明河的原因。
他一心保家卫国,无意卷入这些朝堂党争之中去。
薛慎闻言颔首:“岳父说的不错。”说着话锋突转,又道:“但陆明河出京来了沈家,消息定然瞒不住。若是放任他就这么杵在门口,也不知道后面会生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来。”
流言蜚语杀人刀。
沈明江仔细一琢磨,觉得他说的不错,当即叫来了管家,吩咐道:“你端一盆水出去,请陆明河走。若他不走,便泼水招呼。”
他是武将,从来懒得玩这些虚头巴脑的手段,若是陆明河还死皮赖脸不走,他只能动手撵人了。
薛慎见管家领命离开,嘴角微不可察勾了下。
沈幼莺瞥他一眼,腿碰了碰他,用眼神道:你公报私仇。
薛慎与她对视,眉头轻挑微微一笑,并不遮掩自己的险恶用心:对,就是公报私仇。
“……”沈幼莺不想理会他忽然幼稚的行径,兴致勃勃吩咐下人去拿两个红薯来埋在炭盆里,等会她要吃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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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河看见管家端着一盆水出来时,便苦笑了一声,知道沈明江是铁了心不会见他了。
他也没有再做死缠烂打的行径,退后两步后长长一揖,才上了停在远处的马车,命车夫回东宫复命。
马车缓缓掉头,车轮压过厚厚的积雪,缓缓往反方向驶去。
陆明河没忍住掀起车帘往回望,却见沈家庄子逐渐模糊在风雪之中。他有些颓然地放下车帘,失神地靠在车壁上,难以控制地去想此时昭昭在做什么。
昭昭畏寒,从前在东京时,每逢下雪天,她总会像个怕冷的猫儿一样缩在烧了地龙的暖阁里,十分不愿意出门。
他若是想见她,只能借口去寻沈修仪,再磨着沈修仪带他去见一见人。
那时他还想着,他的院子里没有地龙,得在大婚之前铺上地龙才好。她的手脚总是冰凉,暖手炉也捂不热,等成了婚,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她的手暖在掌心,叫她再不惧冬寒。
可如今他院子里的地龙早就已经铺好,他却再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为她暖手了。
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是奢望。
陆明河眼眶发红,有些狼狈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喉咙间溢出两声嘶哑难听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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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沈家安顿下来,还是住在沈幼莺从前的院子里。
不过这回沈幼莺长了记性,特意让白螺丹朱收拾了好几套备用衣物带过来。
薛慎坐在窗边,看她和两个女使一起收拾箱笼,转着轮椅行到她从前放小衣的那个箱子前,掀开看一眼,却见里面空空如也,顿时遗憾地“啧”了声。
还问:“这里头放着的衣裳呢?”
沈幼莺乜他一眼,竭力维持着淡淡的神色说:“不合身,早就扔了。”
薛慎又“啧”了下,目光凝着她,回味一般地笑:“我瞧着倒也还能穿。”
沈幼莺转过脸去,不想理会他了。